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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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的微光,如同細膩的薄紗,輕柔地透過芙蓉帳的縫隙,悄然灑落在雕花的床榻之上。
    謝雲裳悠悠轉醒,睡眼惺忪間,目光緩緩掃過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心中五味雜陳。待意識漸漸回籠,她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一切悲劇尚未發生的從前。
    守在門外的芍藥,聽到屋內傳來輕微的動靜,立刻放下手中正整理著的針線活,快步走進內室。她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意,輕聲問道:“小姐,醒了?可有什麽吩咐。”
    謝雲裳抬手揉了揉還有些迷糊的腦袋,抬眸望向窗外。隻見細密的雨絲如銀線般紛紛揚揚,編織出一片朦朧的雨幕,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泥土芬芳,混合著雨後花草的香氣,沁人心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給我梳洗打扮一番,我要去看祖母。”重生歸來,她心中已然明白,在這複雜的謝家,唯有討好祖母,獲得祖母的庇護,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芍藥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以往大小姐晨起,都是先去看望主母,而後才去給老夫人請安,如今這一睜眼,卻直奔老夫人處,著實有些反常。她忍不住開口提醒:“現在估計老夫人剛剛起來,您這麽早去,會不會太早了些?”
    謝雲裳微微搖頭,神色平靜卻透著堅持:“無妨,我想早點見到祖母。”
    芍藥瞧了瞧外麵依舊下個不停的雨,眉頭輕皺,滿是擔憂。她趕忙轉身,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把油紙傘,又拿起一件厚實的披風,走到謝雲裳身邊,懇切地說道:“小姐,外麵雨下得這麽大,可千萬要小心,別染了風寒。”
    想起昨日小姐遭遇的綁架,芍藥至今仍心有餘悸,生怕再有任何閃失。
    謝雲裳看著芍藥眼中的關切,心中一暖,輕輕點了點頭:“好,那便麻煩你,替我速速梳洗打扮一番。”
    墨香院內,謝老夫人剛用完早膳,正愜意地品著茶,享受著清晨的寧靜。這時,她抬眼望去,隻見謝雲裳帶著丫鬟匆匆走進院子,不由得滿臉震驚,趕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大丫頭,你怎麽來了?吃過早飯了沒有?”
    謝雲裳蓮步輕移,走到老夫人麵前,身姿輕盈地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臉上帶著乖巧的笑意,點頭說道:“祖母,我已經吃過了。”
    謝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狐疑,目光緊緊盯著謝雲裳,說道:“哦?你平日可是最喜歡黏著你母親的,怎麽今天反倒先到我這裏來了?”老夫人自然知曉昨日發生的綁架一事,謝雲裳能帶著賊人對峙公堂,想來已經清楚幕後黑手是誰。一想到王氏的所作所為,老夫人心裏就滿是失望,也能理解謝雲裳對她的態度轉變。
    謝雲裳垂眸,心中暗自權衡,這件事一旦說出,家中必將掀起驚濤駭浪。她抬眼望向祖母,隻見老人目光慈愛,那關切的眼神直直落到自己心底。猶豫片刻,她終於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幾分依賴:“祖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這世上,唯有您是最真心疼裳兒的。”
    老夫人正欲再問些什麽,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王氏帶著謝雲煙匆匆趕了過來。今日是謝雲煙回到謝家的第二天,王氏格外重視,一大早便精心打扮,帶著她來拜見謝老夫人。
    相比昨日的莽撞,今日的謝雲煙確實收斂了許多,一舉一動都透著小心翼翼,想來是昨晚王氏對她耳提麵命了一番。
    在王氏的眼神示意下,謝雲煙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盞茶,款步走到謝老夫人麵前,微微欠身,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聲音軟糯地說道:“祖母,請喝茶。”她仰著頭,眼巴巴地望著謝老夫人,眼中滿是期待。
    謝老夫人抬眸,目光淡淡地掃了謝雲煙一眼,神色間透著幾分疏離。她抬手接過茶杯,動作遲緩,輕抿了一口後,便隨手將茶杯擱在了一旁的茶幾上,並未多言。那茶的滋味如何,老夫人的表情裏瞧不出一絲端倪,可這簡單的舉動,卻讓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王氏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可那笑容卻有些僵在嘴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與失落。
    當看到謝老夫人旁邊站著的謝雲裳,王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語氣中滿是不屑與責備:“裳兒,今日怎麽沒來拜見我,讓我等了那麽久,哪有你妹妹聽話懂事?”
