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斷定他此時一定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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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到了9月。
這一天,雲以前的男朋友來信了。信是值班的湘瀟親手交給雲的,那時雲正取了紅帽子,對著鏡子看頭發。湘瀟相信雲看了信以後,一定會笑的。
雲看完信後,果然大笑著,對她說“他告訴我說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了,祝我好,還說愛情不在友情在。”
又是一個愛情不在友情在,老天可真會捉弄人。
“嗯,算啦,我再也不找男朋友了,上山當尼姑去。”雲起初很急躁,繼而又開懷大笑。
笑過了,又對湘瀟說“我再也不寫信了,我把前幾天買的郵票和信封全給你。”當時她可是買了十個信封,十張郵票,準備大幹一場的。
“太多了,我也用不了那麽多,我隻要兩張郵票和一個信封。”她說。
雲將它們從床下的箱子裏麵全部都翻倒了出來,原來,還遠遠不止十個。湘瀟果然隻在一大堆郵票信封之中,拿了兩張郵票和一個信封。
郵票上是一種叫鰉的魚類,信封是密不透氣的牛皮紙信封。那可是有人專門有愛好,從那些薄薄的透明白色信封裏麵偷窺信的內容的。
白色的信封,就像穿著半透明的衣服一樣,字跡稍微重一點,就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裏麵的內衣。
“你要一個信封,兩張郵票做什麽?寄在信封裏,讓冼銳給你回信嗎?”
湘瀟苦笑道“我才不自作多情呢,以後告訴你。”說完,才怕傷了雲。是不可以說她自作多情的,是不應該說她自作多情的。但是,已經無力回天了,隻得聽之任之。
雲一聽,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長歎了口一口氣,大聲地唱起了《遲到》。“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
今天雲不值班,她便這樣唱著歌兒,在宿舍裏蒙頭大睡。
唱完了,又仰天長歎“唉!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多情自有多情的煩惱,鍾情自有鍾情的煎熬。”
湘瀟知道,雲是一個萬事全靠自己想,能想通則通,別人是怎麽勸也勸不回的女孩兒。便不去勸她,自己拿了大頭針,下了樓。“鍾情自有鍾情的煎熬。”說的不正是她嗎?
湘瀟先去門市上買了開心果,然後方才坐進南亞式雅間裏,給他“寫信”。她在信封上寫好了他家裏的地址和她自己的地址,昆明的地址她是不知道的,她就隻知道這個地址。
而她的地址,卻成了民航站,也就是他們樓上代售機票的地方。生意也不是太好,每天都會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人到這裏來買機票,然後隔兩天早上會有一個小中巴將這些人送往機場。
除了少得可憐的國營企業,比如煙廠,電池廠,郵電局之類。除了滿大街的小商小販小老板,西昌好像也並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大公司,甚至還不如她自己家所在的火車站,上得了台麵。
除了天上飛的和地上跑的那個龐然大物之外,確實沒有什麽了。也隻有那個天上飛的,才勉強配得上那個地上跑的。
在他的家人麵前,她始終有一種怯弱之心。況且,他也未必會給她回信。
然後再貼郵票,第一張正貼,第二張倒貼。等膠水曬幹以後,再用大頭針一針一針地刺出,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來。刺好了以後,她將信封拿起來對著亮光看,發現這顆心真的很形象,很逼真。
外麵的內容就到此為止。接著,她打開了信封,往裏麵裝入了他的名片和一枚碩大飽滿的開心果,它是經她嚴格挑選的,是一大袋裏麵最大的那一顆。
信中也沒有一個文字,信的內容全部都在郵票,名片和開心果裏。
他說過,他懂貼郵票的含義的,她絕非莫名其妙。再說,就是被他家裏的其他的人拆開,反正也沒有文字,也不會覺得尷尬。
一切完畢,湘瀟封好了信封,並到郵局去寄走了它。當它滑入油筒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枚大大的開心果一樣,隨之下沉。
“我8月底回南昌開會。”冼銳曾經對她說過。
這句話絕對不會有假,因此她斷定他此時一定在南昌的家中。
晚上,卡廳的小姐和服務員都陪坐去了。前麵總是燈火輝煌,而後麵又總是冷冷清清,老板便到火鍋廳叫湘瀟和雲到卡廳裏去服務。
湘瀟可是從來就沒有想到,同在一條船上,她也是可以輕易地轉換角色的。什麽也不需要,就老板的一句話。完全不需要什麽門檻,是個模樣周正的年輕女孩子就可以。
在客人都快散盡的時候,從門外走進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獨自一人在角落裏落座,然後點了一支煙,默默地抽著。煙頭在朦朧的燈光下,和燈光串成了一片。
湘瀟走了過去,送上小吃和點歌本,點歌單說“先生,請你點歌,請問你喝點什麽?”對來一串紅的每一位客人,她都很得體而主動。
“來一瓶啤酒吧,山城。”客人沒有看她,眼睛望著舞池說。舞池裏麵的燈光比大廳裏更暗一些,更柔和一些。兩對舞伴翩翩起舞,伴舞的,都是穿了便服的一串紅小姐。
“先生,請稍候。”湘瀟說,片刻之後,她便為他送來了啤酒和啤酒杯。
她先將它們放在桌上,然後轉身打開了瓶蓋,嫻熟而優美的往杯中倒酒,最後稍稍收口。
啤酒在晶瑩剔透的杯子裏呈現出一種惹人的橘黃,滿而不溢。頓了頓,湘瀟又問“先生,需要請小姐嗎?”
