第四十六章 光陰截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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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木紋噬目
陸沉的左眼開始腐爛是在立秋卯時。
建木紋理如蜈蚣般爬過眉骨,細密的根須刺入瞳孔時發出蠶食桑葉的沙沙聲。他正站在妖族天下的建木殘樁上,腳下是白澤殘魂用十萬妖族顱骨堆砌的祭壇。昨日還能看見千裏外劍氣長城的殘影,此刻右眼視野裏隻剩模糊的光斑——無相骨的反噬正在吞食五感。
"還剩三刻鍾。"他握緊與建木融合的無相劍,劍柄處寧姚的劍魄青光愈發微弱。七天前刺穿陳平安胸膛的傷口開始潰爛,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青銅汁液,在地麵凝成"履霜"卦象。
祭壇突然震動,七十二根妖族圖騰柱同時迸發血光。白澤殘魂的歎息從地脈深處傳來:"當年道祖斬建木,用的正是你這把劍的前身..."
話音未落,左眼最後的視野被血色淹沒。陸沉踉蹌跪地,指尖摳進眼眶扯出纏著根須的眼球。木紋在神經末梢跳舞,劇痛化作寧姚的聲音在耳畔呢喃:"閉右眼,開心眼。"
二、截江之影
當陸沉按照指引封閉右眼時,腐爛的左眼眶竟生出新的視野——他看見光陰長河在腳下奔湧,每一朵浪花都是重大曆史節點的投影:
?道祖在鴻蒙初開時斬斷建木,飛濺的木屑化作第一批妖族;
?陳平安在驪珠洞天刻下"待"字,殘碑滲出寧姚的劍意;
?自己三日前與陳平安的對決,劍鋒相交處炸開青銅色的血霧...
而在長河最湍急的彎道,兩道身影正在對峙:青衫陳平安手持養劍葫,酒液化作鎖鏈纏住道祖的右足;道祖本體則托著縮小的白玉京,塔尖刺入陳平安左肩。兩人的戰鬥餘波掀起時空亂流,將整段曆史長河截成死潭。
"這就是你要的真相。"寧姚的劍魄突然開口,青光順著血管紋路匯入陸沉的心竅,"他們爭奪的不是天道權柄,而是截斷長河的最佳位置——就像漁夫爭奪最肥的江段。"
陸沉突然明悟:陳平安與道祖根本不是死敵,而是共同守護某個超越紀元的秘密。無相骨的反噬、建木的複蘇、甚至自己的誕生,都是為製造這場"截江"而準備的漁網。
三、逆鱗焚心
祭壇的震動愈發劇烈,陸沉卻陷入詭異的靜止。他的意識被撕成兩半:一半留在妖族天下鎮壓白澤殘魂,另一半逆流光陰長河逼近戰場核心。
在長河邊緣,他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正在驪珠洞天挨餓。陳平安路過時擲出的半塊炊餅,落地竟化作青銅色的建木種子;而道祖在同一時刻於青冥天下睜眼,那種子便生出根須紮入地脈。
"原來從那時起..."陸沉的無相劍突然暴走,劍脊上的貪狼紋張開血盆大口,竟開始吞噬他自己的左臂。劇痛中光陰長河掀起巨浪,將他拍向陳平安與道祖的戰場中心。
陳平安最先察覺異樣,養劍葫噴出的酒霧凝成寧姚的模樣:"收手!他承受不住兩股道爭的威壓!"道祖卻趁機將白玉京砸向陸沉,塔身浮現出他被煉成劍鞘的未來圖景。
生死一線間,陸沉做了一件連光陰長河都為之凝固的事——將無相劍刺入自己的心竅,劍尖挑出寧姚最後一縷完整劍魄,直射向道祖眉心。
四、三瞳共視
