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亨亞日新學期發奮讀書以來，顧子敦就甚少在學校裏再見到他，也不知是不是他因為什麽原因，也有些忌諱到亨亞日的班級教室裏去尋他。不過每逢休息日，他們都會聚一起，相約著出遊、玩耍，差不多的年紀，少年心性也是差不多的，朋友之間也並不因為你多認識了些字就有了什麽不同。隻是和顧子敦在一起的時候，亨亞日是絕口不提鄭思敏，就是顧子敦也往往並不主動提及，隻偶爾才會和亨亞日說起些有關她的事。不過這種時候，亨亞日往往也隻是聽聽，並不發表任何的意見。這也是他唯恐有什麽不適合的言論萬一要是流傳到她的耳朵裏後，有的沒的給自己招惹些不自在來，現在甚至是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覺。但這也並不妨礙二人的友情，畢竟對二人而言，同桌常換而友誼不變，也沒有誰非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隻是事情總是發展變化的。當學期期中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二年級三班的同學沸騰了。曆史上，三班第一次班級中有人可以在全年級的成績榜上揚眉吐氣，各個單科第一和總成績第一的說服力讓年級幾乎所有的同學甚至是教習都閉上了嘴。雖說這隻是學期中間的一次隻能說是測驗性的東西，而且就二年級三班這個班級的曆史而言，也並不長，隻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不過這個消息還是尤其讓他們振奮。能夠讓同學們還未曾受到世俗浸染的心靈感到信服的有且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學習成績，就是屢次的考試中，你所能取得的考試分數。它很直白，也很好比較，很容易就分辨出個好壞來。除了陳校長和秦教習外，二年級的其他教習和同學雖心中多有不服，但也莫可奈何。這不是一般般的超越，而是讓你在事實麵前除了強嘴之外，格外無力的東西。至此，陳校長在中教部的權威也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這也算是意料內的事情。
    原本亨亞日的成績雖說算不上保密，但也隻有有限的同學知曉，隻是在有心人的散布下，幾乎整個年級的師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二年級三班的同學們個個與有榮焉，連帶的腰杆都挺的直了，走路也比過去有力得多，就連一向欺負亨亞日的女同桌，也因此對他表示了祝賀，看他的眼神似乎也順眼多了。
    “恭喜啊，亨亞日同學。”
    女同桌是真心地表示祝賀。她自然把亨亞日每日的課時表現都看在眼裏，自然會更加清楚對方在這次考試中投入了多少的精力。能自己所不能者，而且都是有意義的事，就是值得自己敬佩的。
    “謝謝。”亨亞日原本想說這沒什麽的，不過想想這人實在是自己的對頭，這麽說雖然是自己的本意，不過效果未見得好，於是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而不是自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當然了，他的這一番回答，也帶來了不錯的反應，同桌看來是非常滿意，隻是看了他一眼後，就沒再繼續打擾他。不過同桌同學放過了他，第一節課的秦教習卻把他給單拎了出來，卻原來是學到國語一課的愚公移山一篇。
    秦教習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居然點明了讓亨亞日來回答他自愚公移山一課中的感想，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讓他在班裏再出出風頭的意思。教習的意思、課本的意思，亨亞日自然是了然於胸，隻是他不喜歡課文本身的意思，在看似合理的外衣之下，包裹著一顆偏執的心。想要表達一種觀點，卻用帶著有色的眼鏡來看待問題，當然了，亨亞日在課時卻也是不好胡亂回答的。
