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音樂漸弱，排練告一段落。
    教室裏的老太太們紛紛停下動作，有的擦汗，有的喝水，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動作。
    陳秀娟也看到了落地玻璃窗外的陳墨和小橙子，臉上立刻綻開慈愛的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小墨來了！小橙子乖不乖呀？”她推開門，先彎腰摸了摸小橙子的頭，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氣息微喘，但精神奕奕，仿佛又年輕了幾歲。
    陳秀娟雖然才訓練幾天，但已經找到了年輕時候的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起來，也更有活力了。
    “姑奶奶！你跳得最好！應該站最中間！”小橙子迫不及待地大聲說道，清脆的童音在走廊裏格外響亮。
    陳秀娟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王桂枝，然後輕輕捏了捏小橙子的臉蛋：“傻孩子，瞎說什麽呢。隊長劉奶奶跳得才好呢，姑奶奶還得好好學。”
    她語氣溫和，但陳墨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複雜情緒。
    那裏麵有被孫女肯定的驕傲，也有對“差一點”的C位微不可查的遺憾，以及被孩子童言無忌點破後的一絲尷尬。
    王桂枝校長何等通透，立刻笑著打圓場：“小橙子說得也沒錯，娟姐潛力無限嘛！以後機會多的是，說不定下次就是C位了呢。”
    “王校長說得對，以後機會多的是呢。”陳秀娟笑著應和，迅速調整好了表情，轉向陳墨，“走吧小墨，回家。小橙子也餓了吧。”她彎腰去拿放在牆角的包和水壺，動作利落。
    “姑奶奶，你的絲巾！”小橙子指著舞蹈教室裏一個角落的凳子。
    陳墨順著看去，是一條素雅的淡紫色絲巾。
    陳秀娟“哎呀”一聲，趕緊又折回去拿。
    就在她拿起絲巾，轉身走回門口這幾步路，陳墨看到她路過鏡子時，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目光飛快地在鏡子裏那個本該是中心的位置掃過，隻是刹那又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陳墨盡收眼底。
    他注意到地板上貼的白色標致圓點。
    那個圓點是C位舞者定位用的。
    陳墨心裏微微一酸。
    姑姑年輕的時候，是樊城唯一一個被文工團選中的女孩。
    無論跳什麽舞，她都是站在最顯眼的位置。
    當年是那麽耀眼的存在，如果不是因為陳墨，不是因為家庭的重擔，放棄了去文工團的機會。現在的她一定也是被眾星捧月的站在絕對的C位。
    陳墨心裏湧起一股酸澀和愧疚。
    “姑奶奶，我給您拿水杯。”小橙子貼心地把陳秀娟的水杯捧在手裏。
    “謝謝乖寶貝。”陳秀娟溫柔的捏了下小橙子肉嘟嘟的小臉蛋，笑容重新變得純粹又溫暖，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神從未存在過。
    她牽起小橙子的手，“走，回家姑奶奶給你做糖醋排骨。”
    “好耶！”小橙子歡呼起來。
    在小家夥清脆可愛的聲音中，陳秀娟瞬間就把舞蹈站位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陳墨對王桂枝校長點頭致意：“王校長，那我們先走了，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陳墨老師您太客氣了，娟姐能來我們學校是我們的榮幸，小橙子每天都給我們帶來了好多歡笑，大家都盼著她來呢！”
    王桂枝笑著揮揮手。
    一家三口走向停車場。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空氣裏彌漫著夏季傍晚特有的，混合著草木清香和淡淡暑氣的味道。
    “姑奶奶，你今天累不累呀？”小橙子仰著頭問。
    “不累，跳舞高興著呢。”陳秀娟的聲音帶著輕快的笑意。
    “姑姑，感覺怎麽樣？還適應嗎？”陳墨一邊開車門，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
    “挺好，特別好！”陳秀娟坐進車裏，係好安全帶，語氣裏是發自內心的滿足，“王校長人好，同學們也熱情。就是......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好些動作做起來有點吃力，得多練練。”她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膝蓋。
    “您這進步速度已經驚人了，王校長剛才還誇您呢。”陳墨發動車子，平穩地駛出校門。
    “嗨，人家那是客氣。”
    陳秀娟擺擺手，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她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陳墨說，“那個劉姐，跳得是真穩當，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她那個旋轉，腳尖立得可穩了......我這腰啊，好久不練了，硬咯，轉起來總覺得差點意思......”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點琢磨和比較的意味，沒有抱怨，更像是在分析自己的不足。
    陳墨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安靜坐在兒童安全座椅上，擺弄著一個小玩偶的小橙子，又看了看身旁姑姑那帶著思考，卻依然充滿活力的側臉。
    他忽然想起郝衝之前的話，“心疼小墨，一點私人時間都沒有”。
    可是此刻，看著至親的人因為找到了新的生活樂趣而神采飛揚，即使這點樂趣裏夾雜著小小的，屬於她自己的“勝負欲”和遺憾，陳墨隻覺得胸腔裏被一種溫熱的滿足感填滿了。
    這種為家人創造快樂，守護他們微小夢想的感覺，遠比鎂光燈下的喧囂更讓他踏實和愉悅。
    姑姑的到來，不僅解放了他的時間，更讓他看到了姑姑生命裏新的光彩。
    這份光彩，他想守護，也想讓它綻放得更加絢爛。
    “姑姑，”陳墨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響起，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篤定。
    “您跳的真的很好，下周電視台的演出，我和小橙子一定去給您捧場，給您拍好多好多照片。至於那個旋轉......咱回家吃完飯，我幫您在網上找找專業的分解動作教程？或者，您要是不嫌我笨，我陪您練練？”
    陳秀娟愣了一下，通過後視鏡看向開車的侄子，小墨竟然也會和她開玩笑了。
    車窗外的流光在陳秀娟專注的側臉上明明滅滅。
    一股暖流瞬間湧上心頭，衝散了心底那一點點因站位而起的微妙情緒。
    “你這孩子......”她笑著，眼眶卻有點發熱。
    “好好開你的車！姑姑還用你教？我自己能琢磨！你呀，就等著看我的演出吧！”
    “嗯！”後座的小橙子突然抬起頭，大聲應和，“姑奶奶最棒！爸爸，我們給姑奶奶買漂亮花花！”
    車廂裏頓時充滿了祖孫三代的笑聲。
    夕陽的金輝透過車窗，溫柔地包裹著他們，駛向那個名為“家”的溫暖港灣。
    陳墨握著方向盤，心中那個模糊的念頭逐漸清晰起來：也許，他可以為姑姑做點什麽，不僅僅是陪伴和鼓勵。
    不是為了拔苗助長，也不是為了爭那個C位，隻是希望她那份重新燃起的熱愛，能得到一個更廣闊的、被更多人看見和欣賞的舞台。
    畢竟，姑姑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