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餐，挎上書包，辭別了先生和明宇叔，亨亞日精神抖擻的出發朝學校而去。早上跑完步，洗浴完後，就換上了現在的這一身裝束，這和往日上學時的做派是一直的，亨亞日也不想一個假期過後的開學第一天裏，就因自己大異尋常的衣著打扮成為同學們目光中的焦點和口中的談資，即使他在學校還遠說不上有名。
    秋日早上的天氣已漸漸變得溫和起來，亨亞日隻覺步履輕盈，體力充沛，加之也想早些見到許久不見的友人，腳下的步伐比平日裏快上不少。走走跑跑，還路見不平踢一踢橫亙在道路上礙眼的石頭，六七裏的路程也隻用了半個多小時就到輕鬆到達了，身上也隻是微汗。熟悉的校園，熟悉的教學樓，熟悉的一草一木，我回來了，亨亞日心下說道。亨亞日到達學校的時候還未到七時半，校園裏的人還少，教學樓前也還沒有什麽同學的身影。因為是新的學年，年級和班級都會變，隻不知那些教習以及同學們是不是會發生變化，不過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都應當要去陳校長和趙教習那裏去一趟，哪怕是行禮問候一下也好。前一個學期裏接受了太多他們的善意，雖說都已經由先生出麵表示過了，但自己經常會在學校裏見到他們，於情於理要提前有所表示才好，哪怕是一聲的問候。
    學生給教習送禮物不講是不是正當、合適，也不說是否怕被人看見，單就是拎一大堆東西這麽走來走去的，不管是否會讓別人說三道四的，自己心內也應該膈應的慌，至少下意識裏會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作為學生，最好的回報該就是通過自己努力的學習，取得優異的成績，讓有這方麵想法的人們知道和認識那些桃李，從而產生發自內心的尊重，唯其如此才是對的。這樣才對得起教習的那些新苦的甚至是額外的付出，教習也是人，也有人的喜怒哀樂等等人類的情感，有情感自然也少不了些想法，通過自己的表現來支持他的想法，才是最好的禮物。當然了，教習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隻是就目前而言，教授學生是他們的工作，師生關係首先是工作關係，這才是第一位的，說人情也隻是工作交流中另外的附加，可有可無的東西。他們通過工作取酬，工作做的好，自然會有來自給他們報酬之人的褒獎，對他們的付出也算是得到了相應的正式的回報。然其再對學生們的各種禮物等閑視之，甚至苛求，這就不單單是師德師風的問題了，而是欲壑難填了。更何況一些以人情往來為由，各種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不當得利之人，難免不會誤人子弟。然則要這樣的一個甚至是一群人有什麽用呢？隻是為了美化自己的職業是如何如何的高尚麽？這世上從來沒有低賤的職業，隻有低賤的人而已。口中喚著各種動人視聽的言語，如果這些教習教授學生純粹是出於公義，而不求獲得報酬，無論怎樣體現尊重來或都不為過，隻是沒有報酬的話，你覺得還有幾人會做這樣的事呢？你又不是他爹。而看近些年的勢頭，隨著公學興起，對私塾或說私學而言，大有取而代之的勢頭，教習也僅止於百業之一耳，這是一場變革。
    儒教的第一人身體力行，不給報酬就絕不肯傳授知識，是所謂道不可輕授，隻與此同時，他同時也是做了一種交換，這種行為人們通常稱之為交易，也不過是一種交易罷了。再者那時之師多也是學生本人的一生之師，所授又多是先生自家私有之所得，這想來是私塾的由來。所以無論你是多麽的瞧不起這交換、交易這種詞，但它的本質就是如此，即使它顯得不是那麽等價。那價值又該如何判斷呢？那時和現今又有不同，如今之公學，教習更是職業化，而其所授之學業也並非他自己一人專有，而且學生是會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一生之師的事卻是極其罕見之事。在前期的曆史上所形成的尊師傳統，其實這所謂尊師也不過是尊重自己的一種手段而已，是你日後多半也會走上類似的道路，同樣也是要維護的師道尊嚴，至此將師生這種階層利益捆綁在一起，從而形成利益集團。更何況當時也隻得這些所謂的師生們來操持國計民生，於此私相授受，把持權柄的事多見，師和生之間，本質上又能有多少的差異呢？
