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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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薛國觀聽到這話,卻是冷笑著說道:
“本閣老可沒有這麽說,至於要怎麽處置他們,完全有待陛下定奪,本閣今天說的隻是開海一事,倪尚書不要扯得太遠了,我們現在的重點是討論如何通過開海來解決海上走私問題,促進國家經濟發展,而不是糾結於如何處置那些涉案人員。”
不遠處,眼看著薛國觀沒說幾句,倪元璐又和他吵了起來,朱慈烺頓時都有點無奈了。
不過無奈歸無奈,他覺得這兩人吵的其實也蠻有道理的,也都是站在朝廷的角度出發的,隻是立場和觀點不同而已。
薛國觀主張開海,是為了打破禁海帶來的經濟困境,通過海外貿易增加國家財富,同時借助發展水師來保障國家安全。
他認為隻要管理得當,開海可以帶來諸多好處。而倪元璐則擔心開海會引發南方動蕩,考慮到倭寇和海盜的威脅,以及南方官員和勳貴與走私的牽聯,害怕處理不當會引發更大的危機。
所以朱慈烺也就任由這兩位吵下去了,隻要別動肝火就行,畢竟他可不希望這兩個老臣出什麽事兒。
畢竟這兩位可都是人才啊!
在大明這個複雜的朝堂之上,像他們這樣有經驗、有能力、又一心為國的大臣可不多見。
所以朱慈烺依舊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兩人的爭論。
不過好在接下來倪元璐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在他看來,薛國觀雖是帝黨,但身為大明的內閣首輔,其地位與責任非同小可。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後都牽扯著大明王朝的安穩,絕不可能為了達成某個目的,而不顧一切地將大明朝堂攪得天翻地覆。
倘若真如此行事,薛國觀苦心經營多年的一世英名,必將毀於一旦,淪為曆史的笑柄。
而薛國觀既然敢如此篤定地說有辦法解決開海的問題,莫非他真的想出了什麽好辦法可以解決此事?
想到此處,倪元璐原本因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軀逐漸平穩,他緩緩地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眼看著倪元璐冷靜了下來,薛國觀那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他本就無意與倪元璐無謂地爭辯,此刻見對方安靜下來,便也懶得再開去吵架了。
隨後,他的目光緩緩轉向了朱慈烺,雖未言語,但其中的意味卻再明顯不過。
是在詢問朱慈烺是否允許自己繼續說下去。
朱慈烺端坐在主位之上並未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薛國觀當下便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心中有了底,隨後這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了起來。
“在臣說出自己的辦法之前,有件事情需要稟明太子殿下,這件事情和開海息息相關。”
薛國觀說著,便緩緩講起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薛國觀有一個門人在南京擔任禦史之職,此人名叫梁友岱。
梁友岱乃是北方人,性格耿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愣頭青。
他為人剛正不阿,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在當地任職期間,得罪了不少人,無論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勳貴,還是腰纏萬貫的商人,都對他頗有微詞,心懷不滿。
某一天,幾個當地的勳貴和商人偷偷地找到了梁友岱。他們神色匆匆,臉上帶著一絲惶恐與不安,一見到梁友岱,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是有要事相求,還願將一半的家產獻給朝廷,隻求朝廷能饒恕他們之前走私的罪過。
梁友岱當時聽得一臉懵逼,隻覺得這些人是在誆騙他。
雖說他也聽聞過南京一帶海上走私現象嚴重,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人居然會主動找上門來。
因此,他當時十分警惕,眼神中滿是懷疑,還以為這些人是想要給他設局,企圖陷害他。
然而,後來通過一番深入的交流,梁友岱才漸漸明白,這些人居然是真心的。
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朝廷之前在南方收稅的手段實在是太狠了。
那些抗稅的人,基本上都被抄家滅族,浙江一帶因為抗稅而死的人就超過了八千多人。
雖然那個時候朝廷還沒有明確提及要對海上走私行為下手,但這些人心裏清楚,按照朝廷目前的事態,不久之後必然會再次對海上的事務采取行動。
他們為了保全家族的性命和財產,最終決定向朝廷投誠,上交一半的家產以求平安。
不過,這件事情他們也知道事關重大,一旦走漏風聲,不僅會威脅到他們自身的安全,還會牽連到當地其他的勳貴和海商。
一不小心就會被斬草除根,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所以他們四處打聽,想找一位靠譜的北方官員幫忙牽線搭橋,以便能促成此事。
一番尋找之下,他們就找到了梁友岱,因為梁友岱是北方人,而且剛正不阿,還是內閣首輔薛國觀的門人,而薛國觀又是帝黨核心人物,他們覺得找他準沒錯。
於是便找到了梁友岱,然後跟他說了這些想法,想讓他直接將此事稟報給內閣首輔薛國觀,然後再由薛國觀稟告給陛下。
當時梁友岱聽到這話,還有些納悶,便皺著眉頭問道:
“你們為什麽不直接將這件事情稟報給當地的錦衣衛呢?畢竟錦衣衛可是陛下的家臣,處理這種事不是更直接嗎?”
