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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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散盡,天地複歸昏暗。
    徐鳳哲的身影如斷線風箏,狠狠砸落在荒涼戈壁之上,犁出一道長長的溝壑。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昏厥,四肢百骸仿佛都被那短暫的極致爆發撕裂,體內帝王之氣與龍脈之心本源近乎枯竭,隻餘下絲絲縷縷,勉強維係著生機。
    他掙紮著抬頭,環顧四周。入目皆是嶙峋怪石,風沙彌漫,不見人煙。方才那搏命一擊,燃燒了太多,終究是暫時甩開了身後的豺狼虎豹。
    強撐著殘軀,徐鳳哲踉蹌著尋到一處被風沙侵蝕出的低矮洞穴,狹窄僅容一人。他幾乎是滾了進去,背靠冰冷的石壁,粗重地喘息著,喉頭腥甜不斷上湧。
    不敢有絲毫耽擱,他立刻盤膝坐下,五心向天,竭力運轉所剩無幾的內息,試圖平複翻騰的氣血,壓製那深入骨髓的傷勢。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虛弱,仿佛風中殘燭。
    洞外風聲嗚咽,如同鬼哭。徐鳳哲一邊艱難療傷,一邊分出心神,試圖感應他人的氣息。
    他首先感應的是薑泥。那丫頭身上有他留下的北涼氣機印記,雖然微弱,卻能感知一二。然而,此刻感應到的,卻是一縷若有若無、極其微弱的氣息,仿佛隨時都會熄滅。更讓他心頭一沉的是,那氣息似乎還在移動,且伴隨著隱隱的追索之意——薑泥,還在被追殺!
    至於那些忠心耿耿的暗影衛,他嚐試了數次,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峽穀混戰,三方絞殺,他們恐怕……凶多吉少。
    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與無力感湧上心頭。他想立刻起身去尋薑泥,可自己如今的狀態,別說救人,連自保都成問題。丹田空空如也,經脈寸寸欲斷,連站起來都需莫大毅力。
    “該死!”徐鳳哲低吼一聲,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壁上,震落些許沙塵。他從未覺得如此憋屈,空有敗家子係統帶來的諸多好處,此刻卻連保護身邊之人的能力都沒有。揮霍點再多,此刻也換不來瞬間痊愈,更換不來咫尺天涯的救援。
    就在徐鳳哲心急如焚,勉力壓製傷勢,準備稍作恢複便不顧一切動身尋找薑泥之際,一股冰冷、霸道,仿佛淩駕於眾生之上的恐怖氣息,毫無征兆地降臨在洞穴之外!
    這氣息……熟悉得讓他遍體生寒!
    陰冷,威嚴,帶著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徐鳳哲猛地睜開雙眼,瞳孔驟然收縮。這股氣息的主人,是他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是那個曾數次讓他險死還生的宿敵——北莽女帝!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寒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比體內的傷勢更讓他感到絕望。剛出狼窩,又入虎口,不,是龍潭!
    洞口的光線被一道身影遮蔽,隨即緩緩扭曲,仿佛空間都在來者麵前退讓。
    一襲繡著黑色真龍的皇袍,包裹著玲瓏有致卻又充滿力量感的嬌軀。麵容絕美,卻冷若冰霜,那雙鳳眸深邃如淵,不含絲毫人類的情感,隻有睥睨天下的漠然與掌控一切的威嚴。
    北莽女帝,慕容女帝,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洞口,如同從幽冥中走出的死神。
    她目光掃過洞內狼狽不堪、渾身浴血的徐鳳哲,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極盡嘲諷的弧度。
    “徐鳳哲,”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在徐鳳哲腦海中響起,“真是狼狽啊。看來,本宮的那些‘盟友’,給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徐鳳哲心髒猛地一縮,強壓下翻湧的氣血,聲音沙啞:“盟友?守鼎人……天機閣……他們與你聯手了?!”
    這個猜測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守鼎人,天機閣,北莽女帝,這三方勢力,竟然會走到一起?
    北莽女帝唇角的嘲諷更甚,仿佛在看一個終於開竅的孩童:“守鼎人那群老頑固,抱著所謂的祖訓不放,迂腐守舊,卻又對九鼎之力心存覬覦。天機閣那些殘黨,野心勃勃,妄圖攪亂天下,從中漁利。而本宮,”她頓了頓,鳳眸中閃過一絲幽光,“需要九鼎,來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
    她輕笑一聲,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韻律:“我們各取所需,暫時放下彼此的成見,聯手對付你這個最大的障礙,順便清理掉離陽朝廷伸過來的爪子,不是……很合理嗎?”
