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蚨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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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青蘿溪的水潺潺流淌,帶著新綠的生機,卻也掩不住修遠心中的陰霾。修遠如往常一樣,蹲在青蘿溪邊那光滑的青石上,手中把玩著一塊溫潤的玉玨。這玉玨乃是他自小不離身的物件,不知傳了多少代,如今已被他的手磨得發亮,隱隱透著神秘的光澤。
夕陽的餘暉灑在溪麵上,將那清澈的溪水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色。修遠習慣性地將玉玨浸入水中衝洗,想要洗淨上麵的塵埃,卻不想,平靜的水麵忽然泛起了詭異的波紋。那波紋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擴散開來,扭曲了他在水中的倒影。
修遠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水麵,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隻見倒影中,他的身影竟緩緩扭曲成了跪拜的姿勢,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操控。緊接著,三十六口巨大的青銅棺槨從水底緩緩升起,每一口棺材都纏著刻滿神秘符咒的鐵鏈,在水中閃爍著幽冷的光。那鐵鏈仿佛有靈性一般,穿透了他的倒影,而在現實世界的溪底,本該是搖曳水草的地方,竟變成了冰涼的鐵鏈,如活物般蠕動著。
修遠隻覺得渾身發冷,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這已經是他半月來第三次看見這般詭景了,每一次都讓他心驚膽戰,卻又始終無法參透其中的奧秘。
就在這時,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從村口傳來:“阿遠!”是阿蘅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焦急與恐懼。修遠霍然起身,心中一緊,手中的玉玨不慎墜入了溪水中。他下意識地俯身去撈,指尖剛觸到那冰涼的鐵鏈,那鐵鏈竟如蛇一般迅速纏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刺骨,仿佛要將他的生機都吸走。
“別碰!”阿蘅的聲音尖銳地響起,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用力拽開了修遠。修遠這才發現,阿蘅的掌心滿是鮮血,那鮮血順著她的指縫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她方才徒手按住了那座龜裂的鎮魂碑,指縫間的血順著“太安三年”的銘文流淌,在“玄都玉京破”五個字上凝成了一個詭異的羅盤圖案。
修遠心中一驚,急忙撕下衣襟為她包紮傷口。然而,當他仔細查看時,卻發現阿蘅的傷口滲出的血竟泛著淡淡的金光,與常人的血液截然不同。他剛想要細問,村口的青銅鈴卻突然瘋狂地震顫起來,鈴舌上“玄都監造”的銘文迸發著詭異的青光。
緊接著,十二隻青蚨鳥鳴叫著從遠處飛來,它們的嘴裏銜著發光的玉屑,如流星般掠過祠堂的飛簷。那些玉屑落地即燃,瞬間化為灰燼,而燒焦的紋路竟與宗族禁地那殘碑的裂痕完全一致,仿佛是一種神秘的預言。
“跟我來!”阿蘅顧不上傷口的疼痛,拽著修遠的手臂就朝著祠堂的方向奔去。修遠隻覺得後背一陣灼痛,那北鬥形的疤痕仿佛被火灼燒一般,七年前被剜去族徽的劇痛仿佛在此刻重現。他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駭然發現自己的影子竟仍跪在溪邊,正被那青銅鎖鏈緩緩拖向水底,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也一同帶走。
祠堂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仿佛積壓了多年的冤魂在此刻一同爆發。村長那枯槁的手指捏著一枚青銅螭紋墜,正顫顫巍巍地往供桌的北鬥凹槽中按壓。供桌上的三清塑像此刻滲出黑色的黏液,那黏液順著塑像的輪廓緩緩流下,顯得說不出的詭異。而三清塑像的眼珠,竟隨著修遠的移動緩緩轉動,仿佛活物一般,冷冷地注視著他。
“三百年的因果……”村長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仿佛從遠古的歲月中傳來,帶著無盡的滄桑與無奈。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屋頂突然轟然炸裂,九道黑影裹挾著腥風從天而降。修遠隻覺得眼前一花,那九道黑影已落在了祠堂內。他定睛一看,隻見那九人的袖口繡著紫金雲雷紋,那熟悉的紋路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眼——這正是七年前那個雨夜,將他母親釘死在鎮魂柱上的那群人!