然而聽到這話,那些海商和勳貴們頓時大倒苦水,因為他們壓根就不相信南京當地的錦衣衛。
因為南京當地的錦衣衛大多都是世襲的,他們早已和當地的勳貴以及官員勾結在一起,關係盤根錯節,就像一張巨大而又複雜的關係網。
要是把這件事稟報給南京當地的錦衣衛的話,恐怕不到明天,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報複致死,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梁友岱聽到這話,當下也明白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雖然朝廷目前還沒有開放海禁的打算,但他心裏清楚,之前朝廷好不容易改革了幾千年來的稅收製度,這一係列的舉措表明朝廷有著革新圖強的決心,想必解除海禁也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而想要真正解除海禁,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這些走私的勳貴和商人們。否則,即便開放了海禁,也會因為這些人的存在而亂象叢生。
因此他二話不說,當下就鋪開紙筆,寫了一封密信。
寫完後,他將密信交給一個可靠的親信,讓其快馬加鞭地轉交給了內閣首輔薛國觀。
薛國觀接到密信之後,心中也是大喜。
他身處於高位,自然能察覺到常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他知道不久之後,朝廷一定會解除海禁,畢竟海外的糧食是真的便宜,而且量大,無論朝廷要多少都可以搞到。
隻要解除了海禁,朝廷就可以從海外購買更多的糧食,用來緩解大明境內日益嚴重的饑荒。
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海外貿易賺取大量的錢財,為國家增加稅收。
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基本上沒有哪個皇帝可以拒絕。
不過當然,這種事要是在以前的話,薛國觀也不敢有什麽想法。
畢竟崇禎以前實在是太窩囊了,麵對複雜的朝局和各方勢力的掣肘,他往往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薛國觀哪裏敢對海禁下手啊。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還會連累家族。
但是如今很明顯不一樣了,如今當家做主的可是太子爺。
對於這位太子爺的手段,薛國觀還是很佩服的,因此薛國觀堅信解除海禁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於是,在稍微思索了一下該怎麽向太太子爺匯報之後,他便匆匆趕到了東宮。
再然後,也就是眼下發生的這些事情了。
等這些話說完之後,薛國觀當下便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奏書說道:
“太子殿下請看,這便是臣的門人梁友岱寫給臣的密信。”
旁邊的小太監趕忙雙手接過,隨後恭敬地走到朱慈烺麵前,將密信遞了上去。
朱慈烺接過密信緩緩打開,然後逐字逐句地看著上麵的內容。
果然,上麵的內容和薛國觀說的大差不差,確實有很多商人和勳貴找到了梁友岱,想要通過他將一半的家產捐獻給朝廷,以求得朝廷的庇護和赦免。
隻不過這上麵的人朱慈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
就在這時,薛國觀繼續說道:
“太子殿下,事實上並非所有的海商以及勳貴都想偷稅漏稅,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其實還是願意繳納稅款,正經做生意的。”
“但是朝廷一直禁海,就算他們願意繳納稅款,想正經做生意也沒有辦法。”
“除此之外,這些人還有可能會被其他大海商以及勳貴裹挾,那些人貪得無厭,不願意繳稅,所以連帶著這些人也被迫跟著一起偷稅漏稅了,臣覺得要是從這些人下手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解決此事了。”