    亨亞日回道：“教習，作為列子中的一篇寓言，愚公移山表現的主旨是人隻要確立了目標，就是我們所說的立誌，還能有為目標付諸行動的決心和能力，那麽任何嘲笑和譏諷都不應該會成為人們前進中的障礙，立誌的目標最終都將會達成的。隻是……”說到這裏，亨亞日欲言又止。
    秦教習有些意外，他自然知道前麵亨亞日答的很好，隻是後麵的這番轉折，他也不明白亨亞日想要表達什麽不一樣的意見出來，而且對於異見，讓說還是不讓說，還是讓他稍稍的糾結了一下。不過馬上就有了答案，他問道：“隻是什麽？”
    “隻是我還沒想好怎麽來說，思路也並不清晰。我隻是單方麵覺得這寓言過於理想化，脫離了最基本的生活，用來教人的話，有誤人子弟的嫌疑，把學生教得總以為自己的無所不能的，從而妄自尊大，我不喜歡。一個貌似合理的理由，其實是很牽強的東西，生活當中有很多事，雖然理論上可行，但人們往往是無能為力的，也並不會去做那些嚐試。我想我們很多時候需要去麵對這樣的現實，就是人力有時而窮，更得要勇於去承認這一點，而不是捂著鼻子唬眼睛，隻要我沒聞到，就是我沒看見，隻當它不存在。我想說的是這其實就是個不肯麵對現實，逃避現實的一個壞東西，臆想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裏，自己被自己感動，從而把自己關在一個籠子裏，出不來而已。如果天帝最終不現身，誰來解救這可憐的一家人的世世代代的無窮匱？而幻想天帝出手，那更是可笑之極，世上從來都沒有救世主，能救自己的隻能是自己本身。”
    “你這說法從何而來呢？書本上可沒教這些東西，要知道答案是唯一的。”
    “教習，我剛回答了那個唯一的答案，隻是這個答案顯得很可笑。我五歲之前撒尿和泥，然而我五歲之後，就再也不會那麽幹了。當然並不是說我的這門手藝丟了，隻是純粹的不願意這麽幹而已，因為我知道那並不是我唯一的選擇。愚公移山就和撒尿和泥是一樣的，然則人還是那個人，事也還是那個事，那是什麽變了呢？”
    同學們聽著聽著都笑了。課本之外的問題他們極少去想，隻單方麵的認為書本上說的就是對的。從書本出發，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卻從沒有從不同於書本的解答的另一個角度來想過問題，而亨亞日說的很粗俗，但道理很簡單，也很直白。曾經以為的唯一，隻是限於時間和閱曆。當你的人生經驗越積越多的時候，或者世界就會不同。不是說世界本身發生了變化，而是隨著你認識世界的方法改變，你所認識的世界的寬度和廣度也隨著不同，從而也使得這個世界因此而不同。蘋果從樹上落下來，砸落在人的頭上，然則它為什麽不四處亂飛呢，是由於有重力。那有重力的情況下，人是不是永遠也脫離不了地麵呢？一般的生活和知識常識通常會告訴你是的，然則隨著時代的發展，會有人告訴你那是不對的，或可以有不一樣的選擇，人也是可以飛在空中的。那在什麽情況下人才能脫離地麵、飛在空中呢？那就要克服這個重力。這個重力該如何克服，人才能飛天遁地呢？像鳥兒一樣借助翅膀？不，人在後來的曆程中發明了飛機，它承載著人，衝上了天空，從此天空不再是天塹，認識也該是這麽一個循序漸進的問題。
    亨亞日的話說的有些含糊，不清不楚的，不過他表達的意思，大家卻是聽懂了。秦教習對他所講的話也很是感興趣，但又恐誤導了課本的主旨，他自然不能教同學們如亨亞日那樣作答，否則的話，別人是會給你個鴨蛋嚐嚐的。這結果或對亨亞日的影響不大，就是少一些分數，其他同學也追之不上，隻是若其他同學如此就是學差了的話，那就因小失大了。一想到此，秦教習對同學們說：“好了，亨亞日同學你可以坐下了。你的觀點就像你剛剛所說的那樣，是你以為，隻是你自己覺得的，分享一下，大家笑一笑就算過去了。在這裏呢，我要統一認識，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否則的話，我是一定會給你個零分嚐嚐，讓你知道、知道零分是個什麽樣的滋味。雖然有些同學已經嚐過了，當我還是希望廣大同學引以為戒的好，知道怎麽回答，和是不是那麽回事還是有區別的。但是答案是唯一的，是對是錯，它就是尺度。”
