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或許是架在弓上的箭，在我們手指尖飛射而遠，轉眼就要到了學生放暑假的時候，樂燁心有絲絲的茫然。查隊長說西鄉政府要舉行建d七十七周年聯演，所裏安排聯防隊要有一個節目上台表演，顯顯聯防隊治安員的精神麵貌。莫業把錄音機音量開的很大，反複播放著韓磊的《走四方》，他在學這首歌，準備七一匯演演唱，他是個黨員，他也是隊裏的草根歌星。

    是呀，“不知道走到哪裏，有我的夢想”，樂燁想著。

    今天能慰籍心靈的是同時收到家裏、語夢和陳依的信。家書抵萬金，此時用來形容漂泊在外的樂燁，是最恰當的。媽媽在信裏告訴他，看田裏的長勢，今年夏收會很好；另外就是講有幾批人來家裏說媒，她中意了一個，要樂燁早點抽空回家一趟把婚訂了。今年村裏來了一支社教隊，總共3個人，隊長是一個女孩子，聽說27歲不到，已經是地區團委科室領導。村裏考慮到家裏平常隻有母親一人，收拾得也算幹淨，於是安排女幹部住在妹妹的房間，隻是多支一張床。女幹部說，以後村裏的年輕人在外麵賺了錢，要回家鄉多支持村裏建設，帶領大家共同@富裕。媽媽入選了村裏的歌唱隊，天天晚上在女幹部和村小一名女老師的指導下練習《十送紅軍》，準備參加鄉裏組織的七一文藝匯演。媽媽還告訴他，家裏已經存了兩萬多了，你們結婚的錢夠了。自己掙的錢自己存起來，在外邊要記著窮家富路，手裏有餘糧才不慌，家裏暫時不少錢用，以後少往家裏寄錢。母親其實是擔心別人看著自己每個月的匯款單眼紅。

    媽媽說得也有道理，樂燁也就決定以後每個月隻寄三五百回去，其他自己先存起來，家裏需要再說。

    謝語夢在信裏寫得很興奮，這個學期她學了許多東西，作品獲得學校一等獎，得了期末獎學金；鬱悶的是那個高年紀男生劉雲還是經常來約她，她說她不喜歡學校的男生。讀著媽媽的信，樂燁臉上洋溢著喜悅，而語夢的信，讓他有一縷淡淡的想念。他在心裏說過無數遍，語夢以後要有她穩定的生活，不能愛她。但心裏又無時無刻不想著她，已經不是小時候那種兄妹的情感。讀她的信，他知道語夢是喜歡他這個哥哥的，但大學那個充滿理想與激情的熔爐，會化了她嗎？那是她的幸福，我一個打工仔不可能給她浪漫與安逸。語夢在來信中，多次有意無意地提到感情的事，樂燁總是避而不答。

    陳依的來信，使樂燁、莫業、馬修三個都感到欣慰。他們不僅幫助了一個需要幫助的人，而且這個得到幫助的人用她自己的努力與成績做了很好的回報。陳依這個學期每次考試和實踐都站在班上前三名，當了團支書，經常做義工，獲得了地級三好學生的榮譽。她在信中感謝三位大哥的關懷，學校已經決定免掉她的學雜費。陳依說下個學期開始實習，學校已經安排了實習醫院。

    讀著這些信，被喜悅的心情占據的地方還是居多。樂燁不由地一邊跟著錄音機哼起來，一邊鋪開信紙給媽媽、謝語夢和陳依回信。他告訴她們要自己保重身體，並特意要語夢暑假有時間就多幫忙陪陪母親，她一個人做那麽多農活，會很累，自己不能回去，她也會很孤獨。

    沒有媽媽那兒時那樣的撫愛，沒有語夢小妹的陪伴，更沒有兒時小夥伴一同下河抓魚摸蝦，樂燁感到無限的孤單。幸好，魏文軍一家也住治安隊，可以經常去串串門。當然莫業、馬修兩人和自己相處得也還不錯。這天樂燁正在食堂和隊友們一起吃晚飯，魏文軍走進來，對樂燁說：“走，上我家吃去！”

    隊員們都爭相與魏所長打招呼。

    “我都快吃完了。”雖然越來越熟悉了，但上他家吃飯還是隻有一兩回，一般也是任盈來她姐姐家打牙祭時，順便硬要叫上樂燁。這次應該又是她來了。

    魏文軍道：“年輕人，多吃點飯算什麽呢，跳過丘田又能吃一大碗。我沒那麽好心，是你涵姐叫你去。”

