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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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腳下有一個較大的鎮子,名喚蒼梧莊,規模氣勢和山腰處的沁水寺相比要稍稍大上一些,亦是倚勢而建。鎮子的中間可見幾座宏偉建築群坐落其中,隻是整個鎮子隻是規整程度不如,路平寬闊處有勝,馬車經過的時候也沒有多做停留,一路往家去的方向行去。亨亞日早先曾聽父親介紹過說,自家老屋就在本鎮上,隻是因為他年幼,所以就從未曾帶他回來探訪過。平日裏,亨家人也極少回這老屋,這裏多也隻是象征意義更多一些罷了,輩分高的幾位老太爺才會在一年的某些時日裏偶爾地回上個一兩趟的。在這次父子二人上山前路過這裏時,因眼見著天色將晚,加之著急趕路,亨書勤隻是在車上向亨亞日指認了不遠處那幾棟異樣顯眼的房屋,對亨亞日言道說那裏就是亨氏老宅後,馬車旋即就離開了,並不曾下車近前一觀。亨家的家人早在數輩之前就已整體移往德安府府城而居,此處慢慢偏廢。隻是這處終也是德安府亨家這一脈的發祥之地,是個臉麵問題,加之德安府本地距離此處並不算太遠,所以多是家中老人在每年歲末或有大事發生需要憑吊祭祀時才會回來偶住,平日裏一向都不住人的。不好因為無人居住就糟踐了房屋,又尋了些仍舊住在這裏的旁親著人照顧著,適時的修繕,終不致荒廢才好。再者當地還有本家的少量田地在此,雖不大在意,亦有在此居住的遠房親戚承惠幫著照應老宅,彼此得益,也是方便行事的。

    這次返程路過時,馬車在此仍舊沒在亨氏的老宅停留,亨亞日隻是盯著越來越遠那一棟棟建築的身影,漸至消失不見,似是跟眾人送行一般。亨亞日多少有些遺憾,但想著家裏的事情確實太多,又太著急,父親真的抽不開多少時間,也算釋懷。而且看來用不了多久,自己應該是還要重新上山的,畢竟是有著約定,那時有時間的話,或者過來看看也不錯。而且依父親和人商量的話語來看,今後自己怎麽辦,完全由自己新尋得的先生說了算,就是父親也無可奈何,那後麵的路具體該怎麽走,真是一點方向都沒有。也因為年幼,自己也不可能拿什麽主意,就是先生看著還是挺體麵的一個人。亨亞日一邊在車上安坐,手裏捧著書,隻是這心思卻早飛了。

    路上,亨書勤問王品福道:“品福啊,我們這樣一路不停的,後天晚上差不多能趕到家吧?”

    王品福頓了頓,思量了一下後,說道:“老爺,往常這條路我和我爹送太老爺們回老宅時也曾走過不少回,算是跑慣了的,再加上這次出來時跑的一遍,我心裏也有譜。要是一直按這麽早走、晚住下地趕車的話,差不多後天晚上稍晚一些確實是可以到家的。隻是這馬兒得要伺候的殷勤些,到時我和店家多說說,估計應該能行,隻要馬兒還能堅持得住,隻是趕車的話就沒什麽問題了。”

    亨書勤點頭應允道:“就這樣吧。”

    王品福說道:“隻是老爺,您或者沒事,但四少爺行嗎?這可憋屈的緊。”

    亨亞日卻也不肯示弱,忙表示自己沒有問題。亨書勤說道:“這點苦其實也不算什麽,早晚都是要經曆一遍的,早點有體會也好。就是這一路要多辛苦你了,我們還能坐坐躺躺的,你卻要一直守著趕車,伺候這馬匹的。”

    王伯說:“這後麵路好,又闊又平,早晚人也不多,再說這些平日裏也都是做慣了的,不妨事。”

