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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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正堂書房裏,葛自澹也正和亨書勤說著話,先是彼此問了安,然後開始敘起了家常。葛自澹這才向著亨書勤告罪道:“亨賢弟,上次山上來時,真是抱歉的很。多年未見的兄弟,甚至都未讓進門來討口水喝,更何況是如亨賢弟這般親厚又許久未得見者,實在不是待人的道理,萬望賢弟恕罪。”
亨書勤說道:“我是知道師兄的。汝素來待我親厚,其中的緣由自是有你的苦衷,更何況上次也是我冒失在先,實在也是唐突的很。”
葛自澹說道:“你我兄弟這客套話就不多說了,等禮成後,我想我們該是有足夠的時間來詳談的。想必你也是有不少話要問我,到時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同樣的我也有不少的話想要對賢弟你說起的。”
亨書勤說道:“我聽師兄吩咐。”
葛自澹抬眼看了看座鍾。這是一座新式的西洋自鳴鍾,每圈十二個刻度,整點是可以鍾擺發出相應的鳴叫聲,當然也是可以關停聲音的,時針和分針分別在表盤上轉動,隻鍾擺在匣子下方探出,左右擺動的同時,鍾表裏發出細小的滴滴答答聲響。“現在是九點十五分,就是說三刻鍾以後,我們應該在持正堂的正堂內坐定,接受亞日的拜禮。前麵的一些細節我要和你說一下,見禮和司儀是我的貼身隨侍謝明宇,原本屬意東伯的,但後來想想卻是明宇來的更合適一些,亞日隻需隨他提點來就可以,不便的一些,東伯在一旁也會幫忙的。明宇不是我們國家的人,是離高人,是我當年在和那國遊學時相厚的兄弟,這說來話長,具體情形後麵再說。他識得我們的文字,也聽得懂國語,隻說起來別扭,也費勁的很,還嚼舌,所以平日裏除了和我單獨相對外,他往往也並不開口說話,其他人多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當然了,我自也不會和別人分辨說他是否啞巴,更何況他人把他當作啞巴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你也隻做不知就好。我已經和他講好了行禮的全過程,這裏再和你講一遍,你也好心內有數。”說完頓了一頓,又接著說:“祀、禮都是不可小視的,雖沒有外人,我們自己從簡,雖說拜得是我自己,也耐不得其他人來摻和,隻得自己出麵來安排。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有不妥當的地方,你指出來,我們一起參詳一下。”
亨書勤說道:“師兄盡管吩咐就好,我無有不從的。”
葛自澹擺擺手,接著說道:“你我之間不用如此。我計劃九點四十分左右,亞日當從東伯屋裏出來,到時明宇會引著他過來,那時東伯和你那隨侍,是叫王品福麽?”正說著,葛自澹忽然問了一句,亨書勤沒有答話,隻豎起了大拇指。顯是十數年過去了,少年時的不太緊要的人事現在居然都還能至今記得,恐怕又是一個過目難忘之人,當初卻是未知。
雖是岔開了一下,葛自澹很快就收住題外話,接著說道:“他們就隨後一同過來見禮,這也算是一樁美事。行到持正堂大約需要五分鍾,在持正堂門口的自報家門和入門後獻禮大約需要要十分鍾,然後獻茶、用茶,大約五分鍾,後麵就是整點也就是巳中時刻正式的行大禮。禮成之後,我另外有些安排,就是待得諸事畢後,亞日需隨我去正觀告慰天地父母。到時你就和他們一起留在這屋裏就好,隻我和亞日過去。你看看這中間可有疏漏和不妥的地方?”
亨書勤說道:“其它的好說,明宇要是一直不說話,司儀唱禮的活是東伯來的話,這樣合適嗎?”
