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光彩與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眼底帶著血絲、穿著廉價外套的男人，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但這反差裏，卻有一種奇妙的統一，生活的重壓確實磨損了他，卻沒能磨掉他骨子裏對“人”、尤其是對“小人物”那份精準的體察和表達的欲望，反而給那份表達鍍上了一層沉甸甸的真實感。
    辦公室再次陷入安靜。
    沈特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他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隻能交給命運，或者說，交給眼前這位能決定他命運的男人。
    確實很帥，而且很年輕。
    沈特下意識的在心裏對陳墨進行了評價。
    陳墨的目光終於從電腦屏幕上移開，重新落回沈特臉上。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麵上。
    “沈特，”陳墨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砸在安靜的空氣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我看過你們以前的一些作品片段。你的節奏感，你對‘小人物’心理那種近乎本能的捕捉和呈現，很特別。”
    沈特屏住呼吸。
    陳墨頓了一下。
    沈特下意識的呲牙，五官凝成了一團。
    “怎麽了？”陳墨疑惑的問道。
    沈特後背繃緊，搓了搓臉，“我您說但是呢啊！一般這個時候該轉折了。”
    陳墨被沈特的話逗笑了。
    “沒有但是。我想說，這部電影裏，確實需要很多角色。”陳墨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
    “但最重要的一個......男主角，我一直沒找到完全契合的人選。”
    嗡！
    沈特腦子裏猛地一炸，一片空白。
    男主角？陳墨老師在說什麽？
    進來之前，大春和有才他們不是這麽說的啊。
    他身後的龔小川，一直維持著職業特助的平靜表情瞬間裂開，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微張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墨的後腦勺。
    墨哥瘋了？！讓一個剛見麵、開網約車的前小劇場演員演男主角？
    上一部電影的兩個主演，楊書博是通過試鏡成功的，而且人家在影視基地拍了好多年的龍套。而秦豐也算是圈裏人，隻是一直不得誌，沒有機會。
    但是沈特以前是在小劇場演出，和真正的演員還相差很多呢，他能不能在鏡頭前收放自如的演戲，還得打一個問號吧。
    陳墨沒看到龔小川的失態，也沒在意沈特瞬間石化的表情，他的目光牢牢鎖住沈特那張寫滿錯愕和難以置信的臉。
    “我需要一個能真正演出底層小人物那種被生活反複捶打後的疲憊感，但同時骨子裏又必須有一股子不肯徹底認命的韌勁，還得能在最窘迫、最狼狽的時刻，用最真實的方式把那份屬於普通人的‘喜感’給逼出來的人。”陳墨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疲憊、窘迫、掙紮、不甘......還有那種在最底層摸爬滾打浸染出來的、有點‘土’、有點‘俗’卻無比真實的幽默感。”
    陳墨並不是隻想拍一部電影，他在歡樂麻團的身上看到了幾部電影的影子。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穿透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這些特質。或者說，你這半年經曆的東西，恰好把這種特質淬煉得更深了。這是演不出來的。”
    “啪嗒！”
    沈特一直下意識握在手裏的那瓶礦泉水，從他脫力的指間滑落，重重地砸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水汩汩地從瓶口流出，迅速蔓延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但他毫無所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墨，瞳孔因為巨大的衝擊而劇烈收縮著，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嘴唇微微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主角？
    陳墨......要讓他演男主角？
    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陳墨剛才那幾句話，如同驚雷，在他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反複轟鳴、炸響。
    突然。
    沈特站了起來。
    雙手拉住陳墨的手。
    “謝謝！謝謝您啊！陳墨老師！”
    陳墨在沈特眼裏看到了真誠，但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太突然，可能是因為陳墨沒有反應過來。
    沈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陳墨一下子沒繃住，在短暫的懵逼後，差點笑出來。
    旁邊的龔小川更是直接笑出聲。
    沈特沒在意這麽多，自顧自的上下搖了搖陳墨的手，又輕拿輕放的把陳墨的手放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一切在龔小川眼裏就像演電影似的。
    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覺得整個辦公室都是影棚，而沈特就是男主角。
    陳墨嘴角微不可見的上揚，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行了，你先去辦入職，待遇跟他們一樣。”陳墨輕聲說道。
    沈特突然站起來，一本正經的向陳墨深深的鞠了一躬。
    九十度鞠躬，彎腰的動作保持很久。
    他每一個動作都很標準，但卻莫名的好笑。
    龔小川在後麵一個沒忍住，撲哧又笑了出來。
    沈特全然不顧周圍人的死活，脖子一梗，表情嚴肅。
    “陳墨老師，那我就先出去了，謝謝您給我的機會。”
    陳墨腦門上冒出三條黑線。
    “......嗯......你去吧。”
    沈特邁著大步往外走，陳墨回頭看了眼龔小川。
    後者才從看戲中緩過神來，快步跟了過去。
    走到辦公室門口，沈特突然停下腳步。
    後麵的龔小川來不及反應，差點撞上他後背。
    沈特立正，向右轉，梗著脖子，又朝陳墨的方向點了點頭。
    昨晚一係列動作。
    嘩！
    沈特一把將辦公室的門打開。
    微微仰頭，閉眼，仿佛門外就是明媚的陽光。
    龔小川和陳墨都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戲太多了。
    跟剛進來時的拘謹，仿佛不是一個人。
    陳墨無奈的搖搖頭。
    “特哥出來了！”
    “特哥！”
    “特哥怎麽樣?”
    “特哥，成了嗎?”
    沈特一出來，就被歡樂麻團的幾人圍住了。
    馬小麗，黃有才，艾大春和王大聰明四人都很擔心沈特，一直在陳墨辦公室門口守著沒敢走，趴了半天門，不過什麽都沒聽見。
    沈特沒有馬上回答，緩緩向上抬起右手，抹了把側邊的頭發，順勢向後一甩。
    馬小麗,“?”
    艾大春，“？？”
    黃有才，“？？？”
    王大聰明，“？？？？”
    看了全程的龔小川，(￣￣|||
    一係列動作完成後，沈特微微一笑，擺了個“OK”的手勢。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