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善不值得,不善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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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凝在窗紙上化作冰霜。

    書房外遠遠響起第一記腳步聲時,崔澤就已醒了。

    他聽出門外陣仗很大。

    **道呼吸中夾雜著一道蒼老粗重的聲音。

    該是林老夫人。

    天還未亮透,就帶人來圍了他的書房。

    想必是聽了林念瑤的話,來給他難堪了。

    崔澤獨自穿好衣衫,披上禦寒的披衣。

    在嬤嬤的手拍上他書房的門的前一刻,敞開了大門。

    拍門的嬤嬤拍了個空,手定在半空。

    場麵一時頗為尷尬。

    老夫人是來訓人的,嬤嬤笑也不敢笑。

    隻得默默把手收回去,將沒發作的叫門狠話一並吞回到肚子裏。

    崔澤倚著門框,斂著眉目,掃過站在他門外的每個人。

    皇帝說他人太善。

    人善被人欺。

    他人是善,但若善不值得,不善也罷。

    卻不知林家人承不承受得住。

    來砸門的嬤嬤離他最近。

    被他眼底暗藏的冰寒驚得連縮兩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姑爺……”

    因為這聲姑爺,老夫人一行人氣勢直接矮了崔澤一頭。

    老夫人惱那嬤嬤沒用,狠瞪她一眼。

    “滾回來。”

    嬤嬤趕緊繞回老夫人身後。

    走得太急,還險些在冰碴地上絆了一跤。

    老夫人是專門來訓崔澤的,自然不可能放任氣勢低崔澤一頭。

    她坐上下人抬來的太師椅,接過婆子遞的茶盞。

    二話不說將手裏的茶潑了出去,濺了崔澤一個下馬威。

    老夫人橫眉倒豎,反手將茶盞往婆子那一撂。

    “反了天了你!”

    今日要擺架子,老夫人特意穿得隆重。

    織滿福字暗紋的赭石色錦衣搭著八寶長壽花的織金黑裙。

    老夫人架起老太君的氣勢,衝崔澤怒罵:

    “也不看看你吃誰的穿誰的,現在又姓什麽。”

    “竟在我林家擺譜!”

    北風吹得老夫人的衣袍微皺,福字暗紋流轉出靈動的光。

    崔澤一下陷到老夫人六十大壽,他還跟著林念瑤,親切地喊奶奶那陣。

    寒冬臘月時,好像和今天一樣冷。

    他跪在皇貴妃的長春殿前,為老夫人求來了這身賜福錦衣。

    北風來了又去,卷著老夫人灑落茶湯的幽香吹過崔澤。

    崔澤嗅出來,這是他還在禦林軍當值時,護衛得體,皇帝賜下的雪螺玉。

    崔澤的目光掠過老夫人的身上衣,杯中茶,一雙眸不由冷到極點。

    崔澤雙眸冷透,一言未曾發過。

    老夫人卻想當然地以為崔澤如往常一樣,被她捏住了,不敢應她的聲。

    她索性更進一步,擺開氣勢,發下話。

    “你入贅進我林家,享盡清福。”

    “既享著我林家的福,就別礙我林家的事。”

    “先去我孫女那,跪下道歉。”

    “再聽她的安排,盡好你該盡的本分。”

    發過話後,老夫人泰然地往椅背上一靠。

    她等著崔澤乖乖動起來,按她的話去執行。

    不想崔澤隻是倚著門框,寸步不動。

    他斂了的眸倏然一轉,不再壓抑眼底的肅殺氣。

    “享林家的福?”

    “林家祖產輸光了,祖宅也賣了。廣平侯的封賞被陛下盡數追回。”

    “這些年,府內賬上走的是誰的錢?”

    崔澤寥寥數語,直接將老夫人一行人全部問成了啞巴。

    府內賬上走的是誰的錢?

    自然是崔澤在禦林軍統領位置上攢下的俸祿與封賞。

    一時間,丫鬟婆子們將呼吸聲都壓低了,各個向老夫人張望。

    而老夫人睜大了眼,坐直了身子。

    甚至還懷疑自己耳朵出了錯。

    屬鱉的崔澤說了什麽?

