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一日課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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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說有沒有吧?那恁多的廢話。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這下該拿不出了吧?再說聽你講話這口氣,你該也都已經讀過了的,怎麽你讀得我就讀不得呢?”
    “我還沒讀過。那都是聽說的,你要讀,我就給你找找看。”河野正雄趕忙否認,還邊說邊在書包裏摸索。不多時,一冊刊印本被他從書包裏拿了出來,順手遞給了亨亞日。亨亞日接過書冊,隻見封麵上除了刻印有一位和那式仕女拿著本書依窗而讀外,還豎排了四個國和那混合的四個大字,果然是源氏物語。這下亨亞日是徹底的無語了,為難不了別人,為難的就說他自己了。河野正雄笑顏咪咪地看著亨亞日,看上去心情愉悅極了,見亨亞日被自己這番操作給弄的沒脾氣,又待哈哈大笑時,卻被亨亞日給阻止了。
    亨亞日說道:“好吧,你的百寶書包我是服氣的。”卻接口轉而道:“隻你帶這麽些上學時都用不上書做什麽?而且這來來回回的,不止是麻煩吧?還有這麽多的書,你難道要同時看麽?還不是得要一本一本的來。這樣一來的話,你折騰的是誰?”
    “你管的真多。難道我會告訴你我有小叮當幫忙麽?就不告訴你。另外誰說我這書是用來自己讀的,這不剛送了你幾本嗎?你不想要麽?那你也別想著再還給我,隨便扔在哪裏都行,反正隻要不是給我就好。”
    “你?你不是說知識很重要的麽?”
    “是啊。那是對你以及你們說的,不是對我而言的。”
    “你?”
    “你什麽你?一直你、你、你的,我都快搞不清你到底是誰了。”
    “書都給人了,你自己讀什麽?”
    “你傻啊,我這好大一包的,誰告訴你我就非得要看這些書嗎?另外新學期又要有新書發下來,而且我還可以從書店裏自己買來補充啊。這樣無窮無盡的,還會怕書包裝不滿,還怕沒有書讀,想什麽呢?”
    亨亞日這回徹底的不說話了,隻伏在桌子上,嘩啦嘩啦的翻書,也無心細看。河野正雄說的、做的和亨亞日或者說和亨亞日往常所遇到的其他正常人都不是一個層麵上的東西,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別人搞到啞口無言。一般說來,平日裏往往都是他把別人說的啞口無言的,這回確實是體會到了那種滋味。亨亞日心下想著,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有這樣討人嫌的一麵啊?此時此刻,亨亞日的心內無比想念顧子敦。這個心寬體胖的好同學,好朋友,在當下是如此的麵目可親。
    “咦,你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餓了,沒力氣了?”河野正雄又補了一槍。
    “我沒餓,力氣也有的是。馬上要開始課堂了,咱在這裏說那些閑話很不適宜,讀書要緊,知識要緊。”亨亞日難得的好脾氣解釋道。
    “哦,你不餓,和你說話有點費勁,說得我都有點餓了。”
    說著說著,河野正雄又動手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紙包的麵包來。亨亞日一見,這下好了,敢情是個八寶箱,什麽東西都有。心裏既有些好奇,可剛剛又有點受了些內傷的感覺,亨亞日於是決定住口,不再理河野正雄這小子了,就連他贈書的那份人情都抵消不了自己受到的傷害。哪成想河野正雄還挺大方的,把整條麵包一撕兩半,自己拿了一半開啃,還把另一半抵到亨亞日麵前,嘴裏還含含糊糊地說道:“給你。”
    亨亞日心裏這個氣啊,有心換個地方,卻見其他的座位上現時也都有了人,還有人在其它棚下的桌椅往這邊挪動。見狀,亨亞日趕緊離了座位去幫忙,搞得別人以為他這是半道裏來搶座的,連忙擺手拒絕,這下他也隻好悻悻的返回。誰料想,河野正雄見亨亞日回到座位後,還是堅持又把那一半麵包往亨亞日麵前遞。這下亨亞日想不理都不成了,苦著臉,怒目而視,說道:“不吃,不吃,就不吃,說了不吃的。”
    “看你,小氣樣,剛沒說不吃,隻說不餓。”
    “不餓就是不要吃的意思,你的不懂啊?”
