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三世號。
    肆虐的火舌吞噬著一切，瓦西德的身前，俊朗的軍官手中手術刀斬開一道道白色的裂縫，噴湧而來的火焰撞到裂縫，仿佛被吸納進去，大片大片的消失不見。
    有海軍大將站在火焰之前，手中煉金漏鬥將逸散的火焰吞沒。
    有閃爍的盾牌分流火焰，噴湧的綠霧蠶食火苗，還有射擊而來的空氣波……
    雖然火焰爆發的指揮室距離瓦西德極近，但是他的身邊別說是火焰，就算是溫度，幾乎都沒有變化。
    但是這個軍裝筆挺的老人臉色難看至極！
    八國所有統帥，除了自己和不在這裏的沙皇國統帥，全部斃命！這可不是小事！
    聯軍本身就是一個鬆散的集合體，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考量！現在有資格代表國家劃分蛋糕的人，都死了！自己可指揮不動那些剩下的大將！
    況且，之前渤海上，那義和會的人把後勤補給沉了大半。如今統帥斃命……
    瓦西德目光中透露著無奈，他明白，今日這一戰，便是最後一戰了。
    此戰結束，憑自己是無法調度所用軍隊。如果能夠拿下大沽口，自己的籌碼還能加強幾分。
    但是，能嗎？
    瓦西德臉色難看，道：“所有艦長，由五星獵人兼任！日方艦隊，由鬼人兼任！馬上重啟炮艦！”
    “所有艦長，全部在前甲板瞭望塔值守，一旦有對方強者來襲，立刻阻擊，周圍艦長馬上支援！”
    來襲擊的人很強，但還不至於秒殺掌握“融合”的五星獵人，以及完全體的鬼人！
    隻要阻攔住，就有機會聯合起來圍殺！至少，不會讓對方那麽輕易的破壞戰艦！
    “百夫長號難以航行了，讓‘朝鮮人’號炮艦頂上來。”
    “是！”
    周圍有軍官參謀立刻開始安排。
    “費恩。”
    “將軍。”
    手術刀軍官走到了瓦西德麵前。
    “致電利維奇統帥，告訴他……載親王的要求，我們答應了。”
    “但是，條件要加上一條。”
    風雨吹起這老人的布滿褶皺的麵孔，他那一雙眸子，無奈中卻又帶著一抹哂笑。
    “捕殺義和會。”
    “要朝廷集中所有軍隊，將北方拳民誅殺，一個不留。”
    “是。”
    老人邁步，走向了戰艦後方。有人立刻走上前去開路，將那滾燙的火焰隔開。
    轟隆！
    雷霆嘶吼，暴雨傾盆。
    老人靜靜看著那一抹赤紅的火焰在冷雨中掙紮，無論爆發得多麽熾熱與耀眼，終究在這漫天暴雨傾軋的大勢之下，熄滅了最後的一絲火苗。
    ……
    “那是……戰艦！”
    “戰艦起火了！！”
    在距離村子最近的南炮台上，有綠營軍驚呼！
    羅榮光站在冷風中，雨水接近他的瞬間，便被一股熾熱的龍虎氣磨滅！他披上一身甲胄，蒼老麵容凝視著遠處海麵，浮現出一抹動容之色！
    “沒有騙你吧，他真的可以做到，一個人，阻攔整個艦隊。”
    一道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羅榮光沒有轉身，聲音平靜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見我。”
    “為什麽不來呢？羅叔。”
    炮台坑窪的青石上，謝圖南一身沾滿血漬的短衫，被風雨吹打在身上，勾勒出他的消瘦與挺拔。
    “你不來，我和你爹可以當做你死了！”
    羅榮光轉過身，一雙虎目掃過謝圖南，道：“你……”
    看著麵前蒼老與消瘦了許多的男人，羅榮光的眼神中，還是多了一抹無奈。
    “還好嗎？”
    在他的記憶裏，謝圖南還是那個鮮衣怒馬的知府之子，那個含著金湯匙出生，聰慧非凡的狀元郎。
    而不是現在渾身血汙和泥水，麵容幹癟蒼老的漢子。
    謝圖南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很好。”
    “太史靈，比龍虎氣養人。”
    羅榮光閉目道：“朝廷，對你的通緝還沒撤。”
    “你爹的官，卻也一直做著。”
    謝圖南聽到自己父親的消息，嘴唇抖了抖，平靜道：“爹他不是個武人，沒有威脅。在朝廷手裏繼續用，正好彰顯朝廷的恩德不是嗎？”
    羅榮光猛的睜開眼，低吼道：“謝圖南！”
    “你官宦之家，丙申年狀元郎！”
    “朝廷看中！陛下信任！出仕便是鷺鷥補子，為何要與亂黨為伍！”
    “你父為津門知府，父為官子為賊！你讓他如何自處？！”
    “如果不是陛下死保！如果不是陛下親臨你謝家特赦！”