    老夫人心中暗暗埋怨崔澤這王八小崽子突然轉了性。

    麵上卻不做更多的反應,也不接崔澤的茬。

    她隻管擺侯府老祖母的譜。

    “我吩咐的事,你聽清沒有?”

    “聽清了就去辦。”

    崔澤忽然笑了,眸子依舊冷著。

    他掃過與他麵對麵的一行人,好像看過一排土豆冬瓜白菜。

    “我要是不去,你們誰敢押我去?”

    一眾丫鬟婆子莫說出聲,連大氣都不敢喘。

    崔澤望回老夫人,唇邊帶著點無所謂的淺笑。

    “老夫人特地擺這麽大的架子,又專門挑了時辰。”

    “要不多罵幾句,免得不回本。”

    老夫人聽了崔澤的話臉色先白了一層,接著又泛成鐵青。

    “如此說話,你敢不敬我?!”

    崔澤攏了攏批衣,擋住滲進他衣領的寒氣。

    “不敬?談不上。”

    “隻不過我忍夠了。”

    “七年來,我想著左右是一家人,沒計較。”

    “但昨日過後我忽然明白,過去是我荒唐了。”

    老夫人瞧著崔澤的滿不在乎,終於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她站起身,卸去大半的氣派。

    “念瑤夫君,你什麽意思?”

    崔澤聽著“念瑤夫君”四個字,正覺得刺耳,還未來得及說什麽。

    一道清麗的指責就穿過寒風,落進在場每個人耳中。

    “什麽意思?意思就是不願當一家人了。”

    “林澤,我沒想到你這麽讓我心寒。”

    不知不覺天已經大亮。

    林念瑤不知幾時來的,正站在連廊下,遙遙望著崔澤。

    她眼裏,全是不滿在打轉。

    “虧我還記著你,怕早上天寒,想給你送碗熱粥暖身。”

    在她身後,她的貼身丫鬟繡羽提著個精巧的食盒。

    若是擱在以往,崔澤早自責起來了。

    但如今,他已看破紅塵。

    看破了,人也就清醒了。

    崔澤開口,話到唇邊,無意識間修飾得委婉。

    可偏偏,他那雙能捕捉到箭羽分叉的眼睛,清晰地看見了林念瑤臉上由委屈生出的怨。

    崔澤在心裏自嘲,體貼實在是個壞習慣。

    他頓了一頓,像卸去重負一般,將所有的委婉修飾拋到腦後。

    “老夫人先訓我,你再送粥安慰我。”

    “安慰之後,不就是要我死心塌地,為你拖肅國公府下海。”

    林念瑤被戳穿,眼底的半截委屈還有半截怨,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樣,當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眼睛閃了閃,硬是找了句話。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

    崔澤一雙眼徹靜通透,如明鏡一般。

    “是與不是,不必我說。”

    “行事見人心。”

    “林念瑤,放下你的粥。先想想,我昨夜吃的什麽?”

    林念瑤被問得腦海一片空白。

    轉頭看向自己的丫鬟。

    繡羽不想不打緊,一想便慌了神。

    她囁囁的:“小姐,昨日沒人給姑爺送晚飯。”

    老夫人那邊,老嬤嬤同樣在她耳邊嘀咕起來。

    “您不是吩咐,讓昨夜別管姑爺嗎……”

    “直到府裏熄了燈,廚房都沒往姑爺書房送東西。”

    兩邊的下人說過話後,林念瑤和老夫人都一臉窘態,下不來台。

    日子過成這樣,崔澤想開了,也看淡了。

    他平靜地說出事實。

    “放心,我沒餓著。”

    “托你們的福,就著涼水吃了兩塊以前剩下的硬餅。”

    崔澤呼出一口白霧,隔著白霧望向林念瑤。

    “所以說這七年,都是我荒唐。”

    崔澤這句話明明也很淡,沒什麽感傷。

    卻不知話裏哪個字帶了刺,竟紮傷了林念瑤。

    她先是一愣,而後緊走兩步,直奔崔澤而來。

    “昨夜我不是故意那麽對你的,是你不聽我的勸。”

    “明明是你自找的。”

    行至半途,她停下腳步,紅著眼睛,反問崔澤。

    “倒是你,說荒唐。”

    “林澤,忘了你成親時說過什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