    “不餓也能吃點東西啊。等到餓了的時候,再想起來吃東西,又沒東西可吃的時候,那可就晚了。”
    這回亨亞日是真個下定決心不理了,實在沒有好辦法了,隻得一下子趴伏的桌麵上假寐起來,也不去看河野正雄。河野正雄見狀,嘴裏嘀咕著,說道:“小樣的,這都給你整趴下了,這才哪到哪啊?”
    說完,還是看向亨亞日,見他終一動不動的,也不還嘴,遇到個不抵抗的,這確實沒招兒。河野正雄悻悻地說道:“我看你小子能趴那裏多久?馬上就開始課堂了,等會兒教習來,會給你好看。”
    亨亞日正想著躲事,一時心急,倒是給忽略了這一茬,卻也不想馬上就起身,就繼續趴在那裏裝死。隻是趴在那裏,無所事事的,心裏雖說有點窩火,但也沒什麽事情好牽掛的,加之氣溫也還算適宜,結果吃過早飯未久的他竟然迷迷糊糊的有了點困意,就此迷茫了起來。
    忽然間有聲響發出,緊接著就有人在推動自己的身體,亨亞日一下從熟睡中驚醒。一抬頭,正看見葛自澹站在自己身邊,一邊用手輕輕的推動,一邊俯身望著自己,臉上帶著些疑惑的神情。亨亞日先坐直身體,欠身說了聲對不起,就伸手去拿桌麵上做了抱枕的書本。不成想,書本的封麵上有一灘水漬,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源氏物語的封麵畫像人物的胸前,而自己的口角似乎有點潤意。亨亞日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頓時羞紅了臉,趕緊先擦了擦嘴角,又把源氏物語封麵上的口水擦掉後,收了起來。重新把在河野正雄處得的四年級教科書中隨便抽出一本來,放在桌麵上攤平,打開書頁,亨亞日就準備開始看。一旁的葛自澹見狀隻笑了笑,搖了搖頭,沒有言語就離開了,繼續自己這一日教習生涯。
    課堂上,河野正雄這廝會偶爾回頭和亨亞日的因受人注目而應激所起的反應——抬頭後的視線碰了個正著,河野正雄於是就朝亨亞日做了個鬼臉。亨亞日此刻真想扁他一頓,於是作為對河野正雄挑釁的反擊,他也開始呲牙咧嘴的。隻河野正雄見到後,隻做了個笑臉,卻扭頭過去一本正經地讀起書來,對他反倒隻作不理,頓時又使得亨亞日的牙根癢起來了。亨亞日的心思一時居然沉不下來,書本在自己麵前攤開,卻沒有一個字能入得了眼,讀書也似乎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或許是一刻鍾,或許是一個小時,亨亞日才猛然警醒過來。自己到底還是太年少了,就這點小小的挫折已經使得自己沉不住氣、靜不下心來。然這也還隻是頑童之間的嬉鬧,連意氣之爭都說不上,隻是自己未能在口頭交鋒中討得便宜而已。這點點遊戲的輸贏自己是不是都在乎到如此程度,不能平常心以對?倘若自己日後遇到不公、不平、不正的時候,又該當如何來對待呢?更何況那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自己更該如何自處呢?至少這樣一味的躲避或是生悶氣是不成的。生活當中,在父母家人的包容下,在先生和明宇叔的關懷下,自己除了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外,其它的多也都沒有讓自己費心、在意過,於是自己就習慣了順境當中的生活。又因為自己幾乎從沒怎麽遭遇過拒絕,故而對於書上所讀到的順境、逆境的也隻視作等閑,缺乏真正意義上的理解,更因書上對逆境的表述言語往往也很簡單,寥寥數語,使自己誤以為逆境或許就隻那麽丁點事而已,看來還是自己太淺薄了些。