    這話讓大家無話可說，也包括亨亞日，這個規則就是這樣的，你認為你有理，沒有用的，你的理或許是理，但你缺乏維護你這個理的力量，你是無力的，所以你也就不要去講，你怎麽講都是無理。當你有資格給予別人零分，並且被世人所接受的時候，你的理才會是有力量的，雖然它或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這自然也惹起了亨亞日的一番心思，雖然他早先那麽說，也隻是單純覺得答案那玩意不那麽充分，隻是怎麽個不充分法，一時還沒想出個頭緒來。
    期中考試的時候，氣溫已經變得越來越宜人了，不冷不熱的天氣裏，正是學習的大好時光。隻是白日課間的思索到底擾得亨亞日在晚間用餐的胃口，顯得心不在焉的。亨亞日的舉動到底是被謝明宇給發現了，所以在晚間散步的時候，謝明宇問道：“亞日，你怎麽了？好像沒胃口一樣。”
    亨亞日說道：“隻是心裏有些事，沒有想明白，也沒理通，所以吃起飯來時，可能會有些沒心思。”
    葛自澹一聽，也是意外，問道：“那你說來聽聽？”
    於是亨亞日把白日裏的課堂表現說給他聽。
    葛自澹先是沉浸了一下，繼而問道：“你覺得愚公移山的故事脫離生活實際，你是從何而來的結論呢？”
    “我是這麽想的，有幾點我說出來，先生和明宇叔可不要笑我。”
    “這是討論問題呢，沒什麽好笑的，或許你說的幾點會很幼稚，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好，那我就說了。首先我們回到移山這個問題本身，愚公為什麽要去移山？是因為這山阻礙了他出行，影響了他的生計，對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擾，所以他想要解決這個困擾，於是他想到的是。他要去移山。隻是他這樣想問題，真的沒問題嗎？移山自然是辦法之一，但我們是不是就沒有其它的辦法可以達到我們方便出行和改善生計的目的呢？這個我想應該是有的吧。然則我們為什麽要糾結在移山本身？有沒有比移山更好的方法？自然還是有的、為了達成方便出行和改善生計的目的，我們也完全可以選擇修路啊，更或者我們可以搬家，到大山不能造成那些不便的地方去生活，而不是非要把這大山移走不可。辦法很多，這人非要選一條最難走的路，這又是為什麽呢？難道是為了顯是我們的決心之大嗎？決心大，所以就要去幹些不見得有那麽多實際意義的事來表達自己的決心。這為表決心而下的決心又是從何說起呢？這是其一。”
    “移山不如修路或是搬家，你接著往下說。”
    “其二就是我們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說。你說移山就移山，很好，那就移山，你和妻子兒女都商議過了，大家都同意，這自然更好，說明你講民主。隻是你一直糾結於移山之上，那麽一家人的生活怎麽來保障？人活著是要吃用的，並不是一個能永無停歇一直幹活的機器，更別說還有其它情感需求了，另外還有人性的多變。移山填海，聽起來真是好大的氣魄，隻是這一路上人是都不用吃的麽？一家人都不用生活的麽？即使你安排得很合理，你的收入能不能支撐起你的這些安排？你這到底是為了改善生活還是僅僅為了顯示你的氣魄決心夠大？背一趟土，走到海邊倒下，再是子子孫孫永無窮潰，也非得被這人如此亂為弄得家破人亡不可。這還哪裏來的子子孫孫，哪裏又有永無窮潰？縱使你子子孫孫的無窮潰，然則你這子子孫孫的，難道也都安於這移山大業不成？他們都無思無想，沒有人會對此提出些質疑來？你到底是為了改善生活而去移山，還是為了移山而移山，這豈不是本末倒置？而且你移山的同時，智叟們也沒有閑著，他們一樣會努力的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或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把日子越過越好。那麽沒有對比或許就沒有傷害，那麽愚公的子孫還會認可他的這種永無窮潰、承繼祖業的這種執念嗎？如此執著於移山的日常又是為了那般？講的道理乍聽起來似是很有道理，其實似是而非，隻好是用來蒙騙無知無識之人而已，用來教人，卻是用錯了力，也有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意味。”
