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她舞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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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禾麵不改色,這個世界,大海成了禁區,海裏時不時就會走出一種被稱為‘禍鬥’的異端,禍鬥上岸之後,以人為食,造成無數殺生,能搬到內陸的都搬去內陸居住了,沿海地區近乎堅壁清野,渺無人煙。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沒什麽,大不了不去海邊,不去吸引禍鬥就好了,可這個世界人人樹上降生,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族樹,人可以走,樹卻不可移動。

    家族想要繁衍,就必須拱衛家族神樹,不可輕易離開。

    更何況總有些人被擠出內陸,被迫來到海邊居住,暴露在禍鬥上岸的風險中。

    幸而當世修仙者在沿海地區建立仙門寮,建立警報,獵殺禍鬥,護衛凡人。

    更有修仙門派在海邊修築大陣,當仙門寮察覺到禍鬥蹤跡之時,開啟大陣,守護眾生。

    所有海域都被劃為禁海。

    朝廷更是實行閉關鎖國,嚴禁出海捕撈航行。

    可禁止歸禁止,海上資源豐富,多得是修仙者自詡強大,開辟海上洞府,也有凡人鋌而走險,出海販貨。

    角木蛟就是一艘禁海飛馳的走私船。

    眾人簇擁著鄭禾來到那個附火者跟前。

    仙人說禍鬥是大恐怖,凡人不可直視。

    禍鬥害人,隻需一眼,甚至不需要一眼,你隻要聽到禍鬥的聲音,就會陷入莫名癲狂。

    據說那些低語邪惡下流,每一聲吐詞裏都蘊含著難以言說的憎惡與仇恨。

    即便是有經驗的修行者在毫無防備之中聽見這些低語,也會被這些低語中的汙穢汙染清明道心,道行差點的,立地醒火,變成附火者。

    仙人們說,這些輕聲細語自帶汙穢的低語就是來自禍鬥,無形無蹤,也無可逃避。

    哪怕在第一時間堵住耳朵或者戳聾雙耳,那聲音也能直接透過皮骨侵入神魂,將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愛恨嗔癡欲執齊齊催發出來,直接讓人陷入瘋癲之中,從內而外燃起大火,直到把人燒成灰燼為止。

    癲火一旦燃起,不論人,仙,還是神明,都不可撲滅,不死不休。

    有些附火者在點燃癲火之前仍是凡人,可癲火燃起,以附火者的情緒和生命為燃料,可以讓附火者迸發出遠超過去的潛力。

    用一條命,點一次火。

    若隻是如此,倒也沒什麽,可癲火不僅會燃燒附火者自己,還會傳染。

    別說接觸附火者身上癲火,哪怕隻是聽說遠方有人覺醒癲火,你都有可能被傳染,刹那間便可燃起癲火,化成灰燼。

    癲火危害實在太大,仙人們警告凡人眾生,不管看見什麽,一定要保持鎮定,日日口誦清靜經,飲食清淡,切忌飲酒服藥,官府更是直接發下禁酒令,私下釀酒販酒是殺家砍頭的重罪。

    禁海飛馳,販賣私酒,角木蛟做的就是抄家滅門的買賣。

    這是鄭禾第一次看見附火者。

    附火的還是個熟人——廣夏。

    他一頭小卷毛被油汗濡濕,整個人張開手臂跪坐在甲板上,眼睛無神看天,嘴巴大張,其中有紅色火焰從他腔體內部噴射而出,周圍空氣被高溫扭曲。

    船員們不敢靠近他,隻用一根鐵棍抵住他的口舌,把一團黃符順著鐵棍滑進他的嘴裏。

    黃符在接觸到廣夏皮膚的瞬間無火自燃,宛如火球一般慢慢滾進廣夏的肺腑,頃刻之間廣夏也如火球,七竅之中赤紅火焰殺氣騰騰衝了出來,卒然毀滅了他的頭發和衣衫。

    甲板上溫度慢慢升高,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廣夏被火囫圇吞沒,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和嘶鳴,隻是和個雕塑似地跪在甲板上,像是早就死了。

    可他還在燃燒。

    “大家姐,這家夥是不是沒救了?”