葛自澹回道:“其實我也想過的,隻是東伯就像我的長輩家人一樣,卻是不好擔當司儀這個角色,一旁出言提醒倒是可以的,就好似給明宇配個音一樣。如同這次行禮沒有知客一樣,其實我自身就充當了這個角色,一般知客也選得就是自己人,隻是我自己張羅著讓學生給自己行禮,這在師禮的曆史上估計也是頭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鬧了笑話。”說完哈哈一笑,又接著說道:“不過,管它呢,自己的事自己辦,咱何須理會別人怎麽說。”
亨書勤說道:“這就已經甚好了,師兄考慮的很周全,我自是沒什麽話好說的,再說這裏都是自己人,沒有自己人亂說話的道理。”
葛自澹說道:“那就這麽定了。”說完,看了看時間,見已經九點半多了,就又開口喊道:“明宇!”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粗壯的中年人推門進了屋來,麵目上看起來和國人沒什麽區別,隻眉眼上稍微僵硬了點。葛自澹說道:“這是我知己賢弟亨書勤,也是亞日的父親,你認識一下。後麵時候也差不多了,你過去準備一下,招呼東伯馬上開始吧。”
謝明宇先是點頭應答,又望向亨書勤,相互點頭示意,隻謝明宇接著雙手一恭,就轉身出了書房,自去了。葛自澹和亨書勤言語了一下,二人就雙雙離座,卻是出了書房一同往持正堂的正堂去了。
迎賓的老者自然就是東伯,側室裏,亨亞日聽著東伯說著山上的日常,也是別開生麵的,和自己的生活迥然不同,同時也覺得有趣的緊。東伯還趁著吃茶的間隙,打了盆清水端到屋裏來,還續了香。東伯正說著話時,看見謝明宇過來了,知道儀式要開始了。東伯就讓亨亞日淨了手臉,然後還幫著亨亞日整了整衣裳,這才讓亨亞日和謝明宇當先前走,他又要王品福解開包袱,捧著禮物和他一同隨後跟上。
亨亞日跟著謝明宇當先走著,穿過鋪就寬大石板的通道,終是到了持正堂的正堂大門口。
持正堂的大門大開著,雖說房屋進深比之尋常的要深得多,隻是大白日的,外麵光線比屋裏明亮的多,初時亨亞日有些不適,頃刻就足以見得遠處正堂主客位的位置上都坐上了人。主位正位一側還立有一人,亨亞日憑著對親人的熟悉,一眼自是知道客位上落座的是父親,主位上是誰,不言自明。這時,東伯和王品福已到身後,謝明宇舉手一指自己,一指口唇,亨亞日瞬間醒悟,聽得耳側東伯說:“報門。”
亨亞日雖從未經曆過,但多少也見過,知道一些規矩,於是正了正衣袍前擺,前行一步,至門檻處,雙手交叉,躬身低頭,手背覆額,朗聲道:“末學德安府亨氏書勤三子亨亞日拜見葛先生,問先生好。”如此三遍話語後,才聽得室內傳出一道聲音說:“進。”
亨亞日當先邁步進入,謝明宇加大步伐隨後進入。大門正對著的是主客位間的高幾,高幾後麵依然是神櫃、神像、神畫、香爐以及整個房間的中分處,亨亞日沿著前往高幾的路徑直前行,謝明宇沿著往主位的路當前引路,後麵東伯和王品福卻是走在亨亞日的正後方。行至離主客正位約莫一丈距離時,謝明宇卻是駐足而立,側轉了身體示意,亨亞日明白,隨即站定,身後二人也止步不前。
謝明宇即手指主位,又雙手呈托舉狀,東伯身後提示道:“獻禮!”
東伯先從禮物中先拿了木盒包裝物交由亨亞日,亨亞日接過,木盒不大,稍微有點沉,雙手捧起木盒,緩步向主位行去。一丈很近的,行未幾步,便來到了葛自澹座前,亨亞日雙手捧好禮盒,舉高,然後單膝蹲地,躬身說了個請。未幾,手上頓時一輕,卻是禮盒被葛自澹拿在手中。葛自澹把禮盒打開,看了看,也不說話,隻轉手把禮盒交給了身側侍立的人。
不知何時,謝明宇已經到了亨亞日身邊,對他指了指剛獻禮的原點。亨亞日起身,躬身低頭後退,待退到約一米處方才轉身,回到一丈處,又回正了身體。正此時,耳邊傳來東伯的話語,“再獻!”
