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壇子口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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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結束,暑假來臨。蔣夢言因思念此時還住在“壇子口”老鎮上的母親和哥哥姐姐們,他就央求父親蔣和順請假送他回壇子口老家。
“壇子口”是江漢平原上的地理接點。漢江和東荊河蜿蜒曲折的河道,在江漢平原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壇子圖形。在壇子圖形的口沿之處,就是總麵積114平方公裏“壇子口”低窪地。
壇子口是漢口——沙市——嶽陽水路航路中間的樞紐。是江漢平原上商業物流的中轉之地。1947年底蔣和順、朱家慧夫婦從河南行商來到了這裏,覺得此地是一個不錯的安身立命之地,於是便定居下來。他們動用所有的積蓄在壇子口老鎮上購置了三間土坯瓦頂房,開啟了他們的雜貨店生意。
定居壇子口才一年多新中國成立了。在隨後的土改運動中,蔣家的雜貨店因為店麵破舊,規模太小,夠不上城鎮資本家的劃線,所以得了個“小商”成份。因此,他們不僅沒有受到改朝換代的任何衝擊,反之還因為隨後的“公私合營,化私為公”政策,夫妻倆都得到了一份在國營供銷社當營業員的正式工作。
因為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日子比之私營時要好過很多。於是,夫婦兩響應政府“人多力量大”的號召,不辭辛勞地進行了“造人運動”。他們在十一年間生育了二子四女,分別是49年生老大,兒子蔣學鋒;51年生的老二,兒子蔣林豐;53年生老三,閨女蔣若蘭;55年生老四,閨女蔣雪梅;58年生老五,閨女蔣雨竹;60年生老六,閨女蔣冬菊。
六個孩子的快速到來,拖累了母親朱家慧,為了操持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她不得不放棄工作,退職回家做了全職主婦。這樣一來,家庭經濟就困難起來,那個原本還算寬裕的小康之家,短短十年就蛻變成了“家大口渴、”的極貧之家!
家有六個孩已經夠夠的了。不想,三年過後又來了小七。蔣和順當時頭大如鬥,一心想著將這個小尾巴送人算了。是朱家慧舍不得這個兒字,哭著、鬧著、勸阻了蔣和順要將小七送人的衝動,堅定地將他留下來的。
蔣和順夫婦本著一隻鴨是趕,一群鴨也是一邀的原則過日子一鍋稀飯米湯、幾個糠菜餅子,這些年也硬是把這苦不堪言的日子撐了下來。
67年老大蔣學鋒應征入伍。家裏少了一個能“吃窮老子”的大小子,減緩了家裏的口糧危機。再由於國家對城鎮居民糧食供應量略有增加,蔣家的情況改善了很多。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饑荒。七個孩子不僅堪堪長大,其中五個還都在壇子口農場六分場的學校上著學。
眼看著日子逐漸的要好起來,誰知一紙“減輕城市負擔,下放無正式工作的城鎮居民到農村落戶”的政策又下來。1968年上半年,蔣家已經收到了通江口縣漁湖區政府民政辦的正式通知自行聯係原籍老家或放鷹台公社附近村隊落戶。在69年底之前,除了有正式工作的蔣和順之外,全家都將被注銷非農戶籍,停止商品糧供應。
這個變故,讓蔣和順覺得塌了半邊天。他這次請假回壇子口老鎮,主要是和妻子朱家慧商量落實下放地點,也順便將放了暑假的老七送回來家來住一段時間。
這天下午,蔣和順用自行車馱著蔣夢言回到了壇子口老鎮。父子倆走過老鎮的木橋,向東南一拐,就踏上了壇子口老街的石板路,百十來米之後,蔣夢言家破舊的三間老房就在眼前。
破敗的老屋已現頹像。仿佛已經不能經受下一場風雨。
這就是蔣和順夫婦剛當初購置的三間老房。十多年過去了,老屋愈發破敗,雖然經過幾次整修,但屋頂的瓦麵因為破碎太多,又沒有新瓦更換,所以,現在的老屋,前半坡是瓦麵,後半坡已經變成了毛草頂了。
老宅是蔣夢言的生命起點、也是他兒童時期的精神家園!是蔣夢言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錨定物。
老屋的“茅牆”是兒童蔣夢言最為**的玩鬧之地。
所謂“茅牆”,在蔣夢言這裏,它就是一塊沒有相鄰房屋遮擋的,麵朝東麵空地的山牆。
這塊土坯磊造的山牆因為常年承受風雨侵蝕,牆土早就開始了斑脫。為了保護老屋這道最重要的承重牆不受損坍塌,蔣和順帶著兩個兒子,給這道山牆加裝了一層擋風遮雨的“蓑衣”----用幹茅草套疊編織的,類似蓑衣一般的,能承接上方雨水,並導流雨水流向地麵的牆衣。
於是,這件牆衣就成了麻雀們築巢安家的天選之地!在蔣夢言的記憶裏,不管什麽季節,“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不絕於耳。它們呼嘯而來,馭風而去;呼朋喚友,生兒育女忙的不亦樂乎!
在麻雀太多、太吵鬧時,二哥蔣林豐就會出手鎮壓。他搬來梯子,對較高處的、夢言們夠不著的麻雀窩進行“掃蕩”。一次就能掏出了百十枚指頭大小,帶著斑點的鳥蛋。裝在簸籮裏如小山一般。
每到春節前後,在壇子口滴水成冰的時段,“茅牆”上會掛滿冰淩,夢言們稱之為“冰淩鉤子”。他們就會用一根短棍,把那一支一支的“淩鉤子”敲打下來。“淩鉤子”每次的摔落,都會在與凍土的碰撞中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時。他們愛聽這種聲音。他們在這好聽的聲音中歡呼雀躍,歡樂的情緒會把小臉染的通紅。
“內牆”則是蔣家的“報紙閱覽室”和“時政圖書館”。它給了蔣夢言最早的啟蒙教育。
泥土牆的好處是冬暖夏涼。壞處是掉粉、斑脫、開裂、生蟲。
為了解決老牆的問題,老二蔣林豐從廢品收購站買來舊報紙,用米湯將報紙裱糊在泥牆上。於是“掉粉生蟲”的泥土牆就變成了圖文並茂的報紙牆。既隔離了土麵,又加強了土牆的結構強度,還把室內牆麵變成了展示時政新聞的“報紙閱覽室”和“時政圖書館”。
五六歲的蔣夢言在“報紙閱覽室”裏見識到了好多好多的新鮮事物。他認識了新中國的**和總理;他學會了幾百個漢字;他知道了當時處在“無產階級*****”的時代;知道了青年學生帶上紅袖標就是“紅衛兵”,就可以押著一些原先威風凜凜的幹部戴著紙糊的高帽遊街;他還知道了中華兒女“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革命豪情!
這神奇的老屋留給蔣夢言的記憶還遠遠不止這些!
比如躺在床上透過屋頂的亮瓦數星星;在屋後的河坡上撒尿活泥做玩具、挖地洞;采摘屋後苦楝樹上的果子玩騎馬打仗;和六姐躲在媽媽的被窩裏,把媽媽的小腳當成手榴彈那麽多有關老屋美好的記憶呀,這眼前的老屋怎麽就如此頹敗呢!
後世的繁華與眼前的破敗形成了巨大的視覺反差。蔣夢言禁不住無聲落淚。黃豆大的淚滴珠串一般掛在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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