因為她手腳勤快,因此老板容許她不做小姐。但是,在客人麵前推銷小姐,卻是她義不容辭的職責。
她也確實意識不到這跟她有什麽關係,反正有沒有她這些交易都照樣進行,她也並沒有推波助瀾。
她也從來就不覺得她們跟她是同類,都隻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覺得,她和她們是不同的,她們就是好吃懶做,不可救藥,自甘墮落。
“不用了。”客人正色地拒絕了。
見他鬱鬱寡歡的模樣,湘瀟又嚐試著問他“先生有心事,來袋開心果怎麽樣?”
這開心果在門市上賣十元錢一袋,一牆之隔,在卡廳裏就翻了倍,賣到20元一袋了。
她之所以向他推薦,是因為她對它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她想把它介紹給另外一個印象不錯,但是心情不好的人。而且她看出,他完完全全能夠消費。
“開心果?”客人一聽,也有一些新奇。開心果對小城裏的人來說,本來就是個稀罕物。但是,他卻並沒有多少興趣,隻是很勉強地說“好吧!”
見他不冷不熱的樣子,湘瀟突然有一種挫折感。心想自己真是閑來無事,問了不該問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再說,開心果是冼銳專門買給她的,她怎麽可以隨便推薦給一個陌生的人呢?而且,還是在卡拉廳裏麵。
想到這些,她很快地從吧台取了開心果,送到桌上,然後準備馬上就轉身離開。她再也不要在這裏,多嘴,又多事。
“小姐,你陪我坐坐,可以嗎?”忽然,客人文雅地開了口。
多嘴必沒有什麽好事。
但是又很奇怪,今天晚上,她又控製不住自己不多嘴。有些人,有些事,它完全不需要理由,它總是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莫名其妙。
半夜下樓跑到樓梯口遇到冼銳是,今天晚上也是。
湘瀟有些猶豫了,來一串紅這麽久了,她可是從來不陪坐的。
但她看他穿著講究,舉止不凡,談吐文雅,不像是個無理之人。相反,那滿臉的愁容,卻暗示著他有著滿腔的心事,想找個人傾吐傾吐。
再說,不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一坐嗎?而且還是坐在他的對麵,單獨的一人一個小沙發。於是湘瀟再次看了看他,在他身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倒很想聽聽他的故事。
燈光曖昧,她居然忘了,她到底是怎麽認識冼銳的,不也隻是吃吃燒烤,逛逛公園嗎?
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麽文靜秀氣,她也有掩飾不住內心深處的膽大包天。
她也知道卡廳可不是一個隨便就能夠坐下來歇歇的地方,雖然白天她沒有事的時候也在這兒閑坐。可是晚上有人了,就完全不一樣。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動物。
道理都懂,但她卻不能夠每時每刻都保持清醒,尤其是在這樣氤氳的燈光之下。
“你喝點什麽?”她剛剛坐下,雲便麻利地走了過來問她,大家的工資可都不是白拿的。
“來瓶礦泉水吧。”湘瀟回答說。
聽她這麽說,客人對她更有了好感。他忽然笑了,熱情地道“小姐,這兒有西瓜籽和蜜餞,還有虎珀桃仁,你用不著客氣。”
“嗯。”湘瀟點點頭,拿起碟子裏的西瓜子磕了一顆。
她開始還有一點拘束,後來竟大方起來了。她聽他給她談人生,講他的事業和家庭,原來他竟然是西昌城最大的廣告公司的老板。而且,還這麽年輕!
她對他的崇拜之心,油然而生。
他講他的家庭。他說他的家庭是名存實亡的,他剛剛跟他妻子吵了架從家裏出來,協議書都寫好了,隻等明天一早上民政局。
他妻子雖然漂亮能幹,但心胸卻極其狹隘,隻要看見他跟公司裏某個女員工多說了幾句話,回家準有氣受。
甚至三天兩頭地跑到他公司裏去鬧,讓他在員工麵前都抬不起頭。
起初他還能夠容忍,覺得那是因為她很在乎他,還能夠好好地勸說她。後來,就心煩了。
再說,他也並非閑人,每天都事務纏身。外麵忙了還要忙家裏,實在是身心疲憊,忍無可忍,隻好提出離婚。
他們曾經真心相戀過,他也不是絕情的人,也並沒有什麽移情別戀。隻是實在受不了了,想解脫。
也許,她妻子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她一定是想到了他們當初是怎樣相識的了吧?她隻是想把一切的危險因素都扼殺在搖籃裏。她隻不過是打老鼠偏弄碎了玉瓶兒。
誰叫那老鼠偏圍著那玉瓶兒轉,誰叫那玉瓶兒偏不懂得她的擔憂,偏要圍著那老鼠轉呢?
他也並沒有說他再也不和女員工說話了,他隻說了他曾經勸說過她。
“你看它笑得口都合不攏了。開心果,其實開心果並不怎麽好吃,取的隻是它名字的意義而已。意義好了,再食之無味,也勝過山珍海味了。開心果,祝你開心。”這是她對冼銳說的,她至今記憶猶新。
“既然你喜歡,那我以後天天給你買。”這是冼銳對湘瀟說的。
他,可還記得?走了快一個月了,連電話也沒有一個。也許,真如客人所說,在事業上忙碌的人,往往更不願意再被家庭所累。
她這樣的女孩,往往不是忙人所選擇的目標。
倘若如此,她一點也不怨他,她會在心裏默默地為他祈禱,為他祝福。
但是,她並不是無理取鬧的呀。她和他的爭執,每一次都是因為出現了——大事故。
她可並沒有想到,她眼睛裏的大事故,在別人,在冼銳的眼睛裏,又算不算得上大事故。
倘若不是,倘若是因為,昆明的女孩好的太多,他花了心呢?湘瀟又想,心中起伏難定。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他和她,就更沒有什麽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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