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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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 沈錚陪著沈嬡去雲弈亭那裏接的孩子。四個月大的孩子裹在繈褓裏, 還小, 但是好動的很, 眼睛滴溜溜的轉, 小手還時不時的伸出去抓東西。

    沈錚愣愣的看了孩子半天,才忙對抱著孩子的沈嬡道:“我來抱抱他吧。”

    沈嬡把孩子轉到沈錚懷裏, 提醒道:“小心點, 別扭了他的手。”

    沈錚忙不迭的點頭,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動作生疏卻很謹慎,他抱著孩子還在懷裏小幅度的顛了兩下。

    孩子哼了一聲, 沈錚傻笑著,對沈嬡道:“他會叫呢。”

    沈嬡好笑道:“誰家孩子不會叫啊?”

    兩個初為人父人母的小夫妻在這兒逗弄著孩子,雲弈亭一個沒成親的大男子在這兒幹站著可能就很尷尬了。

    沈嬡善解人意的打著圓場,對雲弈亭道:“謝謝你幫我把孩子接回來,以後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忙, 告訴我一聲, 能幫你的話, 我一定在所不辭。”

    她這是說了男人該說的話了, 由此可見沈錚是被她掐的死死的。

    沈錚也識相的在一邊幫腔, 道:“是的。這次我們欠你一個人情,我會記住的。”

    雲弈亭看著他們齊心的樣子, 也說不清心裏是何種滋味。此刻他心想, 以後沈嬡再遇到事了, 大抵也不會找他了,她身邊都有一個沈錚了。

    他一時無話,沈錚卻問了:“原定的昨日把孩子送回來,為何晚了一日?”

    沈嬡覺得沈錚不會說話,輕捶了他一拳,讓他閉嘴。沈嬡是以為有風雪的緣故,路上不好走,才會耽擱的。於是,她笑著對雲弈亭道:“無妨,就算晚了一日,你也是幫了我們大忙的,我們會記住的。”

    雲弈亭點了點頭,卻一句話也沒說。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麽。

    三個人心中各想著心事,場麵一時尷尬。

    一聲咳嗽打破了這個僵局,沈嬡看向身側的思棋,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孩子,都忽略了這個妹妹了,她忙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到她身上,歉疚道:“是我的不是,一看到孩子,都忘了你還在我身邊了。”

    思棋當然不會和沈嬡計較的,聽完她勸慰的話就要重新解下身上的披風還給沈嬡。沈錚先她一步,脫下自己的大氅,幫沈嬡穿上,這個披風的問題才算解決。

    但是沈錚幫沈嬡披大氅落在雲弈亭眼裏,又是另一番解讀了。

    他低下頭,臉色晦暗不明,拱手道:“孩子平安交到你們手上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我還有其他的事,便不再多留了。”

    沈錚本就巴不得他早點走,故淡淡的點點頭。沈嬡卻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總有一種自己用完了雲弈亭,就把他扔到一邊的愧疚。

    她還想對雲弈亭說點什麽,沈錚已經握住她的肩膀,驚喜道:“孩子剛笑了。”

    沈嬡一聽,全副心力又轉到孩子身上了,哪還記得自己原本要說什麽。雲弈亭便轉身一個人走了。

    接回了孩子,卻還是不能把他接回侯府,他還是被思棋養在宅子裏,不過是從雲城的大宅子變為了京城的。

    沈嬡心中難過,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這兩個月來都沒有好好照顧過他。

    沈錚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們白天都來這裏看他、陪著他,晚上再回侯府好了。”

    沈嬡的心裏才算好受了些。

    宅子裏的瑣事在前一天都安排好了,思棋隻收拾出了沈錚沈嬡來這兒能住的房間,之後她便得空了。

    沈嬡把孩子交給沈錚,便來找思棋話家常了,她問:“你們是今日才入京嗎?”

