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臨場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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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通,不僅指非夫妻間的不正當男女關係;
    秘密的勾連、不合規矩的往來也屬此列。
    如《資治通鑒》便有記載:
    “太子儲君,外交之義,漢有舊防,蕃王不宜私通賓客。”
    總之,當黃舉天照著事先準備的舉報信,逐字逐句念完後,參加殿試的士子們無不嘩然色變。
    約三分之二的考生,覺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害,與此人同仇敵愾。
    而另外三分之一的既得利益者,同樣覺得利益受損——
    怎麽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對大家都好的事情捅破呢?
    簡直是太不考慮後果了。
    “依照國法,沒有解牒的人不能參加省試。”
    話音剛落,黃舉天從袖中掏出一塊木牌,振臂一揮,木牌精準地落在邱慕陽腳下。
    “而你當街作戲,刻意留下的解牒,卻被我偶然間撿到。
    “我想請問,沒有解牒,你怎麽參加的省試?
    “托了哪位大人物的關係?”
    如此直接了當的質問,終於讓個別考生記起了此人的身份:
    “誒,他不就是那日在貢院,當眾斥責考官索賄的黃巢嗎?”
    “真的是他?”
    “此子是真敢說啊!我輩清流後繼有人耶!”
    李德裕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他神色冷峻,目光像鋒利的刀刃一般,緊緊盯著黃巢。
    按原先的布局,本應由梁禦史率先登台,根據“風聞奏事”所得的信息,揭露科舉考場曆年累積的弊病,進而牽扯出邱慕陽買望的醜聞。
    接著,李景讓會脫下官帽,懇請辭官,靜待聖上的挽留。
    李景讓再適時呈上,黃巢寫在考卷上的那篇“證詞”的謄抄版——原卷近乎空白,決不能當眾呈現。
    再由大理寺的崔少卿出場,向中樞匯報關於解牒造假的調查結果。
    至於李德裕自己,則主唱白臉,負責對己方發起嚴厲質詢:
    “如此重大的事件,為何遲遲不能妥善處理?”
    引出“並非我等屍位素餐,實在是幕後黑手勢力通天”的無奈辯白。
    等到輿論被推向最高潮,就能順理成章地將矛頭對準仇士良。
    整場計劃中,李德裕給黃巢設計的任務隻有一個:
    承認那份寫在考卷上的舉報信出自他手,並親眼目擊邱慕陽行醫養望。
    一旦此事塵埃落定,鴻臚寺便會以“才學淺陋,應試行為不合規範”為由,收回原本賜予黃巢的進士身份,雙方都能皆大歡喜。
    可現在是什麽情況?
    黃巢的搶白無疑打亂了既定的部署。
    若仍循規蹈矩奏事,難免會給聖上蓄謀已久之嫌,甚至於誤判他李德裕回朝之後重新結黨……
    心念鬥轉間,李德裕迅速調整策略。
    他悄然側身,對身旁的吏部侍郎李景讓低語了幾句。
    後者麵露微慍,勉強後退兩步,將大理寺少卿崔須彀讓至人前。
    李景讓自然難以釋懷。
    畢竟,若是在禦史詢問之後,再出示黃巢的舉報信,尚可歸咎於工作中的細微疏忽。
    而現在,李德裕竟直接省略了這一步驟,讓大理寺少卿直接陳述案情;
    這無疑是將李景讓這名科舉主考官置於無知,凸顯出其工作能力上的重大瑕疵。
    崔須彀對這些彎彎繞繞雖心如明鏡,可他同李景讓向來話不投機。
    此番之所以湊在一塊兒,也不過是為了扳倒仇士良等權宦,才勉強攜手合作,又怎會善意地給李景讓留麵子?
    “啟奏陛下,黃巢所言句句屬實。”
    他條理清晰地解釋道,自己是在收到一封匿名舉報信後,深感事態嚴重,這才花了數日時間,費盡周折,才將背後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說罷,他雙手畢恭畢敬地捧上一道奏章,垂首道:
    “禮部僚屬,於治院諸事,疏失甚過……茲有奏本,詳載邱慕陽偽造解牒、交通關節之始末,恭呈陛下禦覽。”
    此時的唐武宗李炎,正值二十七歲的盛年,可不是那些懵懂無知、任人擺布的幼帝。
    他自小在權力漩渦中摸爬滾打,清楚眼前的形勢絕非僅僅科舉舞弊這般簡單,背後或許隱藏著各方勢力的博弈。
    他一麵暗自揣測,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黃巢,到底是朝中哪方人物推出來的棋子;
    一麵向崔須彀伸出手,示意要接過奏章。
    可等了好一會兒,身旁的內侍竟像集體被定住了似的,絲毫沒有上前取來,呈給皇帝的意思。
    李炎何等聰慧,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他不動聲色,反手攔住了正要上前去拿奏章的楊欽義,仿若什麽都未曾發生。
    而後,他抬起頭,狀似無意地往魚弘誌左側的人影瞥去,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冰冷。
    李炎語氣淡然,又不失威嚴地道:
    “奏章朕就不看了。今日眾多士林才俊齊聚於此,崔卿不妨當眾直言,將來龍去脈講個清楚。”
    “這……”
    李德裕微微頷首,崔須彀領會其意,從頭朗讀起來。
    大意是:
    遺失解牒的邱慕陽,為謀取進士出身,以重金從某個庶族鄉貢手裏強買了一張,利用手段以假亂真,偽造出一張新的解牒;
    不僅如此,他還一路打通關節,出手賄賂了兩位參與集閱的官員,試圖蒙混過關。
    讀到末尾,內容陡然一轉——
    “大理寺聯合戶部展開詳細核查後,竟發現邱慕陽所使用的並非本名,而是改過姓氏。”
    崔須彀提高音量道:
    “其人原姓仇,與楚國公乃是三代近親。”
    此句一出,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眾多考生,都像是被施了噤聲咒一般,紛紛閉口不言。
    他們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禦座側方,眼神中既有疑惑,又帶著些許畏懼。
    這一切隻因為,大理寺少卿崔須彀口中提及的楚國公,不是別人,正是手握重權、擔任觀軍容使、兼統左右神策軍的大太監——
    仇士良。
    此時,始終靜靜佇立在魚弘誌左側的那道人影,終於有了動靜。
    他緩緩轉身,背對台下眾人,徐徐降下雙膝,嘴裏哀傷道:
    “老臣有罪,請聖上責罰。”
    未等仇士良膝蓋及地,李炎迅速抓住仇士良的手臂,將他從地上扶起。
    “仇將軍勞苦功高,為朝廷殫精竭慮,即便有些許過失,朕也定當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