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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看了看表,夜裏十一點四十了。
他已經在中湖湖畔的涼亭內等了小肖半個小時,可依然沒見那小夥子的身影。
此時的中湖湖畔異常安靜。雖然在彤彤看來,這是他曾經的浪漫之地,但對於如今的小年輕們來說,一起度過跨年的狂歡夜,卻很少有人選擇來這裏。彤彤知道,如今的年輕人大多會選擇酒吧之類的娛樂場所,而不會在這樣的夜漫步湖邊。後者的浪漫隻屬於他這一代人。
“這小家夥。”彤彤自言自語道,“用現在的話說,竟然敢放他的所長鴿子。”
不過,一想到這“小不點兒”的浪漫情懷,彤彤還是欣慰地笑了。
他望向夜空。
這個跨年之夜,老天很給麵子,月朗星稀,也沒有什麽風,更不覺得有多冷,倒有點兒提前進入春夜的感覺。
這是個暖冬。
彤彤在長椅上坐了下來,手碰到了什麽東西,這才想起,他已經將那個他帶來的八音盒放在長椅上老半天了。
他雙手捧起那個八音盒,借著路燈光和月光,再一次仔細欣賞觀瞧。
雖然時隔二十八年,這八音盒依然被他保存的完好如初。那一對靈動的少男少女依然站在上麵微笑著深情對望。
“匆匆,太匆匆。”彤彤輕聲自言自語,“一晃間,‘你們’兩個也陪伴了我二十八年了。可你倆卻不知道,那個把你們送回到我身邊的人,她現在何方?她好不好?她是否也在望著天上那輪圓月,像我一樣思緒萬千呢?”
彤彤的右手觸碰到了依然插在上麵的那把鑰匙,他輕輕地將鑰匙以順時針擰動了幾圈。
悅耳的音樂立刻再度響起。
那是一曲《婚禮進行曲》。八音盒上的那一對少男少女再度翩翩起舞,他們的舞步是那麽優雅,給他們伴奏的音樂是那樣動聽。
淚水,瞬間就打濕了彤彤的眼眶。
他手捧音樂盒,再度昂頭望向那皎潔的月光,似乎是想讓淚水不流下來,但顯然,他失敗了。
他的腦中又回想起唐朝樂隊的那一段歌詞:“風,吹不散長恨;花,染不透鄉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圓不了古夢。”
“是啊。”他再度自言自語,“風花雪月。它們離我有多遠,多久了?它們曾經離我那麽近。又或者,我恍惚了?它們是不是壓根就沒有來過?”
八音盒奏出的樂曲奏響完了最後一個音符,那一對少男少女又恢複了麵對麵深情對望的樣子。
“曲終了,人也該……”
那最後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彤彤心裏又氣又笑,心裏說:“小肖你個小家夥,嚴重遲到!你彤叔叔我就不回頭看你。我得端一端架子。我就等你過來跟我打招呼,跟我道歉!”
但浮上彤彤臉頰的那一絲笑容,瞬間就凝固了。
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他的耳際,此時此刻,除了那腳步聲,什麽都聽不到。但那腳步聲卻被無限的放大,放大。
那,是一個女子的腳步聲,那樣輕盈,那般熟悉。
隻因為彤彤在二十八年前曾無數次聽到過這樣的腳步聲。
如果一個人深深藏在心底根深蒂固,那麽就連她或他的腳步聲都是能印刻在記憶之中的。
彤彤依然沒有回過頭。
他不敢回頭。
這個曆經滄桑、錚錚鐵骨的男人,在此時此刻,卻變得無比的怯懦。但他寧可放縱自己這種怯懦,因為他害怕回過頭去什麽都沒有;因為他害怕回過頭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他擔心、甚至已經肯定——自己是幻聽了。
但那腳步聲又那樣的真實,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難道,這……不是幻夢?”
