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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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小燈以為自己這天晚上會不能入睡,誰知道在這種時刻,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了解自己。
    他監督著顧瑾玉擦幹頭發到躺上他床下的地鋪,自己扒在床沿看了他一會,扭頭一個窘窘轉身就入睡了。
    他沒想到自己能像小豬一樣光速入睡,更沒想到能做上一個那樣的夢。
    他夢到了不一樣的過去。
    天銘十二年春,他和顧瑾玉一起進入了廣澤書院,顧瑾玉不住獨棟的竹院,他就在他隔壁的學舍,他們日出同進學堂,日落同回學子苑,休假同遊長洛。
    六年四季,春踏青,夏避暑,秋登高,冬消寒。
    氣喘籲籲跑至天銘十八年,他們同月同日生辰,攬月樓中嶺森閣,月皎皎,風清清,花燼銜著一枝花立在窗台,小配叼著一籃山間鮮果坐在窗下,顧瑾玉在他眼前彈了首越人歌,畫了一本鏡中花心上人。
    而後他與他……
    籲籲氣喘剝禁果。
    顧小燈猛然睜開眼睛,窗外天還沒亮,他驚魂未定地捂住呼吸悄悄探頭,看到床下安安靜靜入睡的顧瑾玉。
    他呆呆看了一會,心中火燒似的,僵硬地轉過身,看到自己置放在枕邊的整齊衣物,短刀和香包挨著疊放在上麵,鋒利和馥鬱皆是顧瑾玉這一路輕贈。
    顧小燈緩緩地拉著被子蓋過頭頂,回籠覺睡不進去,腦子裏回放著不正經的綺夢,他懵得夠嗆,又懂得夠嗆。
    這一捱就捱到日出去,他聽見顧瑾玉在床下輕微的動靜,顧小燈一動不動地假寐,不一會,他感覺到顧瑾玉又用指尖輕輕勾住了他散到床沿的長發,他也許隻是纏著他的青絲摩挲,也許是再次低頭輕吻。
    搞完這小動作,顧瑾玉悄悄出了他的房間,顧小燈這才掀開被子,鯉魚打挺地蹦起來,抓著自己的頭發,心中有一窩鴨子嘎嘎大叫。
    夭壽哇!!
    他飛快地捯飭自己,低著頭恨不得鑽進地縫裏,想他過去六年,春夢寥寥噩夢茫茫,春夢多由當日過分親昵而生,可昨夜他和顧瑾玉衣冠楚楚,不吻不抱,結果他心中竟有這等野火滋生,實在是窘煞人也。
    顧小燈心中不住唾棄自己見色陷不義,然而衣冠剛收拾好,他的腿就誠實地走向藏了止咬器的地方,捧出來後摸了幾遍。
    它是具像化的蓬勃的珍重、克製的癡戀。
    他摩挲了幾遍,小心肝就跟著亂跳了幾遭,魂魄卻從中獲得安定。
    清晨辰時,軍隊整裝上路,顧小燈剛在馬車裏啃完饅頭,顧瑾玉就來了。他熟門熟路地鑽進他的車裏與他共處,身上的武服不是昨夜剛換的那一身,看他的眼神也有微不可察的窘迫,但再窘迫也兩眼發光地看他。
    顧小燈傻笑著道了聲尷尬的早,慣例問他:“今天身體怎麽樣啊?”
    顧瑾玉下意識地舔過嘴唇:“挺好,正常……或許有點上火。”
    顧小燈沒多想,聽了就伸手討他的手腕:“那讓我把一下吧?”
    “不用的,沒事,我知道自己什麽情況。”
    顧瑾玉不給手,從懷中摸出他的見聞錄悶頭悶腦地作起畫,腦海裏不時閃過昨夜夢境,所思牽動畫筆,遮遮掩掩、塗塗抹抹地畫出了橫陳玉床的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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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小燈也是心懷鬼胎,暗地裏吐了截舌頭扮個鬼臉,拿出吳嗔留下的物什研究起來,心裏計劃著怎麽調製毒物,紙上談兵的見多了,便挽起袖子準備實踐見真章。
    顧瑾玉不時總用餘光瞟他,一看他真打算鼓搗毒物便不放心,他歡喜於顧小燈想保護他的心,但真讓顧小燈衝到他麵前對暗箭那決計不可能,於是主動湊到他身邊來打岔:“小燈,今天是二月二,上巳節。”
    顧小燈剛把左手的袖口挽起,聞言果然跳了一下注意力:“上巳節……”
    自當年進了顧家他就嫌少過各種小節,日子一長自己都模糊了十二歲前的熱鬧日子,一年當中其實有許許多多的喜慶節日,不同地方還有各種聖人誕辰日,他幼時跟著養父行商的時候,幾乎每隔七八天就遇上一個小節慶。
    有關上巳節的記憶緩慢地在腦海裏複蘇,他不覺笑了起來:“曲水流觴,洗濯祓除,太久沒過這個節我都忘記啦。每月都有節日的,以後我都要過,滾滾過!”
    顧瑾玉看著他,眼裏冒出了幽微的浮光:“小燈小時候是怎麽過那些節日的?”
