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再一次滿身冷汗的從睡眠中驚醒。

    山洞中篝火發出微弱的光, 洞中的氣溫有些低, 林諾搓了搓手，臉色有些疲憊。

    這些天他越發睡得不安穩。

    他也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夢，而且夢到的都是從小到大經曆過得事情, 與其說是做夢, 倒不如說是回憶來的確切。

    而近幾日, 他開始做噩夢，夢裏那些被他害死的或者間接死於他手的人都來找他報仇。那種感覺十分真實，真實到讓他毛骨悚然的地步。

    林諾用袖子擦去額頭的冷汗, 裹緊了身上的袍子。

    這時耳邊傳來一道痛苦的喘/息聲，林諾扭頭看去, 就見聲音是睡在另一側的葉淩寒發出的。他愣了一下，以為他不舒服。

    再過兩日他們便要離開這裏了，如果這個時候葉淩寒出事, 那洛青裁會對他們做什麽可真不好說。

    雖然現在洛青裁表麵上和葉淩寒達成了共識，可是洛青裁這種人他真的把靠山看得很重要嗎？而且他這個人喜怒無常, 若他們不能給他帶來便利，反而拖了他的後腿, 那麽毫無疑問，洛青裁會拋棄他們。

    據說離開聖侖雪山的時候, 那些魔獸也會來摻和一腳。雖說自己成功在聖侖雪山中撐到現在, 可那完全是因為葉淩寒, 若葉淩寒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洛青裁棄他們於不顧, 那他可能會死在魔獸的利爪之下。

    這麽一想林諾就打了個寒顫。

    不行，裝孫子裝了這麽久，終於順利進入雪山之中，眼看著還有兩天就可以離開了，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使他這幾年的努力盡付流水。

    林諾三兩步走到葉淩寒床前，就見他眉頭緊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甚至都見血了，可卻沒有醒來的跡象。

    “葉兄？”林諾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間，一個畫麵閃進自己的腦海。

    ——大火。染紅了半邊天際的大火。

    一名穿著粗布山，哭的撕心裂肺的少年被眾人拉扯著，不讓他衝進火海，那少年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皮膚黝黑，瘦瘦小小的。那雙眼睛裏蓄滿淚水與痛苦，看的人心驚。

    林諾一下子收回了手，雖然隻是一瞬，雖然那少年年紀很小，可是林諾還是認了出來，那是……曹夢啟。

    林諾大驚著後退了一步。方才那是……什麽？是記憶？可為什麽是曹夢啟的記憶？

    就在這時，葉淩寒翻了個身 ，痛苦的呢喃道：“爹，娘。”

    看著葉淩寒滿是痛苦的臉，林諾的手在發抖，三年前被壓下去的疑問瞬間又冒了出來，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葉淩寒本尊？

    林諾借著洞內的微光，突然看見飄散在葉淩寒身體周圍的黑色霧氣，他再次伸出手，這次更多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之中。

    ·

    曹夢啟一手撐著牆壁，白色的褻衣上沾染了斑斑血跡，但還是強撐著往前走去。終於，他好像聽到了動靜，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曹夢啟在拐角處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

    ——是洛青裁，洛青裁抱著劍很隨意的靠在石壁上，見曹夢啟過來，豎起手指衝他噓了一聲。

    隻聽一個聲音說道：“……唯一一朵雪蓮花在我們手上，聖侖雪山我們是進定了。”

    另一個聲音笑道：“葉兄說的是。”

    林諾一怔，他聽出來了，這是葉淩寒和自己的聲音。

    這是當初在寒潭之中發生的事情。

    林諾看見曹夢啟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就在這時，葉淩寒的抱怨聲傳了過來。

    “曹夢啟那小子，等他來了，看我怎麽處置他。不好好保護本公子，卻去護著那個搶我雪蓮花的賤/人！”

    林諾聽到自己討好的聲音響起來：“葉兄，我覺得在出去之前，還是不要把曹夢啟逼得太緊了，他若是發起瘋來，我們可不是他的對手。”

    隻聽葉淩寒笑道：“哈哈，林兄你盡管放心，曹夢啟這種人就是認死理，我是他兄妹的救命恩人，無論我怎麽打罵他是不會背叛我的。”

    林諾聽見自己有些羨慕的說道：“真好啊，像曹夢啟這等資質的人竟對葉兄忠心耿耿，不過，也多虧了葉兄心善，這是你應得的。”

    葉淩寒哈哈笑起來：“什麽應得的呀，不過是慣用伎倆罷了，你若是想讓一個人對你死心塌地，我倒是可以教你個法子。”

    “哦？葉兄請說。”

