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正是冬季，幾乎是普林斯頓一年中最冷的時間，昏黃的燈光點亮路邊草地上的積雪，錯落縱橫在宿舍之間的，是一條條被清理幹淨的小道。
    六點多的時間，天地之間便已經蒙上了一層夜色，行走在小道上的學生不多，他們雙手或是藏在胳膊之間，或是放入口袋，埋頭快步趕著路。
    獨棟的雙層宿舍內，暖氣在呼呼作響傳遞著溫暖，廚房的島台前站著一男四女，一時竟都晃了下神。
    沉默的詭異氣氛在蔓延，李肖恩咽了口口水，忽然感覺渾身發熱，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迅速冷靜下來。
    “嗯，我來吧。”
    臉上擠出個自以為燦爛的笑容，李肖恩抬手接過，哪知蘇菲爾拿著杯子躲了過去，緊接著，一聲猶如惡魔低語的“溫柔”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你沒洗手，我來就行。”
    “……”
    “我是拿著杯子，又不是親手接觸。”
    李肖恩連忙解釋，側頭看向蘇菲爾，眨了兩下眼睛，可惜，不知是意思沒傳達過去，還是傳達錯誤，女孩不但沒有答應，注視過來的目光反而逐漸變得怨憤。
    心中的警鈴大響，感受到其他幾個女生注視過來驚愕的目光，李肖恩腦海中思維快速運轉，伸手抓住蘇菲爾握著杯子的手，一口將果汁全部喝完，這才鬆了開來。
    “嗯，水果很新鮮，做出來的果汁自然是很好喝的。”
    假裝沒有看到蘇菲爾注視過來皺眉的目光，李肖恩心中五味雜陳，表麵上還是點點頭做出了評價。
    像這些曖昧，被伺候的舉動往日他都是跟蘇菲爾說很多好話才得到的，如今女孩主動起來，卻在如今的場合，他反倒是渾身不自在。
    回過來神，維多利亞深吸一口氣，笑著點頭。
    “好了，晚餐做好了，我們去吃飯吧。”
    直到這時，廚房內詭異的氣氛才被打破，眾人回過神來，來來回回開始端著食物出到廚房外的餐桌。
    警告暫且解除，李肖恩深吸一口氣，卻感覺全身出了一層的汗，不舒服地活動下四肢。
    “肖恩，你看起來很熱啊？”
    來到青年麵前，塞拉菲娜抬頭看來，意味深長笑著調侃一聲。
    “屋裏麵有暖氣，我進來還沒脫衣服呢。”
    翻了個白眼，待維多利亞兩個女生脫下圍裙，李肖恩才注意到她們穿在裏麵的毛衣，毛衣貼身，緊緊貼附在她們身上，勾勒出惹火又吸睛的身材曲線。
    “來，肖恩，你也嚐嚐我買的麵包。”
    這時，塞拉菲娜也是古怪笑著，揪下一小塊麵包遞到了身前。
    “你自己買的，就沒這個必要了。”
    李肖恩臉色一黑，在經過蘇菲爾的“折磨”之後，他對這個還落井下石的女人一點沒有好臉色，“麵包好吃，基於你買的價格這麽貴的情況下，也是屬於正常水準之內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這麵包很貴？”
    塞拉菲娜錯愕了下。
    “這麽說吧。”
    李肖恩一邊脫下外套，一邊無奈看著對方解釋，“你會買便宜的麵包嗎？哪怕是這種價格影響品質因素比較小的麵包。”
    “這話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抿著嘴，塞拉菲娜無奈點頭，注意到青年好笑注視過來的目光，不由有些氣急，將手中的麵包重新遞了過去。
    “你給我吃下去！”
    “講點道理好不好？”
    李肖恩無奈抬手阻攔，恰逢回來的維多利亞注意到兩人，走過來拉開了塞拉菲娜。
    “好了，別玩了，去吃飯吧。”
    維多利亞緩聲勸了句。
    還是收回了手，塞拉菲娜將手中的麵包塞進口中，憤憤不平地瞪了一眼過去，這才轉身回去餐桌。
    從塞拉菲娜離開的背影中回過頭來，維多利亞看向李肖恩，抿了抿嘴唇，無奈歎了口氣。