    亨亞日自覺受挫,當麵對抉擇,麵對大事的時候,自己是否隻能享受成功,無法接受失敗的問題,卻又無從知曉。不過從現在他的表現看來,多半是不成的,因為沒有深刻的體會,更不知如何來麵對這失敗,或者找到正確麵對挫折甚至過失的方法,或許這是自己除了文化知識學習而外,更需要向先生討教的了。那五本書裏都有穿插介紹成功、失敗這些,主要就是人生論成敗,價值論得失,隻是著落在自己身上時,好像一下子變得沒著沒落的,自己也還未曾仔細琢磨過。隻是那些許小事的挫敗感就已經是如此的強烈,當真正麵對失敗時,自己又是什麽樣子的呢?亨亞日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收拾好心情,亨亞日努力把心思放到麵前攤開的書本上來。現時去想那些目前怎麽也想不明白的問題,隻是虛費時間而已,並不能增益自身,隻會徒增煩惱。這卻不是逃避,隻能算是一種迂回的解決辦法吧,亨亞日自己給自己開解著想。想明白了這一節後,亨亞日讀書顯然就要更加用功一些,自然也明白不是所有在生活當中遇到的問題都可以從書本上求解的,除了教習的教授外,還要先生的引導和自己在生活中觀察、經曆和體悟,方方麵麵匯集而來,自己才有可能從中得到正解,而這需要的是一個過程。或許簡單、淺顯的,當時就會有了答案,而那些複雜、係統的問題,就需要各方麵信息匯總後才能有一個答案。隻這答案還未見得就是最佳,隨著時間的推移,識見的積累,思想的改移,答案或有變化,甚至是相反也說不定。隻是在當需要自己抉擇之時,雖說還是要慎之又慎的,但也都是很有益的一個思考過程。
    讀書、休息、再讀書,待到再休息的時候就到了午餐時間,這其間,亨亞日自然沒有再理會河野正雄的挑釁,隻自顧的讀書、休息。原本就是愛書之人,對這和那式的教科書同樣抱著獵奇的心理來讀,自然對意外幹擾言行的抵抗力大增。而河野正雄見實在是撩撥不起亨亞日互懟的欲望後,也就沒有繼續堅持,自討了些沒趣後,他迅速地轉移了幹擾的目標,但最終都還是失敗了。也正是因為他的特立獨行,使得他在這一帶是聲名遠播,知道的躲他,不知具體情由的往往話不投機後,不理他,像亨亞日這般和他之間有這麽幾個來回的並不多見。即便是他在給了別人便利的同時,往往卻甚少得到別人的感謝,甚至有些人會有些意外的想要揍人衝動。縱然如此,他仍然是樂此不疲的,不斷地尋找著他眼中的獵物,尤其是那些看起來形單影隻的同學,不少人都曾被他騷擾過。
    中午用完午餐後,葛自澹一行三人並沒有返回自己暫住的帳篷。一則由於中午可以用來休息的時間偏短,來不及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午休,二則是帳篷裏太過悶熱,於是就往臨時課堂而來,準備在課堂裏暫時休息一下。比之帳篷,頂棚的空氣流通好,加之還有自然野風偶爾吹過,比帳篷裏明顯要涼爽的多。誰料想在返程的一路上,三人發現有不少的同學也抱著差不多的心思,同樣也返回了臨時課堂裏午休。待到課堂後,亨亞日放眼看去,多部分同學都回到座位上去了,那些沒回座位的,在遠眺河邊的樹蔭時,多半也能在那陰涼之下找到他們的身影。
    在課堂裏休息和讀書其實對同學們個人而言差別並不大,因為其間並不涉及教習教授新課,隻是自習。這隻是約束學生們的一種手段,學生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興趣,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做自己想做的和喜歡做的。監督的教習隻負責解惑和維持課堂的基本秩序,其它的並不多做幹涉,所以上午的三年級課堂上,有一些同學在讀小說,甚至看報、畫畫、寫字、做手工的都有,葛自澹也全然不予理會,隻要保持安靜、不幹擾其他人就好。但是來睡覺就不行,是一定要把人喚醒的,總得做點什麽才好。亨亞日想不明白既然讓同學們集中起來,老老實實的呆著,為什麽偏偏就不允許睡覺呢?估計多半可能是有礙觀瞻吧。隻是誰會在這正忙著救災之時,來這裏閑逛呢?