    思棋先愣了一下,但她在沈嬡麵前是從不說謊的,因此她實話實說道:“我們前日晚上便入了京,但那晚我身子不適,雲公子非要我在自己的屋裏休息,他說孩子自有人照顧的。我見他說的真誠,便把孩子給他了。我也是在今日和你們一樣的時間點見到孩子的,也不知這一天一夜到底是誰照顧的他。”

    聽了思棋的話,沈嬡開始沉思起來,一個猜測在她心中形成,但她搖搖頭還是否認了,真要是雲弈亭照顧的她的孩子,那他豈不是心中對她有意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事情恰恰是最容易發生的。

    他們這頭和和美美,沈嬌那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沈嬌躺在床頭,一句話也不說,呆愣愣的似癡傻兒,俞母端著藥碗,在她床頭掉著眼淚,哄著她,道:“嬌嬌,你好歹喝點藥吧,算娘求你了。”

    俞母說這樣低聲下語的話,沈嬌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無奈,俞母隻好胡說八道:“嬌嬌,你的仇人都還好好的活著了,你怎麽能如此糟踐自己呢?你死了不是正趁他們的心嗎?”

    她這話音剛落,沈嬌的眼神就閃爍了兩下,她帶著泣音,道:“娘,我活的好苦啊……”

    俞母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拍了幾下她的背,難過道:“娘知道,都是娘的錯。”

    沈嬌卻一下子從她的懷裏起身,激動道:“娘,怎麽會是你的錯呢?明明是沈嬡不給我活路!不僅是她,還有沈錚,他也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既然這樣,那大家都不要活了,一起死好了。”

    俞母聽了她如此癲狂的話,不但不勸止,反而帶著鼓勵的意味道:“好好,你要做什麽,娘都會幫你的。”

    俞氏母女這是臨死了都想著拉著沈嬡一塊了。

    於是,半月後,年節前的一次宮宴,沈家進宮的一批人中也有了沈嬌。

    沈嬡在馬車隊伍中見到了沈嬌,她的臉色可就不好看了。帶沈嬌這個假女進宮去這麽重大的場合,無異於膈應她,間接打她的臉了。

    沈家老太太隻能拉著一張老臉,出來解釋道:“嬡嬡,別生氣,是祖母讓嬌嬌跟著的。她在屋子裏養了這麽久的病,都沒出去過,人都要悶壞了。這次進宮,我也想帶她去熱鬧熱鬧,也算你幫了她了,畢竟她……”剩下的話,老太太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了,她是說沈嬌時日無多了,還是遷就一下她吧。

    沈嬡說不上心裏是何滋味,不是遷就與否的問題,而是她覺得沈嬌始終是老太太心中的頭一位,雖然她心裏也已經對這個老太太不抱任何期望了。

    最後,沈嬡還是沒有站出來反對,還是讓沈嬌跟著他們去了皇宮。

    宮內禦花園內,盛大的宴會正在舉行著,大臣在一邊,家眷在另一邊,各自分邊擇桌而坐。宴會如往昔,場麵熱鬧非凡。

    全場的人的目光幾乎都被異族的歌舞所吸引了,沈嬌卻帶著一個宮女悄悄的溜走了,沈嬡注意到了,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出神。

    看歌舞的沈家老太太回頭,隨口對沈嬡笑著解釋道:“嬌嬌和我說,她要如廁,我便讓那個宮女帶她去了。”

    沈嬡似了然的樣子,道了一句:“原來是這樣。”

    見老太太的注意力又回到歌舞上了,她才叫鳶枝湊過來,耳語道:“你跟去看看。”

    鳶枝點點頭跟去了。過了好半天,她才回來。

    沈嬡問:“怎麽樣?”

    鳶枝壓低了聲音,道:“她真的是去了茅房,一路上也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但是她說完後,又不確定的想了想,突然又道:“要說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就是回來的路上,她不小心撞到了長公主。”

    沈嬡目光一斂,問:“她們說什麽了嗎?”

    鳶枝回憶了一下,道:“隔得太遠,我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麽。不過看樣子似是正常的,沈嬌和長公主道歉,長公主讓她不要在意之類的。”

    鳶枝說的這樣焉語不詳,沈嬡也無法追問更多,隻能期盼真的無事了,否則在皇宮這種地方,走錯一步,就萬劫不複了。

    過了一會兒,沈嬡覺得胸悶、透不過氣,便帶著鳶枝離席去透氣了,她原本隻打算就在附近轉轉的。

    哪知,一對情人吵架的聲音傳來了。無意聽了這種秘聞的,大抵是有生命危險的,沈嬡便隻有帶著鳶枝往遠處避了。但也是邪門,那對情人是邊走邊吵的,走的方向還緊追在沈嬡身後。