    徐鳳哲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合理?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瘋狂,也最可怕的聯盟!守鼎人的底蘊,天機閣的詭譎,再加上北莽女帝這位當世絕頂高手的實力和北莽的國力……這三者聯手,目標直指自己和北涼!
    難怪守鼎人會突然發難,難怪天機閣會配合行動,難怪趙琙會出現在那裏……原來一切的背後,都站著這位北莽女帝!
    北莽女帝緩步走進狹窄的洞穴,逼人的氣勢讓本就狹小的空間更顯壓抑。
    她的目標很明確,徐鳳哲毫不懷疑。
    “你身上的六塊九鼎碎片,還有那顆龍脈之心,”女帝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交出來,本宮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她並未立刻動手,那雙冰冷的鳳眸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徐鳳哲,仿佛在欣賞一頭落入陷阱、瀕死掙紮的獵物。或許,她也在防備。畢竟,盟友之間,從來不是鐵板一塊。那些躲在暗處的守鼎人和天機閣餘孽,恐怕也正窺伺著此地,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前有守鼎人、天機閣窮追不舍,後有北莽女帝堵死退路。
    自身重傷垂死,內息枯竭,連動一動手指都牽扯劇痛。
    薑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很可能還在被追殺。
    暗影衛……恐怕已是屍骨無存。
    北涼邊境,在天機閣和守鼎人的襲擾下,定然也是烽煙四起,父親和鳳年,又該是何等焦頭爛額?
    一瞬間,無邊的黑暗與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徐鳳哲淹沒。他環顧四周,似乎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所有的希望都被掐滅。看不到一絲生機,聽不到半點回響。
    他徐鳳哲,縱橫北涼,揮金如土,自認算無遺策,何時陷入過如此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境地?
    就在徐鳳哲與北莽女帝對峙,洞內氣氛凝滯如冰之時。
    距離洞穴數百丈外的一處沙丘之後,幾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潛伏著,氣息收斂到了極致。
    其中一人,身著守鼎人特有的灰色長袍,眼神閃爍不定。另一人,腰間隱約可見天機閣殘月穿雲的標記,手指微微撚動,似乎在計算著什麽。
    三方聯盟,貌合神離。
    北莽女帝想要獨吞九鼎碎片和龍脈之心,守鼎人想奪回碎片並阻止九鼎重聚,天機閣則想渾水摸魚,奪取最大的利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在塵埃落定之前,無人知曉。他們都在等待,等待最佳的時機,等待兩敗俱傷的結局。
    北莽女帝似乎失去了耐心,又或許是察覺到了遠處那些令人不悅的窺探氣息。
    她冰冷的鳳眸中最後一絲戲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殺意。
    “看來,你是不打算自己交出來了。”
    話音未落,她玉手輕抬。
    刹那間,風雲變色!
    一股磅礴無匹、陰寒徹骨的力量自她體內狂湧而出,洞穴內的空氣瞬間凝結成冰晶!黑色的氣流在她掌心匯聚、壓縮,最終化作一隻遮天蔽日的黑色鳳凰虛影!
    那鳳凰仰天發出一聲無聲的唳嘯,雙翼展開,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下,帶著毀滅一切、凍結一切的恐怖氣息,猛然朝著洞穴內渺小如螻蟻的徐鳳哲,俯衝而下!
    空間仿佛都在這一擊之下扭曲、破碎!
    麵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徐鳳哲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絕無可能抵擋,甚至連閃避都做不到。
    放棄嗎?束手就擒?
    不!
    他徐鳳哲,可以敗,可以死,但絕不能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死去!
    一股瘋狂的戾氣自他眼底深處湧現,取代了之前的絕望。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那便死得壯烈一些!
    他猛地一咬舌尖,強行壓榨出最後一絲潛能,體內僅存的帝王之氣和龍脈之心本源開始以一種自毀的方式瘋狂燃燒!金色的光芒再次從他體內微弱地亮起,這一次,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北莽女帝……”徐鳳哲眼中血絲遍布,嘴角卻咧開一個瘋狂的笑容,“想殺我徐鳳哲,你也得……付出代價!”
    他準備,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發出此生最強,也是最後一擊!
    哪怕同歸於盡,也要在這高高在上的女帝身上,撕下一塊血肉!
    生死,隻在呼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