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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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地都是散落的肉塊。
    誰也沒想到,在慘白的肉塊底下居然也有這麽多的鮮血,黑紅的血順著雨水四處流淌,整個杜鵑灣都變成了屠宰場。
    這些依稀還能辨認出一點人的模樣的東西在地上毫無目的地爬著,全部都在念“好痛”,“好痛”······
    但他們的手卻不斷地從自己的身體裏撕下肉塊再往四周拋去。
    在無盡的撕扯之後,他們發現自己指縫裏堆積滿了屑肉,有損繼續撕扯的力道。
    這些似人非人的東西就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骨,而後已經如骨頭一般的指甲在地麵上反複削尖、打磨,發出刺耳牙酸的尖聲。
    天地搖晃,暴雨傾注,一地血腥,孤魂野鬼。
    暴雨如注,頭頂卻還懸掛著一輪蒼白的太陽,陽光順著雨水流淌在映在磚縫上,冷意順著骨頭往人身上刮。
    呼吸間灌入的冷風刀子似的,一寸寸劃著人的喉管,倒像是空氣中混進了散都散不去的血腥氣。
    血肉滾落在地,沾染汙泥,比墨還黑,融進雨水,滾滾流動著,像一條痛苦的河流。
    你仿佛能看見那一片泥沼中,許多滿身汙泥的靈魂,他們赤著身子,非常憤怒地相互毆打,撕咬,將彼此的身體弄得殘破不堪。
    憤怒的人永遠得不到救贖,他們隻能詛咒,喊叫,在無盡的深淵裏咆哮、咆哮……
    羅湖開麵色慘白,一陣陣眩暈伴隨著反胃欲嘔,仿佛五髒六腑要被擠壓出胸腔,從喉嚨口提出來。
    “嘔……!”
    他趴在地上幹嘔了一陣,冷汗濕透了身上的衣服。
    緊接著幹嘔變成哮喘,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費力呼吸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在空茫茫的酷刑中煎熬。
    身邊的瘸腿小姑娘也怔怔看著外麵地獄般的情形,實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看到羅湖開腿軟跪倒在地上,她趕緊打起精神,把羅湖開扶了起來。
    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羅湖開把咽喉裏殘存的血沫吐了出去,勉強壓下胸腔裏沸騰的血氣。
    他逼著自己瞪大眼睛,觀察周圍發生的一切,試圖從中找到這一切發生的原因。
    “是神罰······”
    小姑娘麵色煞白,突然抱著自己的頭大聲嚎叫,“是神罰!”
    羅湖開一怔,什麽神罰!
    與此同時,高高的九天雲海之上,神明垂眸,望向小小的杜鵑灣。
    雨師赤足踏著水霧走下雲階,身上垂落的瓔珞叮當作響,他的額間金印流轉,漫天雷雨在他瞳仁裏翻湧成深色的漩渦。
    “原來是一頭小龍。”
    雨師聲若雷鳴,每一個字落在雲間都是一聲響雷。
    他振袖輕笑,“還未長成,也敢在我的道場撒野。”
    又一個神明踏雲而至,“雨師,這恐怕是龍族最後一個後裔,不可趕盡殺絕。”
    百裏雲層應聲裂開一個缺口,雪白的雲團攏住聲聲狂雷,不讓更多雨水落入凡間。
    “奪我信徒,殺我祭司,辱我神廟,雲中君,你別忘了,她是龍。”
    雨師冷笑,“龍司雨掌雲,生來就是奪我們神位的。”
    “她今日在杜鵑灣這般行徑,雲中君難道以為是偶然?”
    “今日是我杜鵑灣,說不得明日便是你雲中君的道場!”
    雲中君默然。
    雨師冷笑,額間金印流轉道紋,整個天地忽如浸入寒潭,雷鳴起處,雨師廣袖翻卷如垂天之雲,無數含怨帶腥的雨水自天降落,裂空三千裏,潑灑在每一個行走奔跑在雨間的人身上。
    腐雨落身,第一顆人麵瘡在賣油郎脖頸之後睜開眼睛。
    那是他正在瓢潑大雨中瘋狂地挖著已經變成廢墟的家,在那堆廢墟下麵,是他已經被砸成肉泥的妻子。
    人麵瘡長出來的時候,他還有些懵,摸了摸脖頸後的人麵瘡,那瘡疤形似婦人哭臉,兩粒朱砂痣正好凝在眼角作泣血狀。
    更可怖的是,瘡口翕動時,竟發出垂死母鹿般的哀鳴。
    “眷娘?”
    賣油郎一下子頓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喃喃。
    他為什麽在那個瘡的嘴巴裏,聽見了自己妻子的聲音?
    正在街上使用符籙,為街上百姓重造房屋的道士手背上濺了一滴冷雨,他毫不在意地抹去了這滴微不足道的冷雨,正準備繼續抬起磚石,讓被壓住腿的人從裏麵爬出來。
    黃符紙上未幹的朱砂突然逆流成血線,驅邪除祟的符籙反纏住道士手腕,符頭‘敕令’二字扭曲成兩張長著獠牙的嘴臉,一口叼住道士身上的八卦印。
    道士豎眉,一手撐住斷石,一手掐訣暴喝‘邪祟敢爾!’,一手五雷訣就要往自己掌心轟去,要把那張人麵轟成碎片,卻見掌心勞宮穴裂開豎目,嘻嘻嘻笑了起來,瞳孔裏赫然倒映著道士驚恐的臉。
    那張人麵舔舔嘴角,對著道士親密呼喊,“師兄。”
    道士如被雷殛在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掌心中的人麵,正是他的師妹。
    帶著腥氣的雨滴飄進藥堂,坐堂大夫在哀嚎呻吟的病人中穿梭,房屋中空氣並不流通,她推開窗欞,隻是刹那,臉上就粘了一片濕漉漉的樹葉。
    那樹葉直接在坐堂大夫臉上生根,眨眼就綻開兩張人麵,每張人麵都在細細地呻吟痛呼。
    坐堂大夫僅憑他們的聲音,就能認出來,這兩張人麵,正是昨天夜裏剛剛在醫館中死去的人的臉龐。
    她抹了把臉,撕下一塊白布,裹住自己的臉,再次把窗戶推開,極其冷靜地繼續動作,拿藥,敷藥,煮藥,開方,包紮······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瘸腿的更夫在踩到雨水繼成的小水窪時,裹著麻布的殘肢突然劇痛,他倒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解開衣服,看見在還未凝固的血痂中,潰爛的皮肉裏拱出三張童子麵。
    這三張臉分別是他之前見過的三個孩子的模樣。
    一張人麵口吐酒氣,一張人麵舌苔發黑,一張人麵眼眶中流下血淚。
    每張人麵都長出犬齒,咧開嘴,嘻嘻嘻對著瘸腿更夫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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