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3章 我稀罕你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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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江念隨著其他三人起身,實際上她一整夜沒怎麽好睡。
    梳洗一番,三人出了房間,阿星和紅珠,一個去膳房,一個去浣衣院,隻有修葺花植的阿月和江念同在庭院當值。
    江念看了眼幽深盤桓的庭院,目光又落到綠意盈盈的樹植上,最後盯著花草掩映中曲折縈紆的小路,手執笤帚,歎了一口氣,不得不說,人的福報是有定數的,估摸著她頭些年揮霍太過,把福氣消磨光了,老天看不過去,讓她後半生潦倒。
    江念執著笤帚,東掃幾下,西掃幾下,正清掃著,一人厲聲道:“誰讓你掃這片的?”
    三四個手執掃具,同她一樣裝扮的女子走到江念麵前,劈手奪了她手裏的掃帚,往地上一擲,眼睛便在她身上來回睃。
    “梁國人?”中間一個容長臉的女子說道,女子叫麗奴,也負責掃灑庭院。
    “是。”
    女人圍著江念轉了一圈,走到她的身側,先是眼神輕蔑地挑起她腰上的墜穗,像是挑揀貨物一般,然後嫌棄一甩,又抬手捉住江念挽好的辮子,毫無征兆地用力一逮,江念沒有防備,頭被拽得後仰,身體跟著退了幾步。
    “你做什麽?!”江念穩住身子,麵色發白。
    麗奴同另兩人對了個眼色,倏忽一笑,慢慢走到她的身側:“莫怪,莫怪,失了手,沒控住力道。”話音未落,對著江念後背又是一推,惡狠狠道,“這樣才叫好呢!”
    夷越人本就比梁國人體格高大,江念瘦小的身板哪裏經得住這猛力一堆,直直往前栽去,整個人撲倒在地,擦滑了一段距離才停下。
    嘶——
    女人用胳膊肘撐著地,攤開雙手一開,掌心剮蹭破了。
    “梁國人,跑我們夷越來做什麽,趁早滾回你的梁國!”幾人叫罵道。
    “都在幹什麽?!”一個聲音響起。
    眾人看去,是專管她們這些粗使宮婢的白阿姆,白雲,婦人四十來歲。
    “一大早沒事做?現下是大王去了前殿,不在西殿,若叫你們驚擾了君上,一個個都別想活!”
    麗奴等人慌忙低下頭,不敢言語。
    白雲橫了幾人一眼:“還不散了。”
    麗奴幾人各自散去,做事去了。
    “還不起來?等著我攙你?”白雲說道。
    江念從地上起身,兩條胳膊因為疼痛,微微摣開。
    “傷得重不重?”婦人往江念的手上掃了一眼。
    “小傷,無礙。”
    “你也別掃這一片了,去掃後湖那一片罷。”
    那幾個刺頭找梁國女的麻煩,她本不想管,但若惹出事帶累了她,可就不好了,再者,蘭卓讓她盯著梁國女。
    後湖說是湖,其實是一座荒棄的庭院,灰白岩的壁角長滿青苔,假山頹敗,不顯嵯峨,磚石間隙生雜草,簷廊下蛛絲張結,一看就是經年無人照管的院子。
    江念走到一台階前,斂衣坐下,將頭埋在膝蓋間,嗚咽哭起來,哭得兩眼紅紅的。
    她的家沒了,親人也沒了,矜貴的身份也沒了,到了異國他鄉,還要受人欺辱,江念抽噎著擦幹臉上的淚珠。
    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個人,那個時候的呼延吉也像她現在這樣罷,被人欺負了隻能隱忍。
    她救過他一次,從那之後,他便時常纏著她,那時他還小,她也不在意,隨他跟著。他一定認為,隻要跟著她,就不會被人欺負。八歲的小兒,不過是想在異國找一個依靠而已。
    可她是個壞心肝兒,一口一個質奴兒的叫他,他卻總是笑。
    他送給她最珍貴的碧海珠,她當著他的麵碾碎,嬌笑著說:“什麽破玩意兒,我稀罕你的眼珠子,不如取出來給我把玩?”
    他先是一怔,麵色白了又白,接著抬起臂膀,一手覆上右眼,她將他的手打落,罵了一聲:“瘋了不成!”
    她丟下他,搖颭走開……
    江念抹幹臉上的淚漬,攤開手,吹了吹手上的擦傷,吸了吸鼻,哭有什麽用,該做的事情不能耽誤。於是擼起袖子,舉起掃帚先清理廊簷下的蛛網。
    待將整個園子的蛛網掃除,兩條胳膊像在醋裏泡過似的,酸澀難耐,抬都抬不起來。
    女人的額上、鼻頭上,泌出細細的汗珠,一陣帶著草木氣息的涼風吹來,清解了身上的燥熱和乏累,江念拿袖拭幹額上的汗,看了一眼藤蔓攀長的長廊,潤涼一片,陽光從藤蔓間隙穿下,被憑空剪碎,光影浮動。
    不錯,這條長廊幹淨了,可算完成了一頭。她走到廊下,坐下,半倚著闌幹,和風融蕩中不知不覺眯眼睡了過去。
    醒來才發現,睡過了頭,趕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前麵走去。
    宮侍們有專門換值歇息的值房,離正殿不遠,以便隨時聽候差令,而宮侍們用飯,沒有專門的屋室,隻在值房後另搭了一個棚架,架置一張方桌。
    其實這四方小桌也就是個擺設,當值的宮侍們都是從膳房端了飯,進入值房,再從後門走到棚架下,或坐或站,趕緊扒拉幾口,吃完了就著空隙,躲一小會兒的懶。
    江念憑著昨日木雅粗泛的言辭,尋到膳房,結果去晚了,鍋灶冷著,隻有幾個年紀大的婦人清洗灶台。
    江念走上前,朝幾人行禮:“阿姆,可還有飯食?”
    幾個年長婦人回過頭,見是個眼生的年輕女人,看稀奇似的,在她臉上盯了好一會兒,心道,這就是新來的那個梁國女?
    哎喲,真別說,這眼兒是眼,鼻兒也是鼻,長的地方也對,可就是同她們不一樣,看著小小的一個人兒,斯斯文文的,幾人原本粗嗄的聲氣,無緣無故變得細膩起來,雖然這份細膩不太純粹,甚至還夾雜了幾分矯揉造作的意味。
    “這位阿姑,到了飯點怎麽不早些來?哪還有剩下的。”
    在夷越,阿姑是對年輕女子較為客氣的稱呼。
    像她們這些宮仆的用飯時間是錯開的,換值用飯,在殿前伺候的大宮婢們會提前用飯,而她們這些做粗使活計的宮婢,需等大宮婢們用完飯後,才輪到她們。
    有一點,無論是大宮婢還是雜役宮婢,用飯的時辰絕不會按著飯食正點,因為那是宮裏主子們就餐的時辰。
    江念來得不巧,所有人都吃過,灶上什麽也沒剩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響起。
    “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