劍魄貫穿道祖虛影的刹那,陸沉左眼眶的建木根須突然開花。妖異的紅蓮中睜開第三隻眼,瞳孔裏嵌套著陳平安與道祖的雙重倒影。他同時看到三個維度的真相:
1.現世維度:白澤殘魂趁機操控他的身軀,正用建木劍劈開妖族天下的天幕;
2.曆史維度:少年陳平安在驪珠洞天埋下的建木種子,滲出青銅色液體汙染地脈;
3.未來維度:自己完全木化的軀體成為新建木,樹冠上掛著五座天下的生靈如風鈴。
三重視野疊加的痛苦遠超肉身極限,陸沉的右眼終於徹底失明。最後的視覺殘像裏,陳平安被道祖擊飛撞入長河上遊,而他化作建木根須纏住道祖的咽喉,同歸於盡般墜向河底最深處的漩渦。
五、漩渦之語
漩渦中是連光陰都無法觸及的絕對虛無。陸沉聽見建木紋理在皮膚下吟誦古老歌謠,歌詞竟與寧姚在劍氣長城哼唱的軍歌同調。道祖的殘軀在此刻分解,露出核心處一枚刻著"夢粱"二字的玉牒。
"你終於來了。"玉牒中傳出鄒子的聲音,表麵浮現北俱蘆洲鑄劍池的景象:陳平安正在池底雕刻陸沉的前世屍骸,每一刀都濺起寧姚的劍光。
陸沉突然明白一切:所謂截江之戰,不過是為將他逼入漩渦的局。玉牒才是真正的道祖本體,而外界爭鬥的陳平安與道祖皆是傀儡。他握緊即將木化的拳頭砸向玉牒,卻在觸及時被拉回現世——白澤殘魂正操控他的身軀,劍鋒離陳平安的咽喉隻剩三寸。
六、劍折天傾
就在劍鋒刺破皮膚的瞬間,陸沉殘存的意識引爆心竅處的建木核心。妖族天下的天穹被炸出青銅色裂縫,暴雨般的木屑中,寧姚的劍魄終於與無相劍徹底融合。
這一劍的光華照亮五座天下:
?青冥天下的白玉京匾額"莫向外求"熔成鐵水;
?浩然天下的文廟聖像浮現裂痕;
?無相天的混沌雲層被梳出經絡般的紋路;
?蠻荒天下的建木殘樁重新生根發芽;
?現世北俱蘆洲的雪原上,陳平安咳出帶著木紋的血。
當光芒消散時,陸沉的身軀已化作半截焦木。唯一完好的左眼眶裏,插著那枚刻有"夢粱"的玉牒。道祖的聲音從玉牒中滲出,卻帶著罕見的驚怒:"你竟敢用光陰為鞘..."
焦木突然開裂,陸沉腐朽的聲帶震動空氣:"不是敢,是不得不為。"裂縫中飛出三千隻青銅色的蜉蝣,每隻都銜著一截被斬斷的光陰長河。
七、蜉蝣證道
在北俱蘆洲觀戰的陳平安突然大笑,白發如雪崩般脫落。他對著焦木舉起養劍葫,酒液在空中寫就《莊子》篇目:"朝菌不知晦朔,蜉蝣不知春秋。"
三千蜉蝣聞聲聚攏,凝成陸沉半虛半實的軀體。他的左眼仍是腐朽樹洞,右眼卻化作流淌光陰長河的豎瞳:"原來這就是截江者的代價..."
道祖的玉牒在此刻炸裂,衝擊波將整座妖族天下推離原有時空軌道。當陸沉踏出虛空時,手中提著道祖的頭顱,眼眶裏卻插著寧姚的斷劍。
"師父,該收官了。"他將頭顱擲向陳平安,卻在出手瞬間看見對方頭頂懸浮的青銅色光環——那根本不是陳平安,而是鄒子用三千黃粱夢捏造的偽身!
終、環中環
真正的陳平安從陸沉左眼眶的樹洞中走出,手中握著縮小版的建木劍:"道祖是餌,鄒子是鉤,你我皆是咬了鉤的魚。"他揮劍斬斷陸沉與無相骨的最後聯係,焦木軀體轟然倒塌處,露出一條通往無相天第七重夢的裂隙。
在徹底墜入裂隙前,陸沉的右眼豎瞳看見:
?白澤殘魂在妖族天下重塑肉身;
?寧姚的劍魄紮根在建木殘骸上開花;
?陳平安正將道祖頭顱煉成新的養劍葫...
而所有這一切,都倒映在鄒子為炊餅鋪子新糊的窗紙上,墨跡未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