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話 狩魔陷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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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之城的夜幕被千萬盞燈火刺破,繁華的街市依舊人聲鼎沸。
“號外號外!!”報童抱著最新印發的報紙穿梭在人群中,油墨未幹的紙張上赫然印著《晨曦城淪陷:二十萬民眾無一生還!》的駭人標題。
“聽說了嗎?晨曦城連條狗都沒逃出來!”英雄酒館裏,一個醉漢把報紙拍在油膩的木桌上,“軍方是幹什麽吃的?我們納稅的錢都喂豬了嗎?!”
隔壁桌的商人猛地灌了口酒,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操!我表弟一家全在晨曦城,軍方那群廢物連個預警都沒有!”他的眼球布滿血絲,“他們的槍是用來打鳥的嗎?!怎麽就能讓那些怪物把整座城端了!!”
“二位消消氣,這可是瓶佳釀,需用心品嚐。”櫃台前的安迪老板娘一邊擦拭著酒杯一邊說道。聽著酒館內嘈雜的討論,她的視線向遠處轉移,心中若有所思:
“這個月為什麽沒有見到雪兔?她還好嗎?該不會和晨曦城的淪陷有關係……”
街角的麵攤前,幾個少女擠在一起看報紙,其中一個紮馬尾的女生抽泣起來:“我叔叔上個月剛調去晨曦城工作......”她的同伴趕緊摟住她顫抖的肩膀,卻止不住自己也在掉淚。
議論聲如同瘟疫般蔓延。劇院門口的掃地工邊掃地邊搖頭:“我早說過軍方靠不住。”
買菜的老婦人挎著空籃子喃喃自語:“造孽啊,那麽多孩子......孩子做錯什麽了?”
就連巷口的流浪狗都仿佛感受到不安,對著夜空狂吠不止。
一個巨大的廣場中央,臨時搭建的采訪台被探照燈照得雪亮。軍官整理著嶄新製服的領口,銅紐扣在強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他瞥了眼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和閃爍的攝像機,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
“各位市民朋友,各位媒體同仁。”軍官抬手示意安靜,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整個廣場,“關於晨曦城的悲劇,我已經聽到了諸多不實的謠言。軍方有責任向大家說明真相。”
記者群中立刻舉起十幾隻手。
“請問軍方為何沒能及時預警?”
“有傳言稱紅狐小隊故意延誤救援是否屬實?”
“受害者家屬指控軍方見死不救您如何回應?”
聽著這些爭議的聲音,軍官眼眶突然泛紅,他重重捶了下胸口,勳章碰撞發出清脆聲響:“首先,請允許我代表全體將士,向遇難同胞鞠躬致哀。”他帶著身後一排士兵深深彎腰,停頓了整整十秒。
當軍官再抬頭時,眼中已噙著淚水:“但有些謠言必須澄清——不是軍方不作為,而是有人從中作梗,導致救援計劃失敗!”他猛地揮手,身後大屏幕亮起血腥畫麵:枯木林中遍地殘肢,老周被打成篩子的屍體特寫,瘦猴扭曲變形的指骨。他們的屍體均已高度腐爛,根本無法辨認人形。
“呀——!!!”這些血腥的照片在廣場內引發了陣陣尖叫,記者們瘋狂拍照,台下幾個膽小的孩子和婦女急忙捂住了眼睛。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畫麵切到何汐的檔案照,紫發少女冷漠的表情被放大到猙獰,“就是這個自私任性的女人!”
記者群中立刻炸開騷動。軍官的指尖劃過平板,調出精心篡改的行軍路線圖:“她為抄近路擅自偏離既定路線,導致整支隊伍落入險境!當老周用身體擋子彈掩護小隊逃走時……”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她居然躲在岩石後發抖!!害隊伍犧牲更多人來保護她!!最終,可憐的紅狐小隊,人員被銳減到不到原來的一半!!”
廣場邊緣,賣花少女突然將整籃白菊砸向屏幕:“懦夫!!”
這個動作像按下了開關,更多謾罵從人群中爆發。軍官任由聲浪發酵了十秒,才用痛心疾首的語氣繼續:
“更令人發指的是,在瘦猴被敵人活活折磨時,紅狐小隊的某位成員拍到了這個——”大屏幕切換成幾天前才在軍營內拍攝的遠景截圖,何汐低頭的畫麵被配上文字說明:她在笑。
事實上那隻是何汐訓練時動作牽動了傷口,疼痛時嘴角肌肉的抽動;但經過四倍放大後,確實像極了冷笑。人群瞬間沸騰,買菜大媽抄起番茄砸向屏幕:“沒良心的東西!”
“這不是最過分的。”軍官見群眾的情緒被帶動,趁熱打鐵放出最後殺招:一段精心剪輯的音頻,何汐回到軍營後的怒吼被處理得猙獰可怖:“死了就死了!!”