    亨亞日到陳校長辦公室的時候，他卻已經早就到了，正在伏案看一樣稿件，口中念念有詞的，待見到亨亞日來拜見的時候，也不起身，就這麽的招呼亨亞日到他身邊去。
    亨亞日乖巧地問候道：“校長好。“
    陳校長笑著回道：“好，都好。話說你們什麽時候回餘斛的？”
    “昨日上午。”
    “這是整整一個暑期都在外麵了，家裏人都還好吧？”
    亨亞日沒想到這一下卻問到了自己的盲區，連忙回道：“感謝校長關心，家人都挺好的。”
    陳校長的重點顯然不在這裏，隻聽他接著說道：“平安回來就好。今天上午你們先回各自班級，九點半鍾會召開全校的表彰大會，主要是表彰上次全市統考成績優異者和全校期末考試中表現突出的同學和教習們，你是這回表彰會的重點，到時候可是要你和全校的師生們正式見個麵的。”
    “啊？把獎直接發到班級裏不是更好嗎？這樣不是更節約時間嗎？”
    話雖這樣說，亨亞日到底還是有些臉紅，在這上千人前露臉還是第一次，雖說也不至於會怯場，但多少還是有點茫然的。
    “嗬嗬，那哪兒能啊？原本計劃是發成績單的時候就進行表彰的，後來我們幾個學校領導一想，當時表彰也就隻是表彰了，會一開完，大家各回各家的，人一旦放鬆下來，或很快就會把這些事情拋在腦後。如果在開學的第一天來就進行表彰，大家本來也是在這個求學的路上，這樣一來明顯會提高大家的士氣，同時對廣大的教習和同學而言，也是一個現實的激勵和鞭策。榮譽者想要保持榮譽就得更加的努力，落後者當知恥而後勇，對標榜樣，朝前努力，激發向學之心，這才是我們想要看到的。”
    “好了，估計你之前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麵，所以就先和你說這些，也是讓你提前有個準備。你去吧，我還得準備一下發言的稿子。”
    亨亞日致謝告辭，離開了陳校長的辦公室。雖說他待的時間很短，但這時來來往往的教習已經有了一些，該都是早些到為第一天的事情做些準備，亨亞日自然不好在此逗留過久。遲疑了一下，亨亞日心內想了想，現在這個時候去找趙教習應該也並不是適合，想來他應該也正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畢竟作為年級主任兼班級主任，他也是有很多事情要早做準備的，此時或許也並不適宜被打擾。時透過玻璃窗，亨亞日見到已經有一些學生陸續的往教學樓來，於是他也不再遲疑，下樓而去。
    出了辦公樓，亨亞日沿著路往教學樓走，一路低著頭尋思，心裏正發愁該如何尋找新班級。卻有人眼尖，叫出聲來：“亨亞日同學。”
    這下卻有些路過的同學也扭頭過來看，亨亞日抬頭左右看了一眼，發現卻原來是二年級的同班同學，一位叫王惠的女生正小臉紅紅、眼睛汪汪的望著自己。亨亞日先是一愣，繼而也是心內一喜，剛才自己的難題現下卻是有解了。這女生是著洋服上學的亨亞日女生同班同學五位之中的一位，他的了解也僅止於名字和外貌特征，雖人和名字能對上號，可雖在一間教室裏也同學了月餘，二人間卻從未講過話，也沒有過其它更多的交際，僅麵善而，不想今回她卻開口招呼了自己。
    亨亞日自也不想失禮，再說也多少算是有求於人，近前一步，來到她的身旁，回道：“王同學好。”
    王惠小臉有些微紅，說道：“聽顧子敦說，你暑期裏回老家了？”
    “是的。”
    二人邊走邊說著話，隻是亨亞日有意稍稍落後一些，讓王惠給自己指路。
    “你家哪兒的？”
    “河州德安府。”
    “離餘斛遠嗎？”