    葉淩寒笑道：“認識曹夢啟這小子還是在三年前，當時我爹已經開始為拂雲宗的大比做準備了。他本想在弟子中尋一個貼身護著我，使我順利通過比試進入聖侖雪山。可一來那些人的資質實在平庸，二來他們都是拜入葉家的弟子，那些賤/骨頭，說起來都是自私的，怎麽可能真心侍奉我？所以我爹便在四處搜尋資質好的孩子。可巧，在曹丘找到了。”

    “曹丘這個地方不富裕，非常窮，曹夢啟家更是，原本我想既然他們窮，那就給他們錢，讓他們跟曹夢啟斷絕關係，以後曹夢啟就和他們家沒有瓜葛了。可那老頑固硬是不同意。我溫聲細語的勸說都無效，到最後還是我娘給我出的主意。”

    林諾心中有些悚然，但還是虛心求教道：“是什麽？”

    “哈哈，就是把他們殺了。”葉淩寒的聲音裏有些小得意，“曹夢啟帶著他那瞎眼的妹妹出去的時候，我就讓王安把他的父母殺了，然後一把火燒了他的家，這招果然有效。”

    “那曹家燒的什麽都不剩了，他們兩個身無分文隻能街頭行乞，連安葬父母的錢都沒有。這個時候我就出現了。我出錢安葬了他的父母，並且收留了他和那個瞎子妹妹，你是沒看見，當時他感動的都落淚了，跪在我的腳邊，像條狗一樣。”

    林諾看著曹夢啟怒喝一聲，提劍斬向葉淩寒，即便是過了這麽久，每每想到那個時候殺氣四溢的曹夢啟林諾還是會覺得心驚。

    曹夢啟的眼眶通紅，嘴唇顫抖著，再不是當初任打任罵的曹夢啟了。

    林諾以旁觀者的姿態看著葉淩寒和自己在曹夢啟出現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跪地哀求的臉，瞪大了眼睛。

    ——他們此時的姿態連條狗都不如。

    很快火靈追了過來，場麵亂成一團。

    林諾看見自己被石頭砸倒在地昏了過去，看見葉淩寒崩潰的大叫，看見洛青裁趁亂順走了雪蓮花，看見曹夢啟的臉被火靈灼傷……然後記憶到此中斷。

    林諾腦海中曹夢啟痛苦的叫聲縈繞不去，就在這時另一幅畫麵閃現而出。

    坍塌的石壁，還有烈火燒灼後留下的漆黑的痕跡。

    林諾認出來這還是當初自己與葉淩寒藏身的地方。

    很快一名少年的臉出現在眼前，林諾認出來那是洛青裁。

    林諾看見洛青裁一腳踢開碎石，將壓在石頭裏的曹夢啟拽了出來，他的動作很粗魯，曹夢啟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苦。

    在曹夢啟坐起來之後，林諾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張被被烈火嚴重灼傷的臉，可以見到蒼白的皮膚表層下露出的深紅色血肉，和散落的黑色焦痂，密密麻麻遍布了曹夢啟的左半張臉頰。

    那原本是他以為的“葉淩寒”的臉。

    洛青裁皺著眉將曹夢啟扒出來，又走到另一邊，將已經沒了聲息的葉淩寒拖了出來，手腳麻利的扒了他身上裹著的兩件外袍，然後將繡著金線的外衫套在了曹夢啟的身上。

    曹夢啟整個人好像都是呆傻的，茫然的坐在一邊。

    洛青裁看了一眼趴在不遠處的少年，林諾一看，是沈書遙。他傷的很重，已經昏過去了。

    洛青裁收回視線皺眉看著葉淩寒的臉，順手撿了一塊石頭在手裏，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重傷的曹夢啟卻撲了過來，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抓過洛青裁手裏的石頭狠狠砸在了葉淩寒的臉上。

    一直砸了幾十下，直到葉淩寒的臉變得血肉模糊他才停了手，好像沒有任何力氣般的癱倒在地。

    洛青裁用石頭將葉淩寒埋了起來，口中道：“你跟在他身邊三年，應該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變成他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事。”

    曹夢啟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好像一個死人。

    洛青裁道：“你也算是救過我一命，我不喜歡欠人情。現在我做了我該做的，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方才聽他們說你還有個妹妹……”

    曹夢啟這才有了動靜。

    洛青裁道：“你隻是被他們騙了，現在知道也不算晚。雖然我不喜歡一個人身上背負著仇恨過活，但如果這仇恨能讓你活下去那背著也無妨。你聽見了嗎？殺你父母害你家破人亡的是整個葉家，那個叫王安的殺了你的父母，葉淩寒的父母出的主意，你真的不想報仇嗎？還有你的妹妹，如果他們知道葉淩寒死了，你覺得你的妹妹會是個什麽下場？”

    曹夢啟顫巍巍的伸出手，從衣襟裏摸出自己的木牌和隨身帶著的東西交給洛青裁。隨後用滿是血汙的手攥住了洛青裁的手指。

    他費力的從嘶啞的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拜托你，我要和月兒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