    “你現在，九族墳頭都生草了！！”
    轟隆！
    雷鳴翻湧，雨水吹撒在了謝圖南的麵龐。他的表情微微變化，但是聲音依然沉穩平靜。
    “羅叔，你讀過《天演論》嗎？”
    謝圖南走了上去，站在了羅榮光身邊。他撫摸著陳舊的炮台，看著那灌滿水的炮筒和手忙腳亂，正在清理的瘦弱綠營軍，道：“物競天擇。”
    “你有沒有想過，當今世界列強，有哪個不是因為革命才得以強盛？”
    “中華豈能不思革命？”
    羅榮光深吸一口氣，道：“這些事，自有洋務大臣操勞。國家大事！不是你們這些……”
    “羅叔！”
    謝圖南的聲音驟然高起，道：“國家積弱，在今天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氏宗親，貴族官吏！因循守舊，粉飾虛張！”
    “而老百姓呢？個個都是苟且偷生，蒙昧無知！”
    嘭！
    謝圖南一拳砸在了炮管上！目光看著遠處那翻滾的火焰與艦船！
    “堂堂華夏，不齒於列邦，被輕於異族！”
    “這些，都是因為誰？”
    羅榮光看向前方低矮的村鎮，看著那些麵露恐懼的綠營軍和被一名年輕人指揮著不斷調整的隊伍，長出一口氣，道：“朝廷，也不容易。”
    “不容易？”
    謝圖南嗤笑，道：“朝廷？”
    “朝廷把香島割讓給英利吉，把琉球割讓給倭寇！濫加賦稅，諂媚洋人！苛待百姓，結賊歡心！”
    “這樣的朝廷，留有何用！？”
    嘩啦啦——
    暴雨傾斜在炮台之上，一時間靜默無聲。
    何三甲搬著彈藥，在暴雨中瞪大眼睛，心頭狂跳！這是那謝家公子！？
    那之前轟動一時的狀元謀反案的主謀！？
    一個津門知府的公子，才華橫溢，不到四十考取了狀元，目光長遠，注重改革，深受一心西化的緒光帝偏愛！甚至夜宿宮廷！
    當初走馬京津，好不風光！
    卻突然一日，入了大刀會，被打成了亂黨！當年這事，不僅僅是京津地區，整個北方，誰人不知？
    傳聞他在甲午海戰時死了，沒曾想，還活著！
    “圖南。”
    羅榮光轉過身，看著他那與年齡不符的側臉，道：“你娘在你失蹤後，第二年鬱鬱而終。”
    “你爹也老了。族裏的人，都對他避之如虎，這些年來，除了我們這些戰場上下來的老弟兄，他都是一個人過。”
    謝圖南聽到自己母親的情況，身子明顯一抖，卻隻是沉默。
    “這麽些年了，陛下其實還對你念念不忘。你若是想……”
    “不必了。”
    謝圖南的聲音堅定，道：“我和會長等人一同舉事，若非是想要保住祝餘這些年輕人，我理應一同赴死。”
    “現在，他們有了更好的領袖。祝餘也有了成長，我沒有遺憾了。”
    謝圖南，作為大刀會現存最高的領袖，卻在渤海之後，甘居二線，甚至刻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祝餘在會中占據話語權。
    在那時，他便死誌已決。
    “既然朝廷想要我死，我便讓世人看清楚，我謝某，到底為何而死。”
    “正如太歲所說，國家想要覺醒，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革命的血，當從我謝某始！”
    “可你這麽死了……”
    羅榮光瞳孔一顫，看著麵前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後輩，語氣近乎懇求：“就什麽都沒了！”
    “有的。”
    謝圖南邁步，看向祝餘指揮著壇口列陣，飲食。
    對著幾大壇主，安排，分兵。
    “我死的意義，將由活著的他們賦予。”
    謝圖南大步而下，聲音鏗鏘，道：“北炮台和石縫炮台，由我義和會來守！”
    看著謝圖南邁步而去。
    羅榮光神色好似蕭索了許多。
    “老嫂子去世時，有一句遺言。”
    謝圖南腳步一頓。
    羅榮光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悲哀與欣慰。
    “我兒圖南，死得其所。”
    “甚慰。”
    暴雨衝刷在那滿身泥濘血汙的背影。
    謝圖南所有的繃緊，在母親的理解中，瞬間決堤。
    他知道，那書香門第的母親，明白自己為了什麽。
    對於家人，他有愧。
    但無悔。
    謝圖南沒有回頭，大步而去，任由暴雨衝刷去那份洶湧的情感。
    鯤鵬。
    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