    他沒過過,隻是過去七年偷看顧小燈的見聞錄,在他
    早年的記錄裏看到許多他少時滾燙紅塵的回憶,後來紅塵漸少,俗塵漸厚。
    顧小燈望天回憶,想到什麽說什麽:“就說上巳節,最熱鬧的是去河邊淺灘洗浴祭拜,說是洗濯身體祛除病氣,這個時節,春水都是暖融融的,東境多溪河,城郭小村都有人聲雞鳴。”
    “我八九歲時老爹身體還好著,一家子就去兜售雞蛋。這節日有地菜煮雞蛋的風俗,老人家說吃了這道菜一年健康和順,腰腿不折頭不暈,那時候我和我哥也挎個雞蛋籃子,我的籃子很小,賣得很快。”
    他想到這就笑:“來買的人都說我是觀音的小童,我哥聽人那麽說,還真去找了個白瓶插柳枝,讓我在一旁灑水普渡雞蛋。”
    顧瑾玉聽也著迷,看也著迷,見他如見一卷永遠展不完的寶藏畫卷。
    顧小燈少時走過的煙火多,以致他的回憶跳脫不連續,想到什麽好玩的便不計時空地繪聲繪色:“以前我們走過一片地方,記得那裏有種技藝叫手偶戲,把布偶或是草偶套在手上就能靈活地又演又唱,我喜歡坐在小台子前麵看那些手藝人表演,他們既講王侯將相英雄美人,也講神仙精怪村頭八卦,我隻管拍手稱讚。”
    他說著撩起衣擺裹在手上一通比劃,歪頭看顧瑾玉:“你啊你,沒準你連同我此時就在哪段說書戲本裏,因著當年身世互換,台前老少聽一段,喲嗬兩聲,毀譽參半。”
    顧瑾玉的腦海裏忽然有些恍惚,神情也空茫起來。顧小燈落水消失的七年使他日漸魔怔,身份錯位帶來的漆黑窒悶卻在更早以前就根深蒂固,他的小燈還有回來
    之日,但命運沒有轉圜餘地。
    顧小燈原本是說著鬧他玩?[]?『來[]?看?完整章節』,忽見顧瑾玉出神,雖然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卻活像一隻耷拉耳朵的落水狗,頓時想到自己方才戳到他的晦暗地兒。這也不奇怪,誰沒有一片溺到底的寂靜水池呢?
    顧瑾玉仍是垂眸看著他,卻無聲地發起呆來,又陷入與世隔絕的白日做夢狀態,顧小燈托著腮看他,也不打擾,想他怎麽想。
    午間軍隊臨溪河休整,顧瑾玉有事暫時去隊首,顧小燈啃完幹糧便牽了小配到淺灘去趟水,捧點水象征性地打濕它前領的毛毛,祈願它來年也活蹦亂跳:“二月二,水潑潑春堪堪,望我們小狗崽子一直健康活潑,身強體健賽王八哦。”
    小配有時鬼精鬼精,大約是聽懂他念叨的話,趁著顧小燈掰著它嘴看牙的時候,猛不丁地把他拱進了水裏,還一個勁地圍著他蹦跳濺水。
    顧小燈墩在淺水裏,半身濕透,臉上被水花濺得像花貓,愣了片刻不氣便笑,一把夾住小配的狗頭搓起來:“好哇你!偷襲我!”
    小配搖著尾巴嚶嗚兩聲撒嬌,蹭得他上身都濕了些。
    “學你爹撒嬌啊你?”顧小燈嘴上笑罵小狗,一拱也把小配摁到了暖融的春水裏,小配配合著坐到他一旁,十分做作地拿前爪刨那淺水,嗚嗚著假裝溺水,狗腦袋就放在他大腿上哼唧。
    顧小燈拿小狗沒氣性,舀水搓搓它軟彈的耳朵,陪它玩了一會,另外一隻叫他沒轍的大狗回來了。
    顧瑾玉踩過零星的鵝卵石,和漣漪一起趟到了顧小燈身前,顧小燈知道他來,等他的影子覆蓋過自己的倒影才仰頭,就見顧瑾玉拿個熱乎乎的東西碰了碰他側臉。
    顧小燈嗷了一聲:“好哇一對狗父子都偷襲我!”
    顧瑾玉便單膝跪到水中來,揪起在黏在他腿上撒嬌的小配,右手裏拿的東西往它腦袋上嗑了兩下:“這就教訓兒子。”
    小配閉眼狂甩身體:“汪!”
    它身上的水珠頓時暴擊了兩個爹爹,顧小燈嗷嗷起來,越鬧越起勁,笑得東倒西歪。
    顧瑾玉剛要碰一碰他,就被叛逆小狗用力懟,他看一眼樂不可支的顧小燈,索性直接倒仰進水裏,左手揪揪顧小燈的衣袖:“小燈,小配撞我,我栽倒了。”
    顧小燈趕忙扭頭看他,隻見他枕在鵝卵石上和小配逞性潑水,大笑著想把他拉起來,顧瑾玉佯裝動彈不得:“起不來。”
    “害呀?”顧小燈挽袖,拍拍自己肱二頭肌睨他,隨之奮力抄起他臂膀,“你給我等著,等把你撈起來我就……”
    就如何呢?顧小燈心想,想從他當年十二到今年二十五,今天是好天氣吉祥節,不如去煮個雞蛋獎一獎他。
    這麽想著,顧瑾玉一手夾著狗頭,一手伸到他麵前,方才拿在手裏的熱乎東西就是枚雞蛋。
    “小觀音。”顧瑾玉躺在水裏望他,“健康和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