這次遞給亨亞日的卻是個布包,隱隱有醃製物事的味道從布包中透出,亨亞日卻也不好多想,照著前次的步驟再次前往。待到禮物再次被收取時,謝明宇示意他還回原處。葛自澹自接過布包,也未打開,臉上略有笑意,卻也沒有打開,隨手又交給了身側侍立之人。
亨亞日回到原處,這回東伯遞給他的是一方織錦,這個並沒有包裝,直接外露,織錦很精致,上麵還繡有圖案,很有特色,隻是折疊起來無法一窺全貌,捧在手裏也蓬鬆絲滑,東伯這時又說:“三獻!”
亨亞日再次前往,如法炮製。待到織錦被收取,又被轉交後,謝明宇示意亨亞日,指了指高幾上的茶壺。
亨亞日瞬時明悟,也不待提示,起身前往,拎起茶壺,在主位的茶碗中斟上溫熱的茶水。左手拎著提手,右手扶著壺身,從右手傳來的卻是溫熱,顯然是沸水稍放置了一會兒的溫熱水,直到茶水漸至敞口頸部,蓋上碗蓋,這才放下茶壺。亨亞日雙手端穩茶碗,移步到葛自澹身前,雙手捧碗,躬身前傾,開口說道:“請先生飲茶。”
少頃,手中茶碗被收取,亨亞日隨即站直了身體,盯著葛自澹看。葛自澹一手端著茶碗,一手拎開碗蓋,端平放置口邊,對著氤氳的熱氣吹了吹,也吹散了碗口處水麵上浮動的零散葉片,又豎起碗蓋,對著茶碗飲了一口,就把茶碗蓋好放在一旁的高幾上。
亨亞日見此大喜,也不待謝明宇的提示,趕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葛自澹,雙手合十,正待說話時,突聽得不遠處有自鳴鍾的鍾聲傳來。這些卻也沒有打斷亨亞日跪拜說話的節奏,亨亞日說:“學生亨亞日給先生磕頭了。”
一邊說,一邊先三揖之後叩首,額頭觸地,再而,三而。三叩九拜之後,亨亞日雙膝跪在地麵,挺直了身體,望向葛自澹。葛自澹此時也正俯視著亨亞日,四目相對,葛自澹並沒有起身,隻開口說道:“今日始,汝始歸於吾之門下,自成師徒,天地親友共鑒。然吾學業甚雜,除非葛姓不傳外,吾必盡心戮力,不負所托,汝亦當礪行不輟。汝能持否?”亨亞日回道:“稟先生,弟子自當竭心盡力,勉力前行。”
葛自澹又道:“雖珠玉美質,亦要戒驕戒躁,無論順境、逆境,不忘初始,持正前行,汝能持否?”
亨亞日回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亦將上下而求索,不輕慢,不懈怠,不放棄。”
葛自澹說:“好,能有此心誌,吾也必不負汝。”想了想,又道:“吾亦當還禮。”說著,從身上取了一個圓圓的金屬事物,上麵還係有一道細致的金屬節鏈,俯身遞往了亨亞日。
“這是懷表,比之座鍾更進了一步,既便攜又時辰精準,這是我在西洋遊學時購得,國內也是少有。它一直也陪了我好些年,現在我將它傳給你,望你將來做這時間的主人,卻不好被時間奴役。”
“謝!先生!”亨亞日聽著先生的話,覺得莫測高深的,一時也理解不了其中深意,也隻得一直跪著。這時,東伯在亨亞日身側說了聲—禮畢,卻是被一直侍立在先生身側的人給扶了起身。外麵原本豔陽高照的大晴日的天空上,稍早前卻不知不覺間悄悄的蒙上了一層灰霧,原本春末梅雨季就是陰晴不定的,這時卻忽然隨著灰霧降下了蒙蒙的細雨。
葛自澹和亨書勤對視了一眼,對身前亨亞日說:“你且隨我來。”言罷起身,起身往門外走去。