    “一路注意安全吧!”亨書勤說罷便再不多言。

    穿道過河,走村過鎮,一路風塵,路上亦是不多做稍停,除了必要的補給和方便外,其它時候三人大多均在車上,有時甚至用餐也是在車上湊合著解決的。住店也是直到日落方止,而第二日一大早就又早早的出發了。原本三日的路程,終是隻用了二日半的兼程,於當日晚上戊時一刻在城門即將落匙之際,總算是趕至。守城的兵衛見是王品福駕車,自是認得的,都是慣常見的老人,知道自不是尋常人坐得,也就沒有多查驗,隻點頭示意後,就放馬車一行穿門入城去了。趕忙入城後,眾人懸下的心算是徹底的放了下來,不然還得一通交涉,很是麻煩。已經家門在望了,仿似這心裏的急切更甚,不過一入城後,心思就放下了很多。

    馬車入城之後,也慢慢放下了車速,畢竟城裏的人口還是要遠多於城外,別不小心撞到人就不妙了,而且也不差這一點的功夫。又是一陣行色匆匆,差不多一刻多鍾過後,三人才終於趕到了亨宅的門口。

    到得亨府門口後,王品福喝停了馬車,待到始一停穩就當先跳下馬車,伺候著父子下了車,就前去府門叫門。父子二人下了車後,先是活動了下身體,畢竟坐這馬車可是憋屈的緊,還是一連兩天多的時間,身上可是有點難受的。

    隻此時夜幕早已降臨,亨府門口的四個大紅燈籠已經升起,高掛在屋簷下,燭光高照,光線柔和又顯得亮堂。守門的人一見是王伯和二老爺父子回來,就有人過來接了馬車,又有人往內宅裏通報,還忙著把側門大開,把眾人往內裏迎。

    下弦月,夜色昏暗,不過府內在夜色下卻也顯得是四下一片燈火通明,父子倆抬步就往府內行去,隻忽然亨書勤頓住腳步,對王品福說:“品福,你就不用跟著過來了,累了好幾天了,也沒休息好,你就不用跟過來了,先下去早些休息吧,明兒個晚點再過來也不遲。”

    一旁自有人過來接過王伯手中的行李,在前麵挑著燈帶路。王品福遲疑著沒有吭聲,腳步有些猶豫,終是往院子裏深處的方向望了望,並沒有答應亨書勤的安排,稍後左右看了看後,就又跟著往府內前行。

    過不多時,隻見府內的老管家王弗帶著一人,挑著燈,從不遠處迎了上來,一邊往近前走,一邊說道:“二少爺辛苦了,這也太著急趕路了,竟是隻用了不到六天的時間竟就走個來回,這也隻急著趕路了,也不能怎麽好好的休息,恐怕把四小少爺累得夠嗆吧?”隻走近身前,就不再言語,隻是給父子兩個行了個拱手禮後,就著燈光打量這對父子,然後又向左右看了看。

    亨書勤對這位一直服侍自家長輩,又深得長輩信任,加之多有操持一大家子瑣事的王老爺子,自是不好拿捏當主子的做派,停下腳步,忙說道:“王伯,沒什麽的,這不都好好的嘛。這麽晚了,你也不歇息下?”

    老管家笑著說道:“老太爺還沒睡下,說不定一會兒或許有事會叫我,哪能就歇下呢?再說這麽些年也我習慣了,人也老嘍,覺少,就是躺床上也睡不著。”一邊又說:“品福呢,這小子偷懶又跑哪裏去了?”

    亨書勤說道:“這一路上,可實是辛苦他了,來來回回的一直在都沒怎麽歇,我讓他回去休息去了。”

    “那怎麽成,老爺、少爺們都還沒有歇下,他一個做下人的,就得盡到自己的本分,伺候好老爺再說。看來這小子是皮癢癢了,盡管老爺、少爺體恤,這麽大幾十歲個人了,怎麽能還這麽不懂規矩呢!”

    王品福其實先前已經發現了自家父親在和亨書勤父子說話寒暄,隻是自家心裏有些發怵,沒往前靠。不過聽著自家父親在前麵嚷嚷,這躲著也不是辦法,於是趕緊加快腳步走到他們麵前,揚聲說道:“在呢,在呢,爹。剛剛是去看了下車上有沒有落下什麽東西來,別明日裏著急用時,一時又找不到,就又去看了看。還好,並沒有落下什麽。”

    王弗見自家兒子現在才出現在身前,順手一個巴掌排在兒子的背上,罵道:“小子,擱誰這兒抖機靈呢?我還不曉得你,你個不成器的家夥,也老大不小了,早早當爹了都,咋就總也長不大,說話辦事總那麽不靠譜呢?難不成二少爺還和你一樣,嘴上會沒個把門的,你是欺負我老了,收拾不了你了,是吧?”說完,又準備動手。

    王品福趕緊一邊躲,一邊委屈的說道:“爹,你知道我也都早就當爹的人了,怎麽還老這樣打我?你這樣不好吧,我多少也是要點麵子的,讓川剛他們見到了算怎麽回事?”