阿蘅忍不住尖叫起來,聲音在祠堂內回蕩,充滿了恐懼。供桌上的香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倒,香灰在空中飛揚,竟凝成了“速逃”二字,仿佛是冥冥中的警告。修遠剛想要有所動作,卻見村長背後的衣襟突然撕裂,露出了布滿整個脊背的河圖刺青。那刺青此刻滲出黑血,顯得格外猙獰。村長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帶著玉玨從禹步洞走!羅酆山的鬼門……”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青銅鎖鏈破空之聲響起。三清塑像的唇齒間竟射出九道鎖鏈,如閃電般迅速,瞬間將村長絞成了螺旋狀的血肉。鮮血飛濺,在供桌上匯成了八個大字:【大羅罪血天道當誅】。那字跡鮮紅如血,仿佛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走!”阿蘅大喊一聲,撞破了後窗。修遠在翻滾中瞥見了驚悚的一幕:那些黑衣人的麵具下竟然沒有五官,隻有蠕動的紫金雷紋,仿佛是某種邪惡的象征,讓人不寒而栗。
後山石壁上爬滿了藤蔓,仿佛歲月的痕跡。阿蘅脖子上的金鎖突然浮空,射出一道奇異的光束,在岩壁上勾勒出一幅禹步圖。那禹步圖線條複雜,充滿了神秘的力量。修遠急忙展開《太虛籙》殘頁,那是母親留給他的珍貴之物。隻見母親補全的陣圖竟化作了血色的腳印,每一個足跡都對應著星辰湮滅的位置,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指引。
修遠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第一步,四周一片寂靜,隻有他的心跳聲在耳邊回響。當他踏下第七步時,地底突然傳來一陣琉璃破碎的脆響,仿佛是時空被撕裂的聲音。山體開始劇烈震顫,裂縫中緩緩升起了一道青銅天階。修遠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那台階上布滿了利爪的痕跡,仿佛曾經有無數的怪物在此掙紮過。而裂縫裏卡著森森白骨,那些骨殖的腕部都戴著刻有“修”字的青銅環,仿佛在訴說著修氏一族曾經的慘烈遭遇。
就在這時,一隻三眼妖狼從屍骸堆中擠出,它的皮毛已經腐爛,間雜著嵌滿星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修遠懷中的玉玨突然發燙,仿佛感應到了危險的來臨。那玉玨上的螭吻紋化作一道青光,纏繞在了他的右臂上。緊接著,二十八宿的虛影自他的天靈噴湧而出,璀璨的星光竟在那妖狼的身上灼出了一道道焦痕。
“小心!”阿蘅的聲音響起,她一把推開了修遠。就在這時,山崖轟然崩塌,巨大的石塊滾落而下。阿蘅在墜入裂縫前,頸間的金鎖炸成了碎片,一塊鋒利的殘片劃過修遠的臉頰,留下了一道帶金痕的傷口,鮮血瞬間湧出。
就在妖狼群張牙舞爪撲來的刹那,時間仿佛驟然凝滯。一切都陷入了靜止,隻有那飛揚的塵土和妖狼猙獰的麵容,仿佛是一幅恐怖的畫卷。
一位紫衣女子踏月而來,她的身姿輕盈,仿佛是從月宮中走出的仙子。她手中的劍鋒輕輕一挑,那原本飛濺的水珠竟化作了倒流的沙漏,時間開始逆向流轉。修遠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可怖的妖獸在他眼前退化成了嗚咽的幼崽,心中充滿了震驚。
就在這時,修遠突然認出了女子袖口的補天紋。那紋路如此熟悉,母親每年生辰的時候,都會在為他縫製的裏衣上繡上此紋,那是母親對他的愛與牽掛。
“果然是修家最後的道種。”紫衣女子的聲音清冷而空靈,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她的劍尖挑起碎石中的一塊玄晶,眼中閃過一絲星芒。修遠隻覺得心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那顆發光的晶石竟不受控製地融入了他的胸腔,將他的心髒染成了琉璃色,仿佛是一種神秘的洗禮。
地動山搖間,完整的青銅天階終於顯現。修遠在傾斜的台階上看到了一幕震撼的景象:每一級台階都封存著修氏先祖的殘魂,他們的麵容模糊,卻又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而在最高處,一具無頭的屍身握著一把斷劍,那劍柄上的螭吻紋竟與他手中的玉玨共鳴震顫,仿佛是跨越時空的呼應。
“混洞太無元玄晶,本就是初祖的心髒。”紫衣女子將染血的劍鞘按在了他的眉心。一瞬間,修遠隻覺得無數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仿佛回到了三歲那年,觸摸宗祠初祖雕像的那一刻,那玄晶雕刻的麵容,竟與此刻的他完全重合,仿佛他就是初祖的轉世,肩負著重大的使命。
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鎖鏈如蛇般迅速拽著他們衝入了雲層的漩渦。修遠隻覺得天旋地轉,他努力穩住身形,低頭望去,隻見青岩村正在那崩塌的地縫中下沉,仿佛即將被大地吞噬。
“阿蘅——!”阿蘅的呼喊聲從深淵傳來,充滿了絕望與恐懼。修遠心中一緊,隻見無數血手從地底伸出,正將阿蘅拖向地心。他心急如焚,胸口的晶石突然迸發青光,二十八宿的力量脫離了他的身體,化作一道道流光,擊碎了那些血手。
與此同時,淩素衣(紫衣女子)的劍氣割裂了虛空,裂縫中竟掉出了渾身是血的村長。村長艱難地爬向修遠,眼中充滿了哀求:“救……青岩村……”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咽喉突然被一條紫金鎖鏈貫穿,鮮血噴湧而出。修遠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出了這鎖鏈末端的紋路,與當年釘死母親的刑具一模一樣,心中充滿了憤怒與悲痛。
就在這時,淩素衣突然揮劍刺向他的心口,眼神冷漠而堅定:“要麽現在死,要麽成為天道傀儡。”修遠隻覺得一陣劇痛襲來,在這劇痛中,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碎片:自己站在三十六口青銅棺上,腳下踩著阿蘅冰涼的屍體,那場景如此真實,讓他不寒而栗。
他胸口的晶石心髒瘋狂跳動,初祖的歎息在他的識海回蕩:【大羅非天惟心所至】。修遠咬緊牙關,心中充滿了掙紮與抉擇,他知道,自己即將麵臨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而他的選擇,將決定著自己和青岩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