    “是塞拉菲娜硬要這樣，你說是不是很無聊？”
    李肖恩聳拉下肩膀，向麵前的女孩無奈笑著，“買來的麵包有什麽好嚐的，不是嗎？”
    “你錯了，肖恩。”
    讓他意外的是，維多利亞翻個白眼，矢口否認，“就是你的問題。”
    “……”
    正在李肖恩愣神之際，維多利亞往餐桌的方向看了眼，還是抬腿貼到了青年身前。
    “維多利亞……”
    瞬間提起了心神，李肖恩低聲喚道。
    沒有回答，維多利亞低頭從兜裏拿出一顆糖，解開糖紙拿到手中，又抬起遞到了青年嘴前。
    眨巴兩下眼睛，對上那雙有些賭氣意味的翠綠色雙眸，李肖恩下意識低頭，將女孩那顆糖果含入了口中。
    糖果不是很甜，卻帶著些許花瓣的清香，不像是平常美利堅齁甜的糖果，很合乎他的口味。
    “很好吃。”
    李肖恩點頭看著維多利亞，腰後卻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又擰緊了眉頭。
    疼痛戛然而止，維多利亞馬上便收回了手，拿起最後的吸管轉身快步離開。
    這就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
    李肖恩不禁長長哀歎一聲，煩悶地抓了抓頭發，這才洗手走出去。
    蘇菲爾忽然這樣子，他能理解，並不能說對方什麽，但這樣以後無疑會改變很多，興許他以後平靜的大學生活將一去不複返了。
    一想到這，李肖恩就有些牙疼。
    自己的苦果自己咽，口中含著清甜的糖果，他心裏卻怎麽都不是那個滋味。
    所幸，在這之後蘇菲爾沒有再做出什麽舉動，簡單解決完晚餐，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閑聊幾句，接近晚上八點的時間，李肖恩便提出了告辭。
    遠遠看去，自己那棟二層宿舍樓房依舊是漆黑一片，李肖恩拿出手機查看信息，這才知道丹尼爾此刻還在辛辛苦苦冒著寒冷兼職。
    風浪越大，魚越貴，這句話在美利堅也同樣存在，看著手機上麵丹尼爾因為兼職比較高的時薪而興奮的發言，李肖恩一時想起了寒假時冒著風雪來送牛排的社區管理人員。
    在這個最發達的自由國度，還是有很多不辭辛苦勞動的人們的，就是丹尼爾這個目的……
    也好吧，至少不會被女人欺騙，到時候錢情兩空。
    李肖恩感慨一聲，轉到哈斯凱爾介紹的“黑客”交流群。
    群裏包括他也隻有寥寥可數六個人，聊天的內容天南海北，大部分都是在交流計算機信息攻防的知識，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違法犯罪的痕跡，對於這些知識李肖恩也懂得一些，另外跟他們簡單聊幾句。
    “黑進一個無良公司的網站？”
    眼看群內你一言我一語慫恿著提起這個挑戰，剛走進屋內的李肖恩馬上便頓住了腳步。
    眉頭輕皺仔細看著上麵網站的介紹和挑戰，李肖恩愣了下神，不禁陷入了沉思。
    開學初兩天，平靜又忙碌的生活悄然度過，周五的下午四點五十分，在其餘同學欣喜迎來三天假期的同時，李肖恩準時來到了阿拉裏克教授為他們申請的小會議室。
    MCM建模比賽的放題時間是在下午的五點，此時整個會議室早已準備完備，阿梅莉亞和伊桑正臉色沉著地等候在那。
    “放輕鬆些吧，這次競賽為期四天，你們要是一直這個樣子，興許論文還沒寫出來自己精神就撐不住了。”
    阿拉裏克不在，四天的比賽由他們自己完成，李肖恩笑著跟他們打個招呼，在自己的電腦前坐了下來。
    不禁打了個哈欠，引來阿梅莉亞兩人的側目而視。
    “拜托你，認真一點好嗎？”
    深吸一口氣，阿梅莉亞忍不住出了聲。
    “放心吧，在競賽工作方麵，絕對不會耽誤什麽的。”
    李肖恩寬慰一聲，剛說完又打了個哈欠，無奈惹來女孩一個審視的目光。