    “怎麽著,覺得長大了,老子就打不得了?”

    “打得,打得,誰讓你是我爹呢,隻是多少給我留些體麵吧。”

    “哼,體麵是自己掙的,不是人給的,你小子看著就皮癢癢。”

    亨書勤見自己的長隨跟著自己也辛苦了好長時間了,雖說老子教育兒子是誰都不好多說的,但自己要一直就這麽看戲不開口,也是不成的,於是就說道:“王伯,品福也挺不容易的,這一連好些天都起早貪黑的,我心裏也怪過意不去的。”

    “好,既然二少爺都這麽說,看來你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我也不好一直地教訓你了,隻你以後需得記住長了記性才好。”

    “我知道了,知道了,爹。”

    亨書勤父子看著一旁的王氏父子對話,一時也是無言。王弗自是服侍人慣了的,從亨書勤這麽著急往返,加上家中東少爺生病一事自是心內了然,也不敢誤了正題,趕緊停下教訓兒子的話,對亨書勤說道:“二少爺,東小少爺的身體稍微好些了,隻是精神頭一直不見大好。早先說是去看看洋醫的,隻老爺這一出門還沒回,太太也拿不好主意,大老爺和老太爺也隻是說等你回來再說。這些天濟生堂的大夫也天天著人請來在一旁伺候著,好在沒出其它什麽差錯。”

    亨書勤說了一聲知道了,懸著的一顆心雖不那麽緊繃,但也甚是焦急,就不再言語,就隨著眾人急匆匆往內府去了。

    亨書勤父子二人一入內府中,並沒有先回自家小院,而是先隨著王弗一起過來拜見大太爺亨文奎,好把這次出門的情況報給自家父親知曉。亨文奎自然還沒有睡下,知道消息的時候正和亨任氏一起在客廳裏坐著說話,再見兒子和孫子進了屋,就招呼他們近前來坐下說話。亨書勤和亨亞日分別給亨老太爺夫婦行完禮後,就先坐下。王弗招呼人給亨書勤父子上茶時,被亨文奎給阻止了。

    “天已經晚了,給我們簡單說說情況,就趕緊回吧。不是我們攆你們,那口茶待會兒你們回屋了再喝也不遲,兒媳婦也該等得急了,再說旭東還在病著,就不好在這裏多呆。”亨文奎自曉得兒子這一路的辛苦和心中的掛牽,也是心疼,自也不願意計較這些個細末事。

    於是亨書勤把這回父子倆上太白頂見葛自澹的情況簡單做了說明,老兩口聽說事成了,也是替兒子和孫子高興。正事一說完,老兩口就開始攆人,讓他們父子趕緊回自己房中去了。父子二人這才和亨文奎夫婦告辭,方得回轉自家院內。

    方方正正的小院,院門已經大開,門口也已經掌著燈,父子倆就徑直朝院子裏行去。甫一入小院,就見亨玉氏正站在正堂門口台階上候著父子二人,她身側站著的是亨輝,身後丫頭冬梅跟著隨侍一側。亨亞日趕緊加快步子跑了起來,亨玉氏衝他喊道:“四兒,慢一點,天黑看不清的,別摔跤了。”

    話音剛落未久,亨亞日就已經衝到了亨玉氏身邊,先是叫了聲母親,又轉頭喚了聲二哥,說完就投入到了母親的懷抱,環著腰,腦袋揚起,看著自己母親。亨玉氏先是低頭看了看兒子的小臉,伸手揉了揉小兒子的腦袋,沒有說話,然後就隻是拿眼盯著自家丈夫一步步的走近。