    有人察言觀色,發覺了鄭禾麵色也不好看,趕緊找補:

    “沒事的,大家姐,一定是這家夥著火太深,我們把他丟進海裏去就好了,大家姐你千萬不要生氣!”

    “是啊!大家姐,你這麽厲害,一定懶得和這種小鬼糾纏,我們這就把他丟到海裏去!”

    說話間,就有人拿起木棍把廣夏從地上挑了起來。

    鄭禾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全身陷入大火的人,他此時已然不能算是一個人了,隻是一個盛放癲火的器皿,可以聽見血液在高溫中滋滋作響,可以感受到逐漸枯涸幹癟的肉軀。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好可憐。

    “放下他。”

    鄭禾攔住了他們,“我可以起儺。”

    如果這時候鄭當午在邊上,大概又要罵她爛好人了吧。

    雖然不知道什麽是禍鬥,也不知道原主究竟是如何起儺驅邪的,但總可以試試。

    暫且就把他當作一個中了邪的人吧,穿越之前,鄭禾在鄉下考察儺舞的時候,見過無數種儺舞。

    猴子湊到鄭禾跟前,殷勤地彎下腰,“大家姐,要準備什麽?”

    他嘿嘿一笑,“我小時候家裏教我打過鼓的。”

    鄭禾看他一眼,“什麽都不用。”

    她記得那些舞步。

    說話間她戴上儺麵,抬手擊掌一拍。

    啪——

    擊掌聲一下一下,她的肩背隨之晃動起來。

    這就開始了?

    儺者鼓噪,原本該有鼓樂相合,請神祭舞,可她沒有鼓樂,甚至沒有清場。

    無數根木棍壓在廣夏身上,想要把他挑出去,還有些船員在旁交頭接耳,老溫麵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切。

    在這種混亂的場麵下,鄭禾開始起儺。

    她用一種極度誇張的動作頓足踏地,擺臂擊掌,儺麵在所有人麵前飛速旋轉。

    沒有鼓樂相合,沒有歌聲相伴,隻有清脆的擊掌聲和腳步踏在甲板上的‘咚’聲。

    在她起儺的時候,所有嘈雜低語漸漸小去,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神情愕然。

    “溫哥,大家姐跳的是什麽?”

    猴子湊到了老溫邊上,好奇地看著場中鄭禾的舞蹈,“你有見過這種儺舞麽?”

    老溫麵色難看,“當然沒有,這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儺舞?”

    她的動作隻是簡單的肢體搖動,沒有半分他們印象中舞蹈的模樣。

    人有難,方為儺,儺戲起,百病消。

    家家吉慶,戶戶居安。

    讀書者,功名成就,科甲宣連;耕種者,一籽落泥,萬籽收成;求財者,財流勝歲,百事順通。

    鄭禾一手撫儺麵,一手展臂帶動身體,圍繞著廣夏快速旋轉。

    鄭當午隨手掏出來的衣袍裾擺蕩開,帶起一陣風,如同層層展開的蓮花座。

    腳步踏在甲板上的聲音就是雷鼓之聲,一步步踏在心尖。

    她抬腳,落步。

    廣夏身體便抖一抖。

    抬腳,再落步。

    廣夏渾身戰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遭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下來。

    老溫呼吸急促,沒了一層皮的手掌不自禁握緊,隻覺得風吹雷鳴,海上無數風攜起無數浪,一陣陣拍打在身上,天空烏雲密布盤旋,似是大海舉起黑幕,阻止高天之上的神明垂眸。

    儺麵之下,鄭禾聞到了一股極香的氣味,她咽了口唾沫,耐心內心饑餓,她伸出一根手指,穿過癲火,點在廣夏眉心。

    轟——

    所有癲火轟然而散。

    眾人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他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癲火已然熄滅,隻有廣夏呆呆地還在原地跪坐。

    嗝——

    鄭禾轉身,悄悄打了個飽嗝。

    眾人方才閉目時,隻有她知道,癲火不是熄滅了,而是被她吸進了肚子裏。

    她打嗝的幅度很小,應該······沒人發現吧?

    【脫離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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