    實在是，在完成IP的痕跡隱藏後，昨天開始他便一直嚐試著接觸群上所說的那個網站，暗自破解滲透進去，新奇的體驗讓他昨晚工作到淩晨一點才回過神來。
    相比於這些，眼前的數學競賽對他來說明顯就興趣缺缺了。
    “時間差不多了，先選好題吧。”
    看了眼電腦上的時間，李肖恩挑了挑下巴，兩人這才回過神，齊齊看向一邊已經點亮的幕布，上麵正是本次競賽的COMAP官網。
    他們都沒有動作，隻有可能無線連上的便隻有李肖恩了，兩人回頭看向青年，一時竟有些錯愕。
    “時間到了。”
    李肖恩緩聲說道，熒幕上的網站刷新，點開了本次競賽的各個選題。
    A：發送無人機：開發空中災難救援響應係統
    B：生態遊戲
    C：離開羅浮宮的時間
    ……
    三人慢慢將全部選題從頭到尾瀏覽一遍，這才互相對視了眼。
    “我都可以，你們可以挑選你們覺得最有把握的一個。”
    麵對兩人茫然注視過來的目光，李肖恩點點頭，將決定權交了出去。
    “我是負責數據的可視化和論文撰寫，還是由你們實際付出技術的人決定吧。”
    阿梅莉亞搖搖頭，輕聲說道。
    “這麽說，就隻由我來決定了？”
    伊桑挑了挑眉，錯愕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兩人的目光後才沉著下了臉色，斟酌著語言看向李肖恩，“肖恩，我們就選擇課題C，怎麽樣？”
    “也可以，類似的逃生遊戲，我們做起來也有趣一點。”
    李肖恩自無不可笑著點頭，與伊桑對視一眼，俱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味。
    說起來，這個課題C的問題概述還真有些美西方的特色，大體就是法國發生了越來越多的恐怖襲擊，身為世界上規模最大，訪問量最大的博物館之一的羅浮宮，要求他們設計一個遊客緊急疏散的模型。
    心中好笑之際，李肖恩已經登錄上羅浮宮的官網，將上下五層的展廳顯示在熒幕上。
    “我們先搭建好模型實現的框架吧。”
    李肖恩深吸一口氣，左右看向兩人，“課題的拆解，簡單的可以分為兩步，遊客從展廳到通道，再到出口，三級遞進的最快時間疏散模型……”
    一邊說著，李他在電腦上又放大羅浮宮的展廳示意圖，示意一下其中類似於蒙娜麗莎畫像的幾個展廳。
    “同時，最基礎的遊客數據也不是均勻分布在羅浮宮五層的位置，類似於蒙娜麗莎高人氣的展廳遊客數量無疑是更多的，相對的，偏冷門的展廳遊客就比較少，所以，我們還需要收集羅浮宮內遊客分布情況的數據……”
    “噢，對。”
    阿梅莉亞聞言連連點頭，低頭在電腦上快速敲打著鍵盤，又抬起頭來，“那時間要不要考慮在內？不同的時間，比如早上開館前幾個小時，和臨閉關的幾個小時？”
    “這些時間遊客的分布情況也是不同的。”
    “肖恩的那個可以作為模型的原始數據，如果再考慮到時間的影響，會不會太過冗餘了？”
    見狀，伊桑連忙搶過了話。
    “就先按照各展廳的人氣作為原始數據吧。”
    李肖恩無奈笑著挑了挑下巴，“畢竟，阿梅莉亞說的那些點隻是補充和完善而已，我看可以後麵再簡單補充就好。”
    “好。”
    兩人點了點頭，阿梅莉亞又開了口，“我查法國有做過一個展廳人氣的調查，你們看下能不能引用參考一下……”
    隻是簡單地梳理一下大致的實現框架，三人一邊查資料一邊商量了幾個小時，中間休息一小段時間對付了晚餐，又馬不停蹄踩著夜色聚集過來，終於開始投入到模型的開發當中。
    阿拉裏克教授說得對，但也不對，在課題解題初期，因為要查詢並且審查大量的資料，雖說隻是負責輔助作用的阿梅莉亞還是忙得停不下來，就連李肖恩偶爾抬頭，都能看到女孩皺著眉頭看著電腦的專注模樣。
    這麽看來，倒是他自己比較閑了。
    心裏有些好笑，李肖恩在快速完成當天的工作之餘，見兩人還在專注著，索性又投入到網站的攻克滲透之中。