    樂燁跟著魏文軍到他家裏，涵姐已經擺好了飯菜，一把吊扇在房頂吱吱啞啞轉著，一件啤酒擺在桌邊。見他們進來，虹寶和蘭子歡呼起來，“爸爸回來啦，可以開飯啦！”她們的語音多少帶了些客家語氣了。跑過來，一邊一個拉著樂燁的手，“叔叔！”樂燁把她們抱起來，轉了兩圈，他已經浸在這種親情裏了。

    “虹寶，蘭子，乖！”

    樂燁又對魏哥與涵姐感恩地說：“魏所、涵姐，謝謝你們！”

    “寶貝們，快下來，和叔叔一起吃飯了。”涵姐過來抱下兩個小家夥。蘭子可不管，又過來坐在樂燁腿上，眼睛裏透滿童真。

    樂燁又跟任盈打了招呼，臉上暗暗地有一絲羞紅。

    任盈也含羞地點點頭，“下次記得感謝我。我不來，你能吃上好飯好菜嗎？”

    她說完嬉嬉地笑了。

    任涵招呼大家入座，魏文軍硬拉著樂燁陪他喝酒。

    樂燁感覺得到，任盈可能喜歡自己了，王俊文多次講她向他打聽曆史。涵姐也是喜歡自己的，魏文軍那是愛屋及烏。

    “莫調皮，蘭子下來，叔叔要陪爸爸喝酒！”涵姐過來抱下蘭子，並對樂燁說：“陪你魏哥喝幾杯。”

    樂燁陪魏文軍慢慢地喝著啤酒，一邊說著所裏和隊裏的事，“老弟，隻要你好好幹，不出一年，就提你做副隊長。”

    樂燁忙端起酒來敬魏文軍，“魏所，我可不敢那樣想。比我先來而且工作強的人多了去了。”

    “以後在家裏就喊我魏哥，聽著親切。這有什麽？隻要好好幹，這隊裏誰有你那文化，幾個人有你那身子？”魏文軍滿不在乎。

    說真的，在整個治安隊，樂燁不僅自考了本科，還教過兩年書，現在又在自考，其他人最多也是初中畢業。這一點，樂燁很自信，隊裏某些人的家信還是托他寫。

    “魏所，哦，魏哥，這副隊不副隊，我可想法不多。”樂燁喝了一杯酒，望著魏文軍說，並不是做作。

    “你還想一步就做隊長？”魏文軍做吃驚狀，打著哈哈，盯著樂燁。

    “不是那樣。魏哥，近來我從報紙上看到，全國各地都在開始大規模搞開發，搞基礎建設；你也應該看到了，像濱海更加如此，步子很大呀。現在到處招建築技術人員，建築公司都缺少有理論有實踐的施工技術員。我現在一邊打工，一邊報考了建築類專業的自學考試。所以沒想要長久呆在治安隊。”樂燁說話很誠，生怕魏文軍誤會他的意思，又補上說：“那樣的話，就沒時間管理隊務，那大夥會對你有意見。”

    “你小子有想法，會有出息。你管他們說什麽？你又不是一年就能讀好的。”魏文軍把酒端起來，“來，不過也為你這想法幹一杯！我說，你也別去讀什麽建築，讀法律吧，有機會的時候，我就想辦法給你拿到正式編製，每年都有名額的。”

    但如果能在濱港轉為正式警察，那不得了。

    樂燁忙站起來回敬魏文軍。

    任涵聽了也很高興，心裏想：“這小子還是沒有磨滅書生意氣，人仗義，有抱負，很有前途，不比一般的打工仔，安於現狀。那麽盈盈喜歡他就是正常的了。我得幫他們把握好了。”

    任涵見丈夫與樂燁喝的高興，也倒了些酒，對著兩個男人說：“我來敬你們兩個，事業更好！”

    任盈帶著兩個小家夥也跟著熱鬧，臉上充滿了某種不能言說的歡喜。

    “樂燁，家裏給你介紹女朋友了嗎？”任涵關切的問樂燁。

    “家裏條件差，我還隻有這個樣子，誰來呀。不過我還年輕，也還沒準備找呢。”樂燁回答，顯得有些靦腆。

    其實他心裏是記掛著謝語夢，對於旁邊的任盈，他也是有好感的，還有那個電子廠的駱詩薇，覺得也不錯。

    “條件差可以創造嘛，姐倒看中你這個人了。我給你介紹一個？你覺得我妹妹怎麽樣？樣子還標致吧。”任涵也不管妹妹坐在旁邊，麵子會紅，她知道妹妹開始暗戀著樂燁了。

    任盈紅著臉，“姐，你真是的。”