    “本末倒置，移山反倒成了一家人生活改善的絆腳石，你接著往下說。”
    “故事的最後，是天帝被他的心誌所感動，所以派神把山給移走了。現實社會有沒有天帝，我們誰都不好說，然這世上並無神跡，若是把希望寄托在感天動地上，你除了隻能感動自身以外，其他人或許誰你也感動不了。也或者你也為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移山生活感到後悔失望，隻是大話說出去了，卻收不回來。而且或許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的思想觀念也會隨之發生改變，移山行為說不得會變成真正的愚行也說不定。山上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各種天然出產，這是財富，其本身就能改善人們的生活，是所謂的靠山吃山，或者隻有傻瓜才會去想著把這財富從自己身邊移走呢？如果愚公的子孫把山移完之後，發現最後沒有靠山，生活無著無落，這豈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而且他的行為或許也會觸動其他村民的根本利益，移山與否就不是他一家所能決定的事情了。”
    “時間改移，世界在變，山是寶藏，移山不如不移，你接著往下說。”
    “我想說的是，在生活當中，我們是有許許多多的無奈的，有些是可以克服的，有些是克服不了的。而當我們在麵對那些克服不了的情況時，我們該怎麽辦？要靠蠻幹來顯示我們的決心夠大嗎？人們說，人心齊，泰山移。然而呢，泰山屹立萬載，你何曾見得它移動過分毫？你如果一定要說這是形容，這是比喻，我們本來說的就是移山的故事，不然呢？你以為它就不會擋道？然則為何移泰山呢？就是為了顯示人心夠齊、氣魄夠大麽？那你這不是胡扯是什麽？我不是一定要和這些觀念過不去，而是說不合時宜的東西太多，它混淆了人們的視聽，把人帶入歧途。當我們麵對難以解決甚至是解決不了的問題的時候，我們要麵對現實，要勇於承認，然後開動腦筋，想方設法去嚐試其它的方法。無能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我們不去承認，而是一條道走到黑，妄想著什麽人定勝天。不說天是什麽，人在何時又何曾勝過這老天呢？”
    “勇於承認自己的不足，麵對現實，從實際出發，不做無謂之事，你接著往下說。”
    “這一點是我的聯想。愚公讓他的子子孫孫無窮匱的去移山，這就像人的命運一樣，他強製著自己的後世子孫行這條路，這需切實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了，這是一種自我肯定的血統論。在未來，移山可能是一份很有前途的生計，隻是至少到目前為止來看，還算不上。即便是局限於隻有移山這一樣方法，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卻有很多。譬如說，和周圍的村民鄰居就移山的意思達成一致，因為有著共同的現實需要，這個事情應該不會太難，讓大家為了這個共同的目標來一起努力，但顯然愚公是不屑與和智叟這般的人聯手的；還有從血統論出發，自己先把子孫的路堵死，如若不然，有幸自己的後世子孫有人出將為相的話，是不是可以隨著影響力的增大，呼籲更多的人一起來做？隻是看來愚公顯然是不屑的。在他規劃中，這移山大業能且隻能是他自己的後世子孫來做的，而從工作量上來看，他的後世子孫在看得見的未來裏顯然是隻能行這移山路的，行其它路者，顯然都是他的不肖子孫。他要子孫不息，移山不止，不撞南牆，誓不回頭的，這更是一種可怕的落後觀念。或者他因為偏執與移山，直接導致自家的生活艱難，無女入嫁，外嫁不歸，從而子孫斷絕，這也是說不上的事。甚至日後來個不讓多生的時候，讓你永無窮匱就直接斷了念想，然而這移山大業該怎麽辦？”
    “轉變觀念，增強聯係，命運改移，不拘一格，你接著往下說。”
    “我目前能想到的暫時隻有這些了，不過先生給我總結的倒是貼切，比我自己想的周全又係統，條理也分明得多。隻我這麽想，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