    亨書勤來到妻子身前,亨玉氏先輕喚一聲老爺。亨書勤握住妻子的手,沒有說話,又拉起一旁亨輝的手,亨輝則喚了一聲父親,也把手握緊。四人牽著手,簇擁著轉身往正堂裏走。外麵服侍的人見屋內人已接手事物後,就紛紛離去,王品福也上前打過了招呼後,就回自家去了。

    亨玉氏一手拉著丈夫,一手牽著小兒子,走進正堂,卻也未待父子坐下,當先吩咐著說道:“先讓老爺他們擦把臉,淨淨手。”

    旁邊伺候的黑妮忙引著父子二人行至隔間,趕忙把事先準備好的熱水分別倒入兩個盆中,又兌上冷水,調好水溫後,就示意父子二人可以了。父子二人就分別洗漱了一下,接過毛巾,擦拭幹淨後,把毛巾交給黑妮,就又到正堂,正看見亨玉氏正著人在上菜。

    見父子二人出來,亨玉氏說道:“旭東才剛睡著了,要不,先用飯,用完飯再過去看也不遲?”

    亨書勤擺擺手說:“還是先看看再說吧,不然總還是不放心,用飯先不急。”

    夫妻父子四人入了左側廂房。隻見屋牆四壁豎滿了書架,朝西一側又多立了幾排書架,架上放著滿滿的都是書,房屋中央亨旭東正蓋被躺在床上熟睡,雖在睡夢中,依稀可見其眉頭微蹙。雖說已是晚春,但室內依然升起了火盆,屋裏暖洋洋的。

    四人走至床邊,亨玉氏斜身坐在床邊,父子三人則圍著床頭靜立,細細打量著睡熟的亨旭東。微皺的額頭,細汗輕微可見的兩頰,微微蜷縮成一團的身形。亨玉氏掖了掖被角,伸手取出隨身帶著的手帕正準備替長子輕揩麵頰,忽又停下手來,似是怕把好不容易才睡熟的長子給擾醒來,一時眼眶竟是有些微紅。幾人都下意識的不開口說話,也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響。待了一會兒,亨書勤見長子隻是熟睡,麵向和離開之前變化不甚大後,揮手示意大家離開。臨走之際,亨玉氏示意黑妮留下來看著,又特意低聲交待黑妮要特別注意炭火,別燃著了什麽,若是趕緊屋裏躁得慌的話,就開窗換換氣。交代完,幾人才又回了正堂。

    正堂內,飯菜已然上桌,幾人按序坐定。吃飯之前,亨書勤對夫人說:“我曉得的,這些天辛苦你了。”亨玉氏沒有接話,隻眼眶裏紅絲未消。亨書勤接著說:“這次出門,四兒的事基本算有個著落,我也是寬心不少,後麵的事就是準備了。東兒那裏明天我抽時間再詳細問問侯大夫後,再看是不是要找西醫給東兒看看,其它所有的事情就都延後再說。現在,吃飯吧。”

    一聲令下後,大家就都不說話,端碗吃飯。隻是亨玉氏和亨輝稍吃即停,顯是已經吃過了的,這會隻是稍陪著,應付吃一些。一時無話,待都吃完飯,冬梅給幾人上了茶,亨書勤對兩個兒子說道:“這裏也沒你們什麽事了,我和你們母親還要說些事,就不用你們陪著了。你們兩個就先下去吧,隻別總聊個沒完,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起上學的。”

    哥倆和父母道了晚安後,就一起出門向自己住的屋子走去,哥倆個住的屋子是挨在左側廂房的一字排開的兩座東西朝向三開間的獨棟敞屋大房,弟弟年幼住是的離父母的正屋稍近一些的那棟,哥哥就稍微往前去了一些。東側也有兩棟東西朝向的獨棟敞屋大房和西側兩屋對置而建,臨著正屋本是由長子旭東住著,另一棟暫做客房用,日常空著。現在長子因病移到亨書勤夫婦的正堂的左廂房,原本廂房是作為書房之用,偶爾也待一些較為體己的客人所用,隻因著長子生病日長,心思旁落,待客之心也淡了些,現更為了方便看顧長子,暫時騰了一下布局位置,便讓亨旭東暫時移居了過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