而實際上她當時說的是“死了就死了?”,最後的問號被精準切除。
“我對戰士們的犧牲感到悲痛不已,一直到現在都吃不下飯。而這個冷漠的女人,她甚至沒去參加老周和瘦猴的葬禮!!”軍官猛地拍響講台,眼淚卻恰到好處地落下來。他顫抖著放出最後一張照片——空蕩蕩的墓園,隻有紅狐和小隊中僅剩的幾位健全隊員站在兩座新墳前。
這個畫麵比任何指控都有力。台下的女孩們抱在一起啜泣,老信徒跪在地上劃十字,連流浪漢都對著何汐的照片吐口水。
軍官的聲音通過無數直播信號傳遍全城:“軍方絕不會容忍這種冷血自私的行為!!我們一定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說法,為犧牲的勇士與晨曦城的二十萬城民們討回公道!!”
當鏡頭轉向痛哭流涕的民眾時,沒人注意到軍官轉身時嘴角的抽動。那是個即將脫口而出又強行壓下的飽嗝。更沒人知道,此刻真正的何汐正蜷縮在軍營醫務室,盯著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發呆。
老周死在她麵前時濺在臉上的血還是溫熱的,瘦猴被掰斷手指的脆響還在耳畔回蕩。而現在,那些溫熱和聲響,都成了軍官演講稿裏最煽情的注腳。
………
第二天,軍營內。
晨霧還未散盡,訓練場的地麵仍帶著夜間的濕氣。何汐坐在場邊的長凳上,機械地咀嚼著幹糧,味同嚼蠟。她起得太早,胃裏翻騰著不適,勉強咽下幾口後便放下了食物。
“唉……”她歎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凳子邊緣,“搞什麽啊?軍官昨天莫名其妙收走了我們的通訊設備,這下連動畫片都看不了了。”
她想起前幾天和紅狐一起窩在休息室裏,偷偷用她的手機看動畫片的場景。紅狐雖然是個訓練有素的軍人,但看到熱血劇情時,那雙碧藍色的眼睛會亮起來,像個普通的19歲少年一樣興奮地討論劇情。
“真是的,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卻被命運打磨得像個年過半百的老兵……”她小聲嘀咕著,心裏泛起一絲心疼。
然而,她的思緒很快被打斷。
“Master~”一道帶著明顯醋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何汐還沒來得及回頭,血宴已經俯身湊近,紅發垂落,幾乎貼著她的耳畔,“又在想那個小隊長?”
“你胡說什麽啊!”何汐立刻反駁,臉頰微微發熱,“我們隻是動畫片同好而已!”
“哦?”血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那為什麽Master每次和他聊天都笑得那麽開心,和我卻沒什麽共同話題呢?”
“那,那是因為……”何汐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血宴畢竟跟我沒有什麽共同愛好……”
血宴不依不饒,幹脆在她身邊坐下,手臂搭在她身後的長凳靠背上,姿勢曖昧得幾乎像是把她圈在懷裏。
“Master,您該不會……”他故意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更喜歡他那種類型的吧?”
“你,你別胡說八道啊!我喜歡的隻有顏!”何汐的臉瞬間漲紅,壓低聲音警告道,“還有,訓練場還有其他士兵,你給我注意一點!!”
“怕什麽?”血宴笑得更加惡劣,甚至故意湊得更近,“讓他們看看Master害羞的樣子也不錯。”
“血宴!!你別太過分了!!”何汐又羞又惱,伸手想推開他,結果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何汐小姐……”就在何汐掙紮著想要掙脫時,訓練場的門突然被推開。紅狐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份文件,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何汐正被血宴半壓在長凳上,手腕被他扣住,兩人的姿勢曖昧得令人浮想聯翩。
紅狐:“…………”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甚至有種想直接摔門離開的衝動。
“等等!紅狐!不是你想的那樣!”何汐慌忙踹開血宴,手忙腳亂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我們隻是在……呃……”
“在討論戰術。”血宴懶洋洋地接話,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讓人有一種想一拳揍上去的衝動。
何汐:“閉嘴!!!”
經過何汐的一頓解釋後,紅狐明白了兩人打鬧的原委。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我明白了。”
何汐瞪了血宴一眼,他卻隻是聳聳肩,一臉“給他解釋什麽嘛”的表情。
“好了,別鬧了。”紅狐終於調整好情緒,正色道,“我有正事要說。”
何汐聞言立刻收斂了表情,站直身體:“什麽事?”
紅狐沉聲道:“軍官的上司,也就是人類政府軍方的最高指揮官,已經知道了白色惡魔屠殺避難所的事情。”
何汐一怔:“這……上司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白色惡魔早已不是第一次作案,隻不過這次引起了特別關注。晨曦城才剛剛覆滅,上頭不允許類似的惡事再繼續發展下去。”紅狐解釋道,“而且,軍方的情報網很密集,想知道這些事情一點都不難。”
何汐的心簡直快要提到嗓子眼。
“所以現在,軍官被上麵勒令盡快抓捕白色惡魔。”紅狐頓了頓,看向何汐,“這件事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我的配合?!”何汐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那個軍官本來就看我不爽了,他不會是想讓我背鍋吧?!”