室外的細雨飄不進門廊,卻又帶著絲絲涼意,衝淡了巳時已起的暖,亨亞日跟著葛自澹往外走,卻也一直在門廊下,隻是向著東向行進。二人沒有走上多遠,就拐進相鄰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更加的闊大,當得持正堂之正堂的三倍有餘,再往前走,就是院落的前牆了。一進大門,看見正對著大門的室內遠處是矗立在供台上布幔縈繞的三尊巨大的塑像,塑像前供台分級而下,又布了三排、從前往後依次二三四依次有序排列的較大的九隻香爐,殿前空地上,距離供台正前方約三丈處,又有一個格外大的香爐矗立。亨亞日這才明顯感覺到:這裏才應當是整個院落的核心所在,這屋子明顯是個大道殿,是院落題書“三省觀”的觀之所在。
亨亞日跟著葛自澹卻也不暇細觀,又一路往大殿右側走,來到顯是分割開來的一處區域。這裏設置有一張供桌、兩個神位,神位前有香爐,香爐的兩側是燭台。香爐燃著香,青銅燭台上都點燃了白色的蠟燭,點燃的線香散發的香煙氤氳,在映著燭光下渺渺飄逸,縈繞不散。走到距離供桌約三米之地處,地上放有兩個鋪墊,葛自澹示意亨亞日先在一旁站著不動,自己上前一步,先是正對著神位躬身揖了一個長揖,並一揖到底,然後就著桌上的香匣,取了三隻線香出來,點燃之後也插入了香爐內。亨亞日順著先生的方向前看,見得兩個神位,其中一個寫道“故先妣葛氏張淑儀之神位”,另一件寫道“故賢妻葛氏櫻桃丸子之神位”。看完未久,卻見葛自澹後退到三米處,來到身畔另一處坐墊前,一下子跪在了坐墊上,低身俯首,同時又示意亨亞日也隨著自己動作。
亨亞日在坐墊上跪定,一邊低身俯首,一邊斜眼望向身側的先生。葛自澹是合適一揖一拜一扣首,如此反複三次,亨亞日也跟著同樣做了。然後卻見葛自澹也不起身,隻把跪姿改成了坐姿,雙腿盤起,雙手掌心向上,平攤在身前,放到了腿上,也示意亨亞日有樣學樣的,亨亞日自然從善如流。
葛自澹擺正了身體,對著神位,口中喃喃自語道:“母親、丸子,別離日久,今日卻是我帶著新收的學生亞日來給你們行禮,也順帶的讓你們看一看他。亞日是我昔日同窗摯友亨書勤的三子,德安府亨家想來你們也是知道的,一向都有良好的聲名。雖是受摯友所托,亦是我之本願,我想你們也是一樣會感高興的。我們葛家自家的家學你們雖然知曉的不多,但是識人之明當還是有的,也請你們看看,我選的可好?亞日可好?”
葛自澹隻一味的自家說話,也不理身側剛收的學生,絮絮叨叨的聊了一些家常,說起了東伯夫婦,以及東伯的兒子兒媳,又說起了謝明宇,甚至提到了東伯遠在梧州老家的一些親戚們,甚至也在堂前回憶敘述和亨書勤當初同學共遊的情景,如此這般的。亨亞日一直在一旁靜靜的聽著,既不搭話,又不思考,隻純粹的看著先生久久的沉浸在思念之中。約莫如是已有大半個時辰之久,葛自澹似是自己猛然警醒了一般,收斂了發散的思緒,自言自語道:“想來我不日就要下山了,恰逢此刻,也一並的把心事說與你們知曉,怕你們掛念。下山之日恐我就不再過來了,亦怕此一別,未知歸期,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先告個罪,萬望乞憐於我。”言罷起身,同時說道:“亞日,我們走吧。”
葛自澹帶著亨亞日回了持正堂正堂,除了亨書勤外,東伯和王品福也在屋裏,謝明宇這是卻沒在,幾人也正說著話。師徒二人進了屋,各人收聲,待葛自澹在主位正座坐定,東伯趕緊過來,讓亨亞日在主位的次座坐下。
亨亞日在主位次席坐定後,看向父親,見父親也正望著自己,忙點頭示意,父親也隻點頭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