    在這個年代，在經過早期出於各種目的黑客入侵和網絡傳播病毒之後，網站被攻克的事情並沒有像之前那般簡單，甚至現在他也算身處計算機這個行業之內了，也幾乎是沒有聽聞過哪些黑客攻防事件。
    並沒有像小時候看到的各種黑色綠色的彈窗和裏麵大篇幅密密麻麻的代碼，甚至是進度條，有的隻有枯燥乏味的代碼修改和一遍又一遍，一關又一關的嚐試。
    在某一刻，順利進入網站後台，李肖恩無聊撐著下巴的動作怔了一下。
    “肖恩……”
    一早就察覺到青年無所事事的舉止，阿梅莉亞正喝著水，見青年出現這幅反應，不由問了聲，“你在幹什麽？”
    說話之間，她起身挪動腳步，來到了李肖恩身後。
    “……”
    “你這麽無聊的嗎？”
    從電腦屏幕上明顯與競賽課題無關的網站上挪回目光，阿梅莉亞低頭無奈看著李肖恩。
    “我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在等你們的進度呢。”
    李肖恩翻了個白眼，沒有明說出來，抬頭看了眼此時也長長呼出一口氣，無力靠在椅背上的伊桑，“今天的任務都完成了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早點回去休息吧。”
    “噢，好。”
    伊桑聞言，連忙解脫笑著直點頭。
    見青年沒問過她便下了決定，阿梅莉亞張了張口，還是忍住了開口要對方在這些空閑時間查詢資料的想法。
    會不會，這就是這渣男所說的nerd？
    她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注意到兩個男生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也手忙腳亂回去收拾，跟著一同出門。
    時間霎時來到了晚上十一點半，又是一連三天的假期，整棟教學樓黑漆漆一片，隻點亮寥寥可數的幾盞燈火，興許也是參加建模競賽依舊還在投入的小組。
    深夜的校園內更是少人，隻有路燈昏黃的燈火孤獨照亮回去的路，在分叉路與伊桑告別，眼看阿梅莉亞轉身要往另一處走去，李肖恩索性跟了上去。
    “夜太深，我送你吧。”
    在女孩轉頭看來之時，李肖恩點頭說道。
    “噢，謝謝。”
    阿梅莉亞怔了一下，沒有拒絕。
    默默走著，低頭看著兩人在前方拉扯的影子，阿梅莉亞還是不免側頭看向身旁，正專注在手機上的青年，“肖恩，謝謝你。”
    “嗯？”
    李肖恩從手機上抬頭，看了眼過去，“道謝的話，你不是說過了嗎？”
    “嗯……”
    阿梅莉亞輕哼一聲，目光又轉回到兩人前行的路上，漫不經心開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可以問，我不一定會回答。”
    李肖恩自無不可地聳了聳肩，這話又惹來了一個橫眼。
    白了青年一眼，阿梅莉亞直接開口問道，“你跟那幾個富家女生關係這麽好，有喜歡上哪一個，或者說，最後會選擇哪一個嗎？”
    “……”
    “你問這個幹什麽？”
    李肖恩不答反問。
    “好奇，想研究下你這種渣男是什麽想法，不行嗎？”
    “行。”
    李肖恩點點頭，“但我也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渣男！無可救藥的渣男！”
    沉吟了好一會兒，阿梅莉亞才轉頭嗬斥出聲，腳步加快，迅速跑進前方燈火通明的一棟宿舍樓。
    “恩將仇報，過河拆橋？”
    李肖恩挑了挑眉，一時竟被氣笑了。
    他就算是渣男，也沒渣她啊。
    女孩子的共情能力都這麽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