    謝老夫人一聽這話,隻覺得腦袋一陣劇痛,她揉了揉太陽穴,不耐煩地說道:“好了好了,別說了,裳兒也是一片孝心,你作為母親,應當一視同仁。”
    可這“一視同仁”四個字,對王氏來說談何容易。一邊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親生女兒,一邊是被調包多年的冒牌貨,在她心裏,兩者的分量天差地別。
    謝雲煙見狀,趕忙上前,臉上掛著假惺惺的關切,說道:“母親不要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體。姐姐昨日才回來,想必是累壞了,所以才賴床了,不是故意的。”
    謝雲裳看著麵前這對母女一唱一和,眼中閃過一絲譏諷。想起前世自己竟被她們的虛情假意所蒙蔽,她在心底暗自苦笑,隻覺得自己那時真是瞎了眼。
    上一世,謝雲裳實在是太過懵懂無知,才會被謝雲煙的花言巧語輕易蒙蔽。那時的她天真地以為,祖母平日裏對自己要求嚴苛,不過是盼著她能嫁入高門,給謝家帶來更多的利益。在謝雲煙的蓄意挑撥下,謝雲裳就像被迷了心智,對祖母的態度逐漸變得冷淡疏離。
    記得有一次,祖母精心為她籌備及笄之禮,滿心期待著能給她一個難忘的成人儀式,可謝雲裳卻因為謝雲煙的幾句挑撥,覺得祖母此舉不過是為了在眾人麵前彰顯謝家的顏麵,於是故意在籌備過程中處處作對,不僅對祖母安排的各項事宜挑三揀四,還當著眾人的麵與祖母頂嘴,讓祖母在一眾親戚麵前顏麵盡失。
    後來,祖母病重臥床,渴望著見她最後一麵,可謝雲裳卻聽信了謝雲煙“祖母隻是在裝病,想騙你回去伺候”的鬼話,狠心拒絕前往探望。直到祖母離世的噩耗傳來,她才如夢初醒,可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她在謝家也徹底失去了那唯一真心疼愛她的依靠。
    曾經,謝雲裳對謝雲煙毫無保留,不僅將自己的珍貴首飾、珍稀字畫毫無吝嗇地贈予她,還把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對未來的憧憬與擔憂都和盤托出。她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姐妹情深,卻沒想到換來的是謝雲煙的步步緊逼。謝雲煙覬覦她的婚約,在媒妁麵前詆毀她的名聲;設計讓她在家族聚會上出醜,讓她淪為眾人的笑柄;甚至在她被眾人誤解指責時,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恨不得置她於死地。
    好在蒼天有眼,讓她獲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世,謝雲裳暗暗發誓,一定要緊緊抓住祖母這棵庇護她的大樹,用心去彌補上一世的過錯,讓祖母能夠安享晚年,不再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與傷害。
    在寬敞明亮卻氣氛略顯凝重的正廳裏,一邊是與自己失散長達十五年之久的親生女兒,一邊是鳩占鵲巢多年的謝雲煙。王氏滿臉憤憤不平,站在那兒雙手叉腰,為謝雲煙打抱不平的聲音格外尖銳:“母親,煙兒好歹是您的親孫女,在這家裏生活了這麽多年,您怎麽能胳膊肘往外拐,偏向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人呢?”