彤彤的腦中剛剛冒出這句話,就聽到身後伴隨著那熟悉的腳步,傳來了更加熟悉的輕聲歌唱之聲。
那是久違了的、藏在彤彤心中二十八年的、這世上最美的聲音。
“我在細細的追尋,追尋著人世間唯一的真情,我的腳步沉重,我的心神不寧。我睜大了我的眼睛,我敞開了我的心靈,尋找夢幻,踩遍漂泊的身影……”
彤彤依然沒有回頭,而是下意識地開口輕聲合唱了起來。
“這聲音如此熟悉,仿佛幾百年前早已心相許。為何還要尋覓?為何還要遲疑?我相信前生的緣分,我奇怪今生的迷失,難道三生石上……”
兩個人的歌聲同時停止。
他們不想唱出最後那一句,因為他們同時加快的心跳告訴他們——三生石上,痕跡不再依稀,而是深深地刻在上麵!深深的,深深的……
那腳步聲終於停在了彤彤的身後。
彤彤依然沒有回頭。
這回是他真的不敢回頭。他害怕讓身後的人看到自己那顫抖的嘴唇、那抽搐的臉頰、他正在張皇失魂的眼睛……
彤彤的全身在微顫,他的心跳在持續加快,他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來。
一雙芊芊玉手從後麵伸過來,蓋住了彤彤的眼睛,彤彤再度全身一顫。
那雙手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溫暖,那指尖的觸感和溫度,是那樣的熟悉。
身後再度傳來了悅耳的歌唱。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讓你猜猜我是誰……”
彤彤沒有伸手去拉開那雙玉手,他任由那雙手蓋著自己的眼睛。他在享受這一刻,因為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太久了。而他也相信,蒙住他眼睛的人,這一刻也等得太久,太久,太久了。
彤彤寧可這一刻永遠定格,因為一股幸福的暖流正湧遍他的全身。
那雙溫柔之手依然沒有鬆開,依然在等待著彤彤的回答,但此時,從那指縫中,流出了兩股清澈的淚水。
那是彤彤的淚。
同一時刻,還有兩滴淚水,滴落在彤彤抱著的八音盒上、滴落在那一對深情凝望的少男少女的身上。
那是身後之人清澈的淚。
彤彤知道自己到了該開口的時候了。
這一回,他沒有如二十八年前那樣玩笑般地念出其他的名字,而是輕輕說出了兩個字。
那是在彤彤心裏,這世上最美的兩個字。
他把八音盒放在一旁,抬起雙手,輕輕地蓋在那雙自己似乎陌生卻最熟悉不過的、精雕玉琢般的俏手之上。
時隔二十八年,他終於再度握住了那雙手。
淚水打濕了兩雙手,卻已分不清是誰的淚,因為它們已合在一處。
又不知過了多久,彤彤用自己的雙手輕輕地、柔柔地、慢慢地分開了那蒙著自己眼睛的雙手。
他依然握著那雙手,不肯鬆開,卻慢慢地,慢慢地回過了頭……
……
不遠處,路邊停著的一輛汽車內,正在凝望著車窗外那一幕的小肖,忽然感覺自己搭在操縱杆上的右手手背有水珠滴落在上麵。
他扭過頭,低頭望,手背上,是兩滴晶瑩的水花。
小肖忙抬起頭,這才發現——坐在身旁副駕駛位置上的警花小劉雖然也和自己一樣正在凝望窗外,但此時的她,已經淚流滿麵。
此時的小肖也知道,他自己的眼中也正淌出熱淚。
小肖沒有說話,他不想打擾小劉。
就在他再度扭過頭繼續望向窗外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的右手被一隻手緊緊攥住。
小肖渾身一顫,但他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誰的小手攥住了自己。
他依然噙著淚望著窗外不遠處,但他的右手卻輕輕地翻了過來,將那隻小手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兩隻手就那樣握著、攥著,始終沒有鬆開。
坐在後排的鄧然望見了這一幕,他輕輕微笑了一下,又把頭望向窗外,望向不遠處的那一幕。
這時,前排的小劉忽然輕聲地自言自語:“那一刻這個冬夜不再寒冷,那一刻燃燒起兩股愛的火炎,燭光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更亮,窗外夜空中有兩顆星光在閃爍。
“這個故事講到這裏可以告一段落,這樣的夜晚也許還會有很多,它們可能發生在這城市某個角落,也許是我們生活中的某個時刻。
“我們都在麵對自己的感情生活,我們都在這條路上傷痛太多。我們總在追尋夢幻中的快樂,卻總是忽略了身邊那最美的歌。
“兩顆心如同天上的兩顆星,共同發出光芒才是他們的永恒。兩顆星就是地上的兩顆心,心心相印才是最完美的愛情。
“願天下所有孤獨的心不再失落,願天下所有相戀的人共度愛河。請留意生命中與你知己的過客,也許你們會唱出愛情最美的歌。”
“真好!”待小劉念罷,鄧然輕聲問道,“你寫的詩?”
“不。”小劉依然凝視著窗外,搖搖頭,說道,“是一首多年前的說唱歌曲。一個叫劉笑笑的說唱歌手、同時也是網絡作家——他寫的。而且,他還是我……”
“哦,這樣啊。”鄧然無意中打斷了小劉,因為他的注意力依然在窗外。
小劉點點頭,沒有堅持說完對“那個人”的“介紹”。
車內又恢複了寧靜。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再度望向車窗外的不遠處、望向那兩個身影——那兩個月光下早已相擁在一起的、似乎永遠永遠不想分開的身影。
鄧然收起了目光,他閉起了雙眼,慢慢靠在椅背上,臉上掛著輕鬆愜意的微笑,但兩行淚水卻流淌到了他的臉上。
鄧然輕輕說了五個字——這五個字來自法國作家大仲馬。
“等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