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活靈活現的大活人就這樣死在了地上，這殘忍的一幕瞬間將這些幫眾鎮住。
    這些個幫眾平時最多也就是在街頭巷尾，憑借血氣之勇和人搏鬥，哪裏見過這般場麵？
    幾十張弓拿出來，唰唰唰唰，還沒等反應過來，自己這邊就被射死了十幾號人！
    這不對吧，老大不是說今天港口過往的都是普通客商嗎？
    這是客商？
    其實，方永這邊的手下很多也都是第一次殺人。
    雖然他們是水匪出身，但也並沒有全都沾染過人命，比如方永身邊的李盛就是典型的例子。
    好在他們到底是有著水匪的底子，天生比普通人狠辣，雖然殺人過後拿弓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但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實戰真的是最好的老師。
    方永甚至合計著，要不要把船上其他的手下也叫下來，沾沾血。
    可惜，就在這時候，官兵來了。
    這些幫派成員全都四散逃走。
    方永見狀也隻能帶著手下匆匆離開。
    津門永安路，十五號院。
    方永和手下們暫時落腳在了這裏。
    “三爺，您叫我薛五就好。”
    說話之人是一個老掌櫃，年逾半百，胡子花白。
    他就是負責運送那批香料的主事，方永等人現在落腳的地方也是他來安排的。
    方永沒有輕視對方，而是很尊重的請對方落座。
    “薛掌櫃的，我剛來津海，不太清楚這的情況，還請您詳細和我說一說事情的具體經過。”
    薛掌櫃的聞言答應下來，緩緩開口道：
    “三爺，事情是這樣的……”
    事情發生在兩個月前，起因還要從新政開始說起。
    卻說在今年，老首輔張庭正去世，隆慶皇帝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沒有選定新的首輔，而是龍裁親定，提拔大量舊員，頒發新政，誌在革除利弊，整飭財政。
    其中間接導致方永投匪的攤丁入畝政策就是新政之一。
    而新政中還有一條政策，是關於商業的，叫人力稅。
    所謂人力稅，稅如其名，簡單來說就是根據商人或商業組織所雇傭使用的人口，分為大中小三個等級，依次收取額外稅金。
    值得一提的是，人力稅是新增的稅項，並未代替原來的商稅。
    “這樣一來，那些工人苦力們可就難了。”
    方永喝了一口茶，搖頭感歎著。
    商人怕稅，自然不敢多雇人，甚至還要將原本的員工趕出去，這些人自然便丟了飯碗。
    而那些留下來人也好不了多少，商人為了保持原來的生產效率，這些留下來的人勢必會被迫一個人幹兩份工乃至三份工的情況。
    薛五也同樣歎氣。
    “誰說不是呢，新政頒布後，津海首當其衝，大量的苦工力工丟了飯碗，聽說連飯館的學徒都被師傅趕了出來，這些人無處可去，便組成了四海幫，和漕工搶起了飯碗，帶累我們也淪落至此。”
    方永搖搖頭。
    “這漕工不用收稅，如今倒還成了香餑餑了！”
    薛五聞言，眨了眨眼道：
    “這您可想錯了，陛下憐惜百萬漕工艱辛，有單獨的新政體恤他們呢！”
    方永愕然。
    簡單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方永送走了薛掌櫃。
    之後，方永派李盛帶人去外麵打探情況。
    到了下午，李盛等人回來，將打探到的情況匯報給了方永。
    事情和薛掌櫃說的基本不差，如今津海的亂象主要就是新生的四海幫和原來的漕幫搶飯碗導致的，薛大瘸子的貨物就是被四海幫的人扣留了下來。
    隆慶皇帝輕飄飄的一紙新政，津海頓時便多了十幾萬人無家可歸，也是可歎。
    與此同時，李盛還帶回來一個好消息。
    四海幫的幫主被抓了！
    卻說今天在碼頭上，四海幫的打手瘋狂砍殺過往客商，造成七人死亡，三十多人重傷，上百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勢。
    這其中，還有一位來自江浙的大商人，名聲非常顯赫，家資百萬，如今被四海幫的手下砍了十幾刀，多半是活不下來了。
    迫於壓力，當天下午，四海幫幫主郭大海就被抓進了津海衙門，以聚眾造亂，殺人搶劫為由，宣判死刑。
    明日正午，斬立決！
    “這麽快？”
    方永思索著，感覺這裏邊有些不對啊！
    這郭大海既然能被眾人擁護當上幫主，腦子應該沒有問題，他為什麽要平白無故的讓手下去碼頭砍殺過往客商呢？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而且剛剛薛掌櫃和他說起過郭大海這個人，是一個很正派的人，威望很高，雖然扣押了他們的貨物，但是並未傷人，其目的隻是為了逼迫漕幫讓步。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況且這斬立決也判的太果斷了一點，也不送審一下，直接就明天處斬了。
    方永嚴重懷疑這裏麵是有人和官府勾結，在故意陷害郭大海。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郭大海是被陷害那也與他無關。
    他來此的目的是解決貨物被扣押的問題。
    如果郭大海死了，那麽四海幫群龍無首，反倒方便方永行事。
    於是，方永什麽都沒有做，而是安排手下休息了一晚。
    次日，郭大海被押解刑場斬首。
    周邊聚集了無數來看熱鬧的百姓。
    郭大海在百姓中的名聲似乎不錯，這些圍觀的百姓不僅沒有人說郭大海的壞話，反而還不約而同的為郭大海求情。
    當然，這些賤民的求情自然是無人關注的。
    方永帶著手下找了一處視野開闊的閣樓觀看場上情況。
    隻見郭大海被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押解著往刑場走去，郭大海的嘴巴被堵住，全程說不出話來。
    事情全程透露著蹊蹺。
    衙門直接省去了遊街這個步驟，將郭大海直接從大牢帶到了刑場，全程都是由精銳士兵押送，而不是衙役。
    顯然，津海衙門是在防備有人劫法場。
    但這樣也說不通，因為押運的士兵雖然精銳，但隻有二十人左右，如果四海幫真的來劫法場的話，這點人能起到什麽作用？
    “午時三刻已到，斬立決！”
    監斬官扔出一把簽子，劊子手舉起大刀，便要砍下。
    “誰敢傷我哥哥！”
    隻見一個大漢突然從人群中衝出，猛的擲出一把大斧，將那劊子手一斧砸倒。
    隨後，無數和大漢一樣的人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拿著武器，和官兵廝殺了起來。
    那官兵雖然精銳，但人數不多，因此很快便被衝散。
    方永在閣樓上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看著那些被殺死的士兵，突然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漕幫和津海衙門太狠了。
    那些士兵都是犧牲品。
    四海幫劫法場，殺官兵，已經坐實了造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法場外麵便有軍隊埋伏，隻等四海幫的人衝出去便會被一網打盡。
    這樣一來，漕幫除掉了四海幫。
    津海衙門得到了平息反賊的大功。
    最終輸的隻有郭大海，和那些因為新政而丟失了飯碗的人們。
    方永不禁想起了那個曾經去方家村講解新政的官員。
    記得對方當時說過，大熙王朝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國庫充盈，海清河晏，隆慶帝體恤百姓辛勞，故而頒布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