紅狐搖頭:“不,軍官應該暫時沒想到那裏去。隻是軍方高層已經意識到,白色惡魔的威脅遠比他們想象的嚴重,他們需要所有可能的戰力。”
何汐稍微鬆了口氣,但緊接著,紅狐又補充了一句:“而且……”
“而且什麽?!”她緊張地追問。
紅狐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但還是如實回答:“你的同伴羽風……提到這個話題就很激動。他現在在筆錄室,因為情緒太激動,沒辦法正常做筆錄,所以我想讓你勸勸他。”
何汐的心跳驟然加速:“他…他在做什麽筆錄?”
紅狐:“他說,他曾經親眼見過白色惡魔,正在為軍方提供證據。”
何汐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的呼吸被掐斷,血液凝固在血管裏,耳邊隻剩下嗡嗡的轟鳴聲。
羽風見過白色惡魔?那不就是……她自己嗎?!
想到這裏,她幾乎站不穩。眼前一陣發黑,雙腿一軟,差點直接栽倒。
“Master!”血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眉頭緊鎖,“您怎麽了?”
紅狐也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切地問:“何汐小姐?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何汐勉強穩住呼吸,搖了搖頭:“沒、沒事……我……我這就去筆錄室。”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了一半。
紅狐點點頭:“好,那麻煩你了。軍方現在急需情報,越快越好。”
何汐僵硬地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該怎麽麵對羽風?
她該怎麽解釋……自己就是白色惡魔,但又不是軍方口中的那個?羽風說白色惡魔殺了他重要的人,那個人又是誰?到底是否真的和自己有關係?
血宴緊緊跟在她身後,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什麽。
何汐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希望——
自己突然猝死在這裏,或許會更好。
………
軍營走廊,前往筆錄室的路上。
走廊的燈光冷白,照在金屬牆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何汐握著血宴之斧,沉默地跟在紅狐身後。斧柄冰涼,卻莫名讓她感到一絲安心。
紅狐走在前方,腳步沉穩,但肩膀卻微微繃緊,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又遲遲未開口。
何汐察覺到了他的猶豫,輕聲問道:“紅狐,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吧。”
紅狐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隻是低聲道:“何汐小姐,其實……我沒有邀請你參加老周和瘦猴的葬禮。”
何汐的手指微微收緊,斧柄硌得掌心發疼。
“……嗯,”她最終隻是輕輕應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然後呢?”
紅狐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碧藍色的眼睛裏帶著一絲歉意:“因為我怕你傷心。”
何汐垂下眼睫,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心意。”
她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老周和瘦猴的臉。畫麵中,老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撫過她的頭發,笑著說:“丫頭,等這次任務結束,我給你做條裙子,粉色的,裙擺要蓬起來。”
瘦猴叼著能量棒,一邊騎馬一邊衝她擠眼睛:“何汐姑娘,等回軍營,我給你烤個蛋糕,三層巧克力噴泉,保證甜掉牙!”
但下一秒,畫麵驟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老周被打成篩子的屍體,瘦猴扭曲變形的手指,鮮血浸透的軍裝碎片……
她的呼吸微微一滯,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幹爹,舅舅……我一定會殺了他們,為你們報仇……”何汐的鼻頭發酸,用隻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哽咽道。
就在這時,她的視線邊緣忽然閃過一抹亮色。何汐下意識轉頭,目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玻璃窗落在外麵,隻見一個穿著華麗公主裙的女孩正站在陽光下。
“……!!”
那是一條她做夢都想穿的裙子。層層疊疊的蕾絲裙擺,蓬鬆得像一朵綻放的花;腰間的蝴蝶結綴著珍珠,陽光灑在上麵,折射出細碎的光。女孩瀑布般的長發垂落,頭上戴著精致的發飾,整個人宛如童話裏走出來的洋娃娃。
何汐愣住了,腳步不自覺地停下。
“何汐小姐?”紅狐疑惑地回頭叫她。
“啊……抱歉。”她猛地回神,搖了搖頭,跟上紅狐的腳步,但視線還是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
“可能是哪個貴族大小姐來軍營辦事了吧……”她小聲嘀咕著,心裏卻莫名泛起一絲羨慕。
但下一秒,她猛地咬住嘴唇。
現在哪裏是看公主裙的時候?!
羽風現在就正在筆錄室裏,他說見過白色惡魔……如果他看見的真的是自己,還認了出來,那該怎麽辦?!
想到這裏,她的心髒再次狂跳起來,剛剛那一瞬間的恍惚被強烈的危機感取代。
她握緊血宴之斧,深吸一口氣,跟著紅狐推開了筆錄室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