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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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案生手上吊著兩酒瓶子,邁腳踏上屋簷,瓦聲輕響,他如履平地,悠然走到戧畫身旁坐下。
    挑起手中酒瓶,瓶子間碰出幾聲悶哼,他看了眼,便提出一瓶,轉手遞給了身旁的人。
    戧畫垂下眼,看那深褐色的瓶身差不多拳頭大小,若是裝入杯中,也倒不了幾杯,就算盡數裝入肚裏,怕是也沒什麽勁兒。
    她默然抬手接過,揭起布塞,想也沒想就猛灌一大口,隻盼像之前那樣放空腦子,好好睡上一覺。
    她的舌上剛傳過味兒,就立刻本能地偏過頭吐出嘴裏的東西,又使勁兒抿嘴,飛快地體會完嘴裏的殘餘味,臉上也露出從未有過的難看貌。
    戧畫眼神疑惑地盯著那道從瓦片上緩緩淌去的液物,縱使月再皎潔,在夜色附著下,也隻看得明一道水流。
    “如何?”
    蕭案生膝上墜著一隻手,另隻手正提著酒瓶往嘴邊遞,隻含了一口,又淡淡放下。
    月曉流雲,幕如水墨,晚間的街肆仍有鬧聲,三三兩兩地從屋下穿過,雜著漫長如流的闌珊燈影浮上了高頂,宛如一副小城夜景雜畫,紛彩適心。
    戧畫捏著那酒瓶,手背緊出了筋骨,將摔未摔,確是怕萬一傷了底下行人,隻能扭過頭,負氣質問:“這,是,是醋?”
    她嘴裏變得不那麽伶俐,像是被醋醺醉了,酸、苦、澀,還在她的嘴裏四處亂竄,帶起的難受感覺直直地往心裏麵鑽——她不喜食醋。
    連雲曾給她薦過的糖醋排骨、糖醋魚這類似的,輪到她這兒,也都是糖多醋少,哪怕多一點兒醋,都不下二口。
    蕭案生正閑心賞月,聽她發問才收了視線,轉頭就看她臉上明顯不悅,隻淡淡應話:“我心如此般,便想讓你也嚐嚐。”
    聽他說話,戧畫回看一眼手上的瓶子,嘴裏又在回憶,光是想,就能讓她的眼、鼻、口和心,都翻騰出難受的酸來。
    她放下手裏的酒罐子,也暫時放下想要用酒瓶砸人的念頭,冷言冷語地說話:“為什麽?”
    蕭案生盯她好一陣,又仰天觀月:“今日為何煩憂?”
    唳風瀟瀟,如似作語,應答著兩人的問言;二人同契,默不作聲,尊守著彼此的距離。
    近午,穗州。
    天晴美,是冬日裏少有的豔麗,暖洋洋鋪灑在這座滿綴著豐黃的城上,簇著城口一輛清麗的馬車進了城。
    此城名“穗”,倒不是“滿城稻穗”之意,隻是城中的人珍視農物,喜於將各色各樣能夠久存的農物掛上門頭,彰顯自家顏色。
    一眼望去,這家喜紅椒,那家喜大黃玉米……皆穿作成一大串,從門頭上墜至門半折,物色紛繁,使這座城落得個別具風味。
    街邊兒有數不清的肆麵、攤販,各門各類地擺賣,行人閑來往過,一步得要作成幾停留,再來回比看,慢條斯理地挑選各愛。
    馬車在街上踱行,前人駕著車,側簾被車裏人挑起,瞬間探出一顆小腦袋,扽著大眼,前後張望著街麵上的景致。
    路過一家擺攤,久昔忽地兩眼發亮,朝前喊話:“下去看看!”
    立時一聲短籲,馬蹄應聲停伐。
    居遙回頭,瞧見她從側窗支出的腦袋,他們昨日錯過了道上邸店,坐了一夜的車,本該找家店趕緊讓她們休息,沒成想小姑娘見了街鋪仍是精神煥發。
    “遵命,”他無奈笑了笑,又回頭朝於青吩咐,“你帶著那小丫頭先去落腳,安頓好了便來尋我。”
    於青點了一猛子的頭,回身刨開車門簾,就看見豆芽正仰頭大睡,櫻桃嘴恨不得裝下一個整蘋果,久昔隻在一旁微微含笑。
    居遙伸去手,久昔就輕輕搭上他的腕,相攙著下了馬車,二人便朝街邊擺攤走了,任馬車揚塵去。
    久昔脫開居遙的手,也不左瞧右看,直朝方才看到的那個攤麵去。
    “嘿,小娘子瞧點兒什麽?”攤主點頭哈腰,笑盈盈地朝她招呼。
    攤麵上擺著好些首飾,金銀的簪子、碧玉的墜子……將人看得眼花繚亂,卻不得不說此攤攤主的眼光獨到,所有飾品看著雖普通,實則簡樸大氣,有著些大隱於市的意思。
    久昔伸手撿出一條擺在攤麵最前的墜子,是她方才在馬車上晃眼看見的。
    一條紅頭尾的白玉蓮墜,這色搭少有人做,外頭市麵大多是牽的綠頭尾,取自“蓮葉”之意,再說他家這玉,這般質地的白玉尤為罕得,不知是在何處掏得的。
    居遙立在她背後,連眉毛都不太愉悅:“這不好看……那個還不錯。”
    他白扇一指,嘴上倒有了點兒笑意。
    久昔眼神隨去,隻看見一塊兒鵝石大的玉貔貅,眼懶態彪,十足駭人,當即回頭瞪他一眼,又才安心看物。
    她又拿起墜子,翻來覆去地看,眼睛像是有光落到了琉璃片上,流露出對造匠人些許讚賞的眼色,片刻,又平複下麵色。
    “這個,”她漫不經心地頓了頓,“怎麽賣?”
    “呃,這件兒,”攤主悄悄地蹙起了整張臉,方看這小娘子像是財主,若是愛不釋手,確可大敲一筆,眼下看怕是不太好糊弄,“三十兩。”
    久昔一挑小眼皮,眉毛也跟著驚動了兩下,立馬又回了原位,端起手再看那墜子,慢慢撅起了嘴,像是覺得不值當:“可再少些?”
    “……不然……給您少二兩銀,”攤主揣起兩隻手,見她的樣子還猶豫,漸漸麵露難色,“哎呦,小娘子,我們做生意的,不好作賠本買賣啊!”
    久昔看這攤主態貌誠懇,才收起小眼神,從腰包摸了幾塊兒銀,又仔細數出二十八,交給了攤主,一麵欣賞著墜子,一麵心喜這攤主不識貨。
    “你為何時時想著她,”居遙把頭湊近,又顯山不露水地抱怨,“沒想起別的什麽人?”
    久昔眼睛提溜幾下,想起了什麽,又看向方才他指的那個玉貔貅,興奮叫攤主拿來,反複賞過後,點著頭道:“這個,阿翁會喜歡呢。”
    她拿高墜子,在居遙臉前晃了晃,就看他的臉色烏青,像埋進了烏雲裏,下刻便要落起驟雨。
    “我喜歡這個。”
    居遙見暗示不成,隻能明言了,手指著一對龍鳳玉墜,眼光倒是絕佳,一看便值不少兩銀子。
    久昔看一眼墜子,玉龍盤蜷,鳴鳳歸巢,兩首相嵌,曲身相合,做工確是無可挑剔,心下便開始躊躇:“這,攤主能賣嗎,不可單拆吧?”
    居遙抬手捏住她的蘋果小臉,不知該說她是天真還是傻,簡直要氣死他:“你不是我的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