    男人幾乎沒說過話,絕大多數是女聲盛氣淩人的質問,什麽“你心裏還有我嗎”,什麽“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事”……

    沈嬡最後帶著鳶枝躲在樹叢內,那對情人到了這兒後,他們似乎是覺得找到了寧靜的地方,可以專門吵架了,立馬也跟著就地停了下來。

    沈嬡心內腹誹,這什麽人啊,在皇宮吵架??還連累她,這下有的躲了,也不知她們要吵到什麽時候。

    她心內剛抱怨完,探頭一看,愣了,被罵得還不了口的這男的不是雲弈亭嗎??他和長公主鬧翻了嗎?她把頭往外湊,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隻聽,長公主一臉不忿的問:“你為什麽喜歡她?她有什麽好的?我有哪裏比不上她的?”

    沈嬡心說,這不是一個意思嗎,還用分三種說法問嗎?對這種風月之事,她好奇心也是很重的,忙凝神,聽雲弈亭是怎麽答的。

    雲弈亭沒有帶他那把不離身的騷包扇子,臉上也沒有了往日的不正經,看起來很嚴肅,他眉頭微皺,似有化不開的愁緒,道:“她什麽都好。”為了不刺激長公主,他沒將那句‘我喜歡她的一切’說出來。

    但是僅這一句‘她什麽都好’已足以讓高傲的長公主崩潰了,她氣的跳腳,手上還比劃著,道:“她就是一個毒婦人,她在侯府的所作所為,你難道沒聽說過嗎?欺負庶妹,坑騙養妹……你怎麽會喜歡這種人?”

    偏偏沈嬡踩空了,差點叫出聲,有點驚魂未定,長公主的話她便沒有聽得很清楚,隻聽見‘婦人’、“X府”、‘所作所為’這類詞,她頓時腦補出來了一出大戲,原來雲弈亭喜歡有夫之婦啊???還是一個品行不怎麽端正的婦人?

    沈嬡拍拍胸口,看來自己之前真的是想多了,雲弈亭居然真正喜歡的是這樣的……

    那頭的雲弈亭聽了長公主的話,臉上卻沒有一絲意外的神色,他也不為長公主話裏的‘她’辯解,他隻道:“這些我當然都聽過,事實上,我可能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真正了解她的人了。奇怪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歡她哪點。”

    他說的並不算情話,但是卻讓長公主無可奈何的流淚了。感情中,最怕的就是這種毫無緣由的喜歡了,這讓她改都不知從何改起。

    躲在草叢中、偷聽了半天的沈嬡從兩人的對話中,隻聽得出雲弈亭應是極喜歡這個人了,但對其他的仍是一頭霧水的。

    眼見著外頭的兩個人談到最後了,長公主先離開的,她走後,雲弈亭居然轉過身,頭正對著沈嬡藏身的草叢。

    偷聽別人對話並不是光彩的事,沈嬡盡力把身子往裏藏,生怕雲弈亭發現她一直都在這兒的。幸好,雲弈亭隻是往這邊看了幾眼,之後便若無其事的走開了。

    沈嬡帶著鳶枝往宴會那兒回,在路上,對剛才見到的那一幕,仍是無法釋懷,沈嬡心中想著雲弈亭到底喜歡的是誰呢?

    沈嬡這樣疑惑著,眼前就出現了剛才那幕戲的主人公之一長公主,她站在一座木橋上麵,直愣愣的看著橋下,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絲毫不會懷疑下一刻她不會跳進河裏。

    下一刻,她真的就往下跳了進去。她沒有帶宮女,沈嬡往周圍看了一圈,許是宴會的緣故,這裏此時也沒有路過的人。

    沈嬡並非聖母,她隻是想到,若是長公主為了雲弈亭殉情了,他心裏肯定會愧疚一生的,那他還怎麽過好這一生?他是個好人,他還幫了她這麽多,結局不該如此的。

    知道鳶枝不會水,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水性尚可,沈嬡便讓鳶枝叫人去了,她自己脫下束縛的厚厚冬衣,跳下去救人了。水深是足以淹死人了,沈嬡連忙遊到掙紮的長公主那兒,她摟住長公主就往岸邊拖去。