朱慈烺聽到這話,也是點了點頭,神色嚴肅地說道:
“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本宮也相信這些人中肯定也有害怕之人,若是朝廷能製定完善的貿易之法,想必他們肯定也是願意交稅做正經生意的。”
畢竟按照《大明律·戶律·舶商匿貨》規定:
海上貿易需經朝廷許可,未經允許的私人出海交易均屬走私。
凡私自攜帶貨物出海交易者,杖一百。
貨物、船隻沒收入官。
這對於那些靠海上貿易為生的人來說無疑是斷了他們的生計,多年的心血瞬間化為烏有。
另外,若走私商品為軍需物資,如鐵器、馬匹、絲綢等,刑罰則會加重,可能麵臨充軍或死刑。
除此之外,《大明律·兵律·私出外境及違禁下海》還有以下規定:
那就是嚴禁民間與‘番夷’私通貿易,違者重懲,這一規定旨在維護國家的安全和穩定,防止外部勢力的滲透和幹擾。
此外建造雙桅以上大船私自出海者,視同謀逆,主犯處斬,家屬流放。
謀逆之罪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旦被扣上這頂帽子,不僅自己性命不保,還會連累整個家族。
看吧,真要按照這個規定執行下來的話,那些勳貴和海商們,至少一半人得被沒收家產,另外一半人得被斬首。
而那些想要把一半家產獻給朝廷的人正是意識到了朝廷將來可能會對他們下手,所以才想著亡羊補牢,早點向朝廷投誠,以便得到朝廷的寬恕。
至於那些依舊冥頑不靈的勳貴和海商們,大概是想著朝廷剛剛穩定了北方,不可能再對南方出手。
而且他們已經從事了兩百多年的走私生意,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體係,從貨物的采購、運輸到銷售,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們自認為憑借這套體係,可以不露痕跡地繼續走私,也不擔心朝廷會對他們下手。
畢竟人都是有僥幸心理的,刀子沒落到腦袋上之前,他們還是會心存僥幸的,總覺得災難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朱慈烺回過神來之後,隨後又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太監,說道:
“去讓倪尚書也看一下。”
小太監聽到這話,趕忙接過密信,然後又遞給了一旁的倪元璐。
事實上,這個時候倪元璐看不看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他又不是聾子,早就聽到了剛才薛國觀說的那些話。
他知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的話,那麽這件事情或許可以得到另外一種解決方式。
那就是朝廷先下令,責令那些參與走私的海商或者勳貴們上交部分家產,用於抵消之前的偷稅漏稅,之後再嚴格按照朝廷的規定繳納稅款,那麽這件事情便可以得到解決了。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解決方式。
不過倪元璐也清楚,有些人總是貪得無厭,不願交出家產。
他們眼中隻有自己的利益,為了守住那點財產不惜鋌而走險。而這些人恐怕隻能去死了,這是他們咎由自取。
草草看完密信的內容之後,倪元璐再看向朱慈烺,神色莊重地說道:
“太子殿下,關於薛閣老的方法,臣沒有什麽異議,臣覺得這個方法可行。”
“不過臣還是想說一句,那就是無論如何南方都不能亂,就像臣之前說過的,南方的稅收是國家的根本,每年為國家提供的稅收數額巨大,如果南方要是亂了的話,那麽一定會影響國家的安定。國家一旦動蕩不安,百姓就會流離失所,社會秩序也會陷入混亂。在這個前提下,臣絕對支持這件事情。”
朱慈烺聽到這話,笑著連連點頭說道:
“放心吧,你說的本宮都懂,無論如何,本宮也不會讓南方亂起來的,本宮保證會謹慎處理此事,確保在解決開海問題的同時,維護好南方的穩定。”
倪元璐聽到這話,不再說話,隻是對著朱慈烺拱了拱手。
事已至此,他確實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