    亨亞日入了課堂後,也沒有困意,索性接著上午看的教課書繼續讀下去。就這麽不知不覺中到了課堂時間,又不知不覺間到了課間休息的時候,同學們走動和講話聲驚醒了亨亞日。亨亞日索性也跑出去上了趟廁所,返回後繼續讀未完之書,這其中河野正雄似乎也無意再來找亨亞日的晦氣,大家自然相安無事。
    隻是下午的第二次課中之時,突然有二人闖入了三年級課堂。一人手中拿著筆和本,另一人持一樣照相機,對著課堂和同學們甚至是教習和透過課堂下漏出的曠野一陣猛拍,這下突如其來的變化頓時驚擾了所有人。早先亨亞日隻是知道有記者這個行業,也知道他們是做什麽的,並沒有親眼見過他們取材的樣子,此時看得發愣。他也是在聽得前麵河野正雄說了個記者二字後,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早先自己還曾嘀咕過沒人過來閑逛的,不成想這馬上就現世報了,這二人就過來打臉來了。這臨時課堂倒是成新聞了,隻是亨亞日並不明白它的新聞價值在哪兒,也不好一直思索這些閑事,於是就略過不再想。
    葛自澹上前交涉。那照相的記者繼續拍照,拿著筆本的記者到葛自澹麵前說明來意,葛自澹自己不好主張什麽,隻說這種事應該通過指揮部和臨時課堂負責人才是合適的。那記者答應,也抱歉過後,說到他們也是接到消息後才到這裏來的,隻簡單參訪,照些照片,訪問一下師生後就離開,並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雲雲。葛自澹既不好出頭讚成,也不好阻止,給了附近把風的謝明宇一個眼色,自己先應付著那記者。拿著筆紙的記者先和作為教習的葛自澹先生交談了一番後,又和一些同學聊了幾句,最後還讓葛自澹示範著給同學們輔導的情形給他看,另外一邊那背著照相機的人趁機又拍了些照片,這之後兩位記者才向教習和課堂裏的同學告辭離去了。臨走之際,葛自澹試著詢問了一下要不要和臨時課堂的負責人見個麵再走的問題,沒料到那記者一直擺手,說時間上已經來不及,還另有其它的采訪任務要馬上就出發後,給婉言拒絕了。
    就在兩位記者離開後不久,田中宏誌和謝明宇方才風風火火的趕到臨時課堂中來,隻是在見到記者已走,田中宏誌也不惱。他笑著對葛自澹說道:“自澹先生,不用在意。那記者中有一位應當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多年未見的,本來想趁機和他見上一麵的,不成想,並不湊巧。但現在看來我不和他見麵才更好,不然既耽擱他的工作,我這邊的事情也沒什麽好說的,甚至於日後讓人胡亂聯係,甚至可能會讓我們失去了辦這臨時課堂的意義。至於采訪本身並沒什麽打緊的,我們這都是冠冕堂皇的事情,無不可對人言之事,你處理的很好,很得體,也很及時。”
    葛自澹卻不置可否,對這種似是褒獎,實則充滿自上而下的口吻似也不太在意,淡淡的說道:“你們不介意就好。”說完也不再理會田中宏誌,讓同學們靜下心來,不要被外界幹擾,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情,讓課堂回歸正常。
    田中宏誌見這裏事情已了,說要到其它課堂去了解一下情況,就告辭離開了。課堂瞬時又回歸平靜,同學們該幹嘛的就接著繼續幹,不過中間的那個小插曲也擾亂了不少同學的心緒,前前後後也有快一個小時,所以用不了多久今天的全部課時都該結束了的。多部分同學的心思都不在讀書上了,眼睛或許盯著書本,心也早已經飛了。亨亞日原本在沉靜的讀書,此時似是受到了環境的感染,無端端的也沒有了繼續讀下去的想法。可能是將要終了這次誌願服務的旅程吧,心思有點複雜,不知是該驚喜還是留有遺憾,就漫無目的在課堂裏開始左顧右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