    哪曉得,一直處於溺水狀態的長公主突然拽住了沈嬡,死命的把她往水下拉去。沈嬡不妨她這樣拉自己,一時被她扯下來了,落了下乘。沈嬡也不是傻傻等死的,兩個女人便在水裏拉扯了半天,許是長公主有所準備了,沈嬡並不是她的對手,嗆了幾口水,意識也模糊了起來,身子往下沉。

    長公主心中一喜,顧忌到救的人快來了,她連忙遊上了岸,悄無聲息的就走了。

    來的第一個是雲弈亭,他本就沒有走遠,見到急急忙忙求救的鳶枝,便跟著來了。一見河裏,都沒冒泡了,他心裏咯噔一下,縱身就跳了進去。

    等他把沈嬡從河中撈出來的時候,她基本沒氣了,連嘴對嘴呼氣的救助措施都沒用了。雲弈亭心內大急,臉都嚇白了。腦子裏一線光閃過,他把貼心中放著的一個小玉瓶拿出來,從中倒出了一顆白色的香丸,粗暴的喂入她的嘴中。

    喂給她後,雲弈亭把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探了探脈,才算鬆了口氣。雖然沈嬡還沒醒,但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這時,不知是誰通風報信的,宴會那邊的人也過來了,沈錚、沈父、沈老太太,甚至都驚動了皇後,一大群人來到這了。一見雲弈亭濕身抱著同樣濕身的沈嬡,除沈錚外的眾人的眼神便有點微妙了。

    沈錚走上前,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到沈嬡身上,便從雲弈亭懷裏搶過了沈嬡。他問皇後道:“附近可有空著的大殿供她休憩?”

    皇後溫婉的笑,道:“當然有。”她隨後指派了一個宮女,想讓她帶著沈錚去,卻被姍姍來遲的長公主攔住了。

    修整後的她此時哪有半點剛剛落水的樣子,她笑的得體,開口便帶著皇家公主的範,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宣太醫。”

    她轉頭征求皇後的意見,道:“沈大小姐落水昏迷不醒了,馬虎不得,不宣太醫看看,豈不是讓人詬病天家視重臣家眷如草芥?”

    她這樣說,沈家老太太關心沈嬡,也站出來彎腰,請求道:“勞煩公主替沈嬡召個太醫看看吧。”

    沈錚看了長公主一眼,心裏隱約猜出了她要幹什麽了,但是他此時出言反對也無濟於事了。

    之後,沈嬡被安排到了就近的一個空殿內,太醫也被召進去了。太醫出來的時候,臉色卻是慌慌張張的。

    皇後問:“沈嬡怎麽樣了?”

    太醫麵有難色,支吾了半天不說話。

    長公主怒斥道:“你好歹是太醫院的一名太醫,怎的連話都說不清了?”

    這話就太侮辱人了,太醫隻好老實道出了沈嬡的情況。一開始還是正常的,缺氣太久導致的昏迷不醒。但後麵的什麽‘剛生完孩子不久,還需要好好養著,不宜操勞’如一聲雷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裏。

    殿內的都是女眷,能代替沈家發話的隻有沈老太太,聽到太醫說的話,她扶著沈嬌的手才算站穩了。她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在說什麽?我家嬡嬡還是未出閣的大姑娘了,怎麽可能有孩子呢?”

    太醫對自己的醫術還是有信心的,他摸著胡須,肯定道:“沈嬡小姐的確應是剛生完孩子不滿一年的。”

    太醫都這麽堅持了,再問他便沒有意義了。長公主和沈嬌對視一眼,而後道:“不如再找個嬤嬤進去替沈嬡驗驗身吧?”

    皇後是懷恨沈嬡在心的,她有心看沈嬡的名譽壞掉,聽後哪有不同意的,當即召來了一位老嬤嬤。

    老嬤嬤進去後出來,對著皇後稟告道:“沈家小姐的確已非完璧之身。”

    此話一出除沈家老太太外,在場的幾個女人心裏都是樂開了花,這下有的笑話看了,未出閣的侯府嫡小姐居然都生過孩子了,傳出去豈不是要讓人戳穿脊梁骨?

    殿內的結果自然也通傳到殿外,沈父一聽這個消息,也是承受不住。但所幸他臉上隻是出現痛心的神色,並沒有厭棄。沈錚觀察後,暗暗鬆了口氣,他和沈嬡的事還必須要沈父的支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