    亨亞日不知道該回遠，還是不遠，主要是端看和那裏比了，另外也確實不知道河州的德安府到餘斛距離上具體有多遠。當然同學間說話自然是不用那麽講究的，字斟句酌的沒法說話了都，別人也隻是那麽無心一問。亨亞日沒有直接回道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當初過來的時候，一路上步行、馬車再加上乘船的，總要花十多天的樣子。”
    王惠也不以為意的，有些驚異的說道：“那是夠遠的了，這來回一趟差不多就得一個月了。”
    “嗯嗯。”亨亞日眼看著王惠在稍前帶的路已經錯過了原先班級的樓層，還在繼續往上走，心裏大概也明白了的。
    “老家那邊好玩嗎？”
    “還行吧。就是暑期裏實在是太熱了，也不好亂跑的，並沒有多去什麽地方，而且外麵也未免太曬了。”
    “也是。我這一個暑期出門的時候也很少，也是嫌熱，稍動一動就一身汗。”
    “是啊，哪兒都是一樣的。你和顧子敦暑期裏見過？”
    一邊說著，在王惠帶領下，二人卻是到了三年級的樓層，一邊還帶著往裏走。
    “嗯，是和我父親一起到他家裏去過。”
    “這麽說的話，那你們該是早就認識了的呀？”
    “是的。隻是他平日裏在學校也不大理人，所以我們也很少說話。”
    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亨亞日口中說著：“嗯嗯，這家夥是有點臭屁。”
    話音一落，卻聽得王惠噗嗤一聲笑了，繼而又掩了口，止住笑意，說道：“我們可不好這麽說，就見他和你倒是談得來。你也才來沒多久呢，看你倆很快就熟悉了，也是怪的很。”
    一邊說著話，卻是已經走到了廊道的盡頭，馬上就要到教室門口了，亨亞日並沒有接著她話裏的意思往下說，隻說：“到了。謝謝你，王同學，我們有時間了再說吧。”
    說話間，已是來到班級教室的門前，從大開的教室門看去，可以見到已經有一些同學早早就已經進了教室，正在座位上安坐，二人確實不適合再繼續多說下去。王惠見此，也是點了點頭，應了聲嗯。二人進了教室後，便各自分開，都朝著自己往常習慣的座位而去。
    雖說聖約翰教會學校是男女同校，開化的風氣和名頭比之一般地方要開明的多，但男女同學之間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隔閡的。往往不是通家來往的門第，子女間的來往也極少，而即使同窗多年，男女同學間多也隻是點頭之交而已，就是交談也甚少，相約而行之事極為罕見。
    教室的位置隻是從二樓轉到三樓而已，也同在廊道盡頭的左側，室內桌椅座位的設置和早前二年級時也是一模一樣的，亨亞日仍舊是去了左側最後靠窗的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了下來。先把書包裏的教科書取出攤開，繼續未完的三年級學業課程，然而時間未過多久，亨亞日讀書才剛進入狀態，就見身前突顯一道陰影，甚至遮住了窗外透入的光亮。亨亞日抬頭望去，果見顧子敦圓圓的身材立在自己課桌前方，身軀大的有點遮光。
    亨亞日說道：“來了。”
    顧子敦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來了就坐下來，杵在那裏做什麽？”
    顧子敦聽著這話就笑了，說道：“你這小子，才一見麵就刺我。”繼而又想到了什麽似地，說道：“拿來吧。”
    “什麽拿來吧？”
    “裝，你小子就給我裝吧，我看你書包裏鼓鼓囊囊的了。”
    “咳，你呀，這會兒就忍不住了。過不多大一會兒就要上課了，等午時歇了，再拿給你也不遲啊，急這一會兒？”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早早把書本都備下了？大家夥都還沒書呢。再說上午學校還要開表彰大會，一個個的哪有什麽心思上課，可能下午才好點。”