    任盈麵目清秀白皙、梳著一頭黑秀的長發、穿著白色連衣裙，今年十九歲，還是樂燁校友，來濱海有兩年了。

    “謝謝涵姐！隻怕我配不上任盈，辜負了她呢。”見任涵直截了當，樂燁臉發紅了。

    魏文軍左右瞧瞧，插話進來：“你還莫講，他們確實般配。樂燁，你討了我姨妹子，可是你的福氣。”

    你當然講姨妹子好呀。姨妹子好看，姐夫子占了一半，我就怨了。心裏這樣想了，臉就感覺更熱，小小年紀，怎麽想這些汙七八糟的事了，虧人家對你那麽好。當然臉紅了也不要緊，他們不會想到自己剛剛想了什麽。

    “不管行不行，你們先相處相處，談得來呢，就奔結婚去。談不來，也不要緊，當多個好朋友吧。”涵姐不停地要樂燁夾菜，說得很隨和。

    這樣魏文軍和樂燁直喝到子夜，樂燁感到頭有點脹了，知是喝多了，於是告別魏哥一家，回宿舍。

    “嬸－－，嬸－－”隔著老遠，謝語夢那甜甜的歡躍的聲音就傳入樂燁家的柴火房，她已經放假，他爸才騎單車把她接到家裏，屁股沒坐熱，就往樂燁家跑。

    樂燁媽媽薛梅在屋裏大聲應答，顯得很忙碌，“語夢呀，嬸在柴房，你放暑假了呀。半夜還跑出來，黑燈瞎火，莫絆倒了嘞。”

    謝語夢拿著手電筒，蹦跳著到柴房裏，看到樂燁媽在煮豬食，額頭滿是汗水，她正側頭用木棍攪動著豬食，大鍋裏冒著熱騰騰氣霧。這是一種大灶，通常用土磚豎著圍成，直徑一米多，大多沒有設置煙窗，開一口子用來添柴禾；磚間縫隙用黃泥巴糊嚴實，上口糊一層黃泥巴，將一口大鐵鍋架上麵。平時煮豬食，過年過節及喜事時可以煮酒烤酒、人多做大鍋飯。如果是有好手藝的人煮出來的飯鍋巴金黃金黃的，特別香。

    樂燁媽約五十歲，頭蓋藍底白花的印花布擋灰塵，露出幾縷白絲，臉上皮膚還算紅氳，透著精明能幹，額頭與眼角布著皺紋，握木棍的手很粗糙。上穿淺紅的襯衣，褲子是青色的，腳穿黑色的涼拖鞋。

    謝語夢見嬸很忙，就蹲下來幫忙添柴木。

    樂燁媽忙說，“小妮子，你到外邊屋裏坐去吧，我自己來就可以，這裏熱得死，等下把你手臉都搞黑了，滿身臭汗。”

    “我又不是沒做過，黑就黑吧，洗個澡就是。嬸，別人都是用飼料喂豬，你怎麽不改革，還是老方式，半夜還要煮豬食，多累呀。”謝語夢低著頭添火,用手扇著飄漫的煙,“咳—咳—”了幾聲，汗珠已布上她的額頭。

    “那飼料喂出來的豬呀，肉不好吃，沒這熟食喂出來的豬肉鮮嫩，油水也不好。”樂燁媽回答，她很樂此老方式，“語夢，你怎麽沒跟同學去玩呀？”

    “也不好玩，無非是遊山玩水。”謝語夢往灶堂裏加柴，又說：“我爸爸身體也不很好，老說頭痛。況且樂燁哥要我回來幫他多陪陪你呀，所以就回來了。”

    “你聽他瞎說，我要陪什麽？”樂燁媽嗔怪的模樣，“這小子，虧他想得出。”

    “嬸，樂燁哥不跟我講，我也會來陪你的。”謝語夢微笑著回答。

    “不說他了。語夢，你爹他腦子裏可能有問題。聽你媽說了幾次，你爹腦殼痛，裏麵脹，有時眼睛發花，懵懵懂懂的。”樂燁媽對謝語夢講。

    “我問他了，他說不要緊，老毛病了。”謝語夢聲音低了，“我要他去檢查，他不同意。”

    “恩。他是擔心你，一檢查就要用錢，舍不得。我跟你媽說了幾回，樂燁寄錢回來了，我都存著。看病要緊，少了就到我這裏來拿就是，可你爹太固執，你回去好好勸勸他，上大醫院看看，莫拖出大病來。像你叔那樣，就晚了。”樂燁媽說的很關切，說到樂燁爹時，聲音裏有些傷感。

    “謝謝嬸！我回去再勸我爸。”謝語夢看樂燁媽那樣，也被帶出微微的啜泣。

    樂燁媽摸了摸謝語夢的頭發，心裏喃喃地念叨：可惜不會成我兒媳婦了。

    她跟謝語夢聊了會，對她說：“你也累了，回去睡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