    謝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眼神裏滿是無奈與厭煩。她一向瞧不上王氏這副小家子氣的模樣,自從嫁入謝家,這麽多年也才生了一兒一女。謝家世代以武將立身,可到了長子這兒,卻棄武從文,整日裏學著那些文官舞文弄墨,身上滿是酸腐氣。在這偌大的謝府,也隻有謝雲裳是她從小親自帶大的,這孩子的性子、品行,她都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說到底,這事兒怎麽能怪雲裳呢?”謝老夫人語氣平和卻又不容置疑,緩緩說道,“當初要不是那趙姨娘膽大包天,偷換了孩子,哪會有今天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也已經受到懲罰了,被貶為奴,發配邊疆,這事兒也該翻篇了。”
    王氏一聽這話,臉漲得通紅,滿心的不服氣:“母親,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教導煙兒的。我教出來的孩子,日後必定出類拔萃,絕對不會比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謝雲裳差一星半點!”說罷,鼻孔朝天,帶著謝雲煙趾高氣昂地走了,那腳步聲踏得又重又急。
    等人都走光了,謝老夫人把謝雲裳單獨留了下來。她心疼地拉過謝雲裳的手,輕輕捧在掌心,又拿起一旁的湯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裏,慈愛地說道:“煙兒啊,這世道對咱們女子來說,本就艱難。你母親,這麽多年來是個什麽性子,我心裏都清楚,她從小就不怎麽待見你。沒想到啊,你居然不是她親生的。不過你別擔心,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最親的孫女,祖母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謝雲裳聽著祖母這番暖心的話,眼眶瞬間紅了,感動的淚花在眼眶裏直打轉,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祖母放心,我今後一定會好好聽您的話,再也不任性了。”
    謝老夫人欣慰地點點頭,剛想再說些什麽,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這可把一旁的謝雲裳嚇壞了,她連忙伸手輕輕拍著祖母的後背,焦急地呼喊:“祖母,您怎麽了呀?祖母!”
    謝老夫人艱難地擺了擺手,緩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說:“沒事兒,老毛病了,這老癆病又犯了,不礙事的。”可看著祖母蒼白的臉色,謝雲裳滿眼都是心疼。
    上一世,謝老夫人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藥石無靈。哪怕請來了宮中最有名的太醫,也都紛紛搖頭,束手無策。看著祖母被病痛折磨,謝雲裳滿心自責與痛苦,卻又無能為力。
    回想起前世,自己的孩子也是身患重病,她四處奔波,訪遍名醫,卻處處碰壁,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孩子的性命。而那個謝雲煙,不知走了什麽好運,竟得到了隱居山林的神醫真傳。不僅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太子的性命,從此聲名遠揚,還時常義診施藥,造福百姓,被世人尊稱為“在世神醫”“觀音菩薩”。
    說起來真是荒唐又可笑,那位神醫曾經對自己極為賞識,多次誠心相邀,想收自己為徒,傳授畢生醫術。可那時的自己,滿心滿眼都隻有九王爺,整日一門心思地討好他,根本沒把神醫的邀請當回事。甚至還傻乎乎地把神醫給自己的珍貴秘方,一股腦兒地全給了謝雲煙,簡直愚蠢至極。
    好在老天有眼,給了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世,謝雲裳暗暗發誓,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一定要搶先一步,緊緊抓住這改變命運的機會。
    “祖母,您早些安歇,孫女兒就不打擾您啦。”謝雲裳嘴角掛著一抹溫柔的笑意,輕聲說道。她微微欠身,行了個禮後,才緩緩轉身,邁著輕盈卻又沉穩的步伐離開了正廳。
    謝雲裳沿著曲折的回廊,向著自己的住所海棠閣走去。一路上,微風輕輕拂過,帶著幾縷花香。
    還未到海棠閣,遠遠地,謝雲裳就瞧見芍藥正站在門口,不停地張望著,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憂。那小小的身影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單薄,時不時地還踮起腳尖,向遠處眺望。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芍藥一看到謝雲裳,立刻小跑著迎了上去,眼中的焦急瞬間化作了欣喜,“您這一去怎麽這麽久,是不是又發生什麽事情了?”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接過謝雲裳身上的披風,動作嫻熟又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