    “說的也是，那我現在拿給你。”一邊說，一邊把書包拿出，想想又說道：“吃食不好備。天熱，東西愛壞，路上時間又長，再說我都替你嚐過了，也就那麽回事，所以就隻給你準備了點鄉下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希望你能喜歡。”
    說完，取出人偶、貝雕和剪紙等等一些事先準備好的物事來，鋪開在桌麵上。顧子敦一樣一樣的拿起，挨個細致的看了一遍，這才又一樣一樣的小心收好，又全都收到自己的書包裏，臉上的笑意很濃。他說道：“你真是有心了。這裏好些東西我以前都沒怎麽見過，真好玩，又好看又精致，看來你花了不少功夫。”
    他話音剛落，亨亞日對他說道：“你喜歡就好。趙教習進來了，趕緊坐好了，空了再說話。”
    顧子敦點了點頭，沒說話，返身在座位上坐定，把書包放在書桌麵上。似是意猶未盡，亨亞日見他還探手進去抓了件人偶出來，低頭再看，也並不理會台上的趙教習進來後講些什麽。
    趙教習進來的同時，身後還有跟著兩位手裏正推著裝有新學年書籍小車的學校後勤用工，待把書籍在室內放好後，二人就告辭而去。趙教習看了一遍教室內學生的報道情況後，又著重朝教室最左側後麵的地方看了兩眼，這才說道：“同學們好，現在已經是新的學年了，在這裏先要祝賀大家，我們已經從二年級升到三年級來，當然除了個別同學掉隊外，大家都算是順利完成了二年級的學業。今日上午第一節課就是先把新的年級教課書分發給大家。大家自己看一看，先自習，然後第一節課下課後，大家就搬起自己的凳子到操場中集合。學校定在九時半召開全校的表彰大會，下午才開始正式的授課。這裏我也不多說，先向成績優異、表現突出的同學表示祝賀，我現在也不說明，請大家拭目以待。現在，先發書，請前排的同學過來領取本排的教課書，然後依次的向後傳遞。”
    很快的，教課書就分發完畢，趙教習假意的在教室裏走了一圈，過到亨亞日身側的時候，遞給了亨亞日一把鑰匙。亨亞日自然明了趙教習的意思，卻之不恭，就點頭謝過。隻趙教習並沒有急著走開，而是俯下身來，低聲問道：“你這兒可還有其它什麽需要的沒有？”
    亨亞日答道：“上學期的課程至多半月可以讀完，還想請你幫著準備下下學期的教課書。”
    趙教習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亨亞日的肩膀，繼而起身離開，出了教室而去。
    趙教習一走，教室裏哄的一下就又開始恢複了人氣，同學們中除了少數一些人開始默默讀起新得的教課書外，大多同學都開始和同桌、前後桌相熟者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多部分同學顯然也沒有心思現下就開始讀書，有聊成績的，也有聊假期的，有不少知道一些消息的人不自覺的回頭往亨亞日這方向看。然亨亞日對這些隻作未察，他正在忙著應付顧子敦的一番盤問，這略顯喧囂的課堂裏，他們兩個也是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我前天去永興裏還未見你回來，正想著你這會不會就誤了時日，不成想今天就見著了。”
    “時間上也是趕巧。正好是昨日上午船才到港，一來二去的，也耽擱了些時間。”
    “平安回來就好，聽說現在路上可也大不太平。”
    “是啊。不過好在一直走的是大路，官道，情況還好。”
    “暑期裏，除了回老家，還去哪些地方了嗎？”
    “為什麽這麽說？這來來回回的一路上差不多都要個把月的時間，天又怪熱的，也不好四處亂跑。”
    “我見你倒是曬的黑了些，另外我剛見那木偶和扇貝、螺螄的，也不像內地有的樣子。”
    “你這眼睛倒是挺毒的。這些也是前些時日從別人那裏新得的，自己也是喜歡，就一起給你也挑了些。”
    “我就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