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武夫入世 桃花謫仙 第二十二章 連理枝頭春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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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理城的城牆由青金石壘砌而成,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暈。城頭旌旗獵獵,旗麵繡著"詩劍同源"四個古篆,筆鋒如劍痕般淩厲。丹月仰頭望著旗麵,忽然覺得眉心刺痛,連忙低頭揉眼。
    "這是城主親筆所書的劍氣真意。"商隊管事賈元壓低聲音,"三年前有位龍門境劍修在此觀旗悟道,當場破境金丹。"
    虹葉指尖輕撫腰間玉牌,感受著旗麵散發的劍意餘韻。卻見城門處忽然傳來騷動,一隊玄甲衛兵簇擁著輛鎏金馬車疾馳而出。車輪碾過青石板路時,竟有朵朵墨梅虛影綻放,轉瞬化作劍氣消散。
    "是城主府的墨梅車!"賈元慌忙拉著三人避到路邊,"每逢十五,城主都會親自出城采擷月華釀製詩酒。"
    馬車經過時,卻裳忽然按住劍柄。車簾被劍氣掀開的刹那,他看見車內端坐著個白發垂腰的老者,正以指代筆在虛空書寫。每個墨字成型便化作青鳥,撲棱棱飛出車窗消散在暮色裏。
    "那是...言出法隨?"虹葉瞳孔微縮。
    "連城主五十年前便是半步金丹,據說他若肯舍了這滿城詩書氣,早能破境。"賈元掏出手帕擦汗,"可老人家常說"金丹易結,文膽難修",寧可在龍門境打磨百年..."
    話音未落,城門處突然響起金鐵交鳴之聲。卻裳轉頭望去,隻見守城士卒的長戈架住了個麻衣書生。那書生懷中抱著酒壇,醉眼朦朧地吟道:"青鋒未老鬢先秋,且將肝膽照吳鉤——"
    "又是這酒瘋子。"賈元搖頭,"每逢墨梅車出城,他便要來鬧事。上月硬說城主剽竊他詩作,被玄甲衛打折了三根肋骨。"
    卻裳注意到書生腰間別著的斷劍。劍柄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樣式竟與師父臨終前交給他的劍穗如出一轍。正待細看,那書生突然暴起,斷劍出鞘時帶起漫天酒氣,竟在城牆上刻下"詩塚"兩個血字。
    "放肆!"玄甲衛統領拔劍欲斬,空中突然飄落片墨梅。花瓣觸及劍鋒的刹那,統領手中長劍應聲而斷。馬車裏傳來蒼老歎息:"放他進來吧,取我珍藏的鬆煙墨,給這位先生醒酒。"
    與此同時,皇宮深處。
    蕭琦摘下麵具的臉龐在燭火下明滅不定,黃金麵具浸泡在血水中,正緩緩析出暗紅絲線。五皇子蕭策跪在階下,看著那些絲線如活物般鑽入兄長眉心,終於忍不住顫聲問道:"這...這不是父皇的..."
    "噬龍蠱?"蕭琦指尖拂過案上玉璽,蠱蟲在皮下遊走的痕跡清晰可見,"當年蕭鼎用此物控製文武百官,你以為我為何要戴著麵具二十年?"他突然掀開鐵甲,胸口赫然嵌著半塊青銅虎符,"多虧林上水送的這件禮物,才能將蠱蟲困在麵部。"
    蕭策突然想起四皇子離場時接過的虎符,寒意順著脊梁竄上後腦。原來從混戰開始,所有人都不過是兄長掌中傀儡。那些看似衝動的殺戮,實則是精心設計的蠱蟲轉移——太子的玉圭,三皇子的銀針,甚至林上水的威壓...
    "你知道為何留你性命?"蕭琦忽然蹲下身,蠱蟲在黃金麵具上遊走的紅光映在弟弟臉上,"我需要個見證者,見證蕭鼎最疼愛的兒子,是如何變成新皇的蠱皿。"
    殿外忽然傳來更鼓聲,蕭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地麵,那影子竟生出龍角與利爪,而兄長的影子正將獠牙刺入其中。
    連理城中,卻裳三人跟著商隊住進悅來客棧。月上中天時,丹月忽然推窗驚呼:"快看!城主府方向!"
    隻見百丈高空懸著幅水墨長卷,正是白日那醉酒書生所書的"詩塚"二字。每個筆畫都化作劍氣囚籠,將整座城主府籠罩其中。虹葉摸出羅盤,發現指針正瘋狂旋轉:"有人在強行破境!"
    "不是破境。"卻裳握緊劍柄,"是兵解。"
    話音未落,墨梅車從雲端墜落。白發城主踏著殘車躍上長卷,手中鬆煙墨潑灑成詩:"生當鑄劍骨,死亦化詩魂!"每一個字沒入體內,他的血肉便透明一分。當最後"魂"字寫完,整副身軀已化作漫天墨梅,裹挾著那道劍氣囚籠直衝九霄。
    黎明時分,玄甲衛送來三張燙金請柬。卻裳展開時,一縷墨香沁入心脾,竟在掌心凝成小劍紋樣。請柬上寫著:"今夜酉時,詩塚劍宴,恭候斬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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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硯中未研開的宿墨,沉沉壓在連理城飛簷鬥拱之間。卻裳指尖摩挲著請柬上凸起的燙金紋路,那縷墨香凝成的小劍竟在皮下緩緩遊走,最終停在腕間列缺穴。丹月湊過來要看時,小劍突然化作墨漬滲入經脈,整條手臂頓時浮現出《俠客行》的詩句。
    "這是劍意拓脈!"虹葉驚得打翻茶盞,"城主竟將畢生修為凝成詩劍種子..."
    話音未落,客棧木窗無風自開。白日那個麻衣書生倒懸簷下,斷劍挑著酒葫蘆晃悠:"三個小娃娃,可敢隨我去掘墳?"
    卻裳劍鞘橫攔正要拔劍的丹月,目光落在書生腰間紅繩結上。那褪色的同心結分明是青冥山一脈獨有的"鎖劍扣",當年師父臨終前,正是用同樣手法將本命劍封入他丹田。
    "前輩與青冥山有何淵源?"
    書生翻身落入屋內,酒氣中混著鐵鏽味。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劍疤,疤痕竟組成"詩塚"二字:"五十年前陳清都斬我於聽雨樓,今日徐渭要掘他的詩墳——小友可明白了?"
    虹葉手中羅盤突然炸裂,銅勺指向西方劇烈震顫。眾人抬眼望去,城主府方向升起七十二道劍氣,每道劍氣都托著塊殘碑,碑文在夜空拚湊成《青玉案·元夕》全篇。最後一塊"驀然回首"的殘碑落下時,整座連理城的地麵開始浮現墨色陣紋。
    "詩塚要現世了。"徐渭猛灌一口酒,渾濁眼底泛起青光,"陳清都當年兵解前,將畢生詩稿葬在劍氣長河。今夜子時,長河倒灌人間..."
    突然有馬蹄聲破開夜色,白日見過的玄甲衛統領撞破房門。他手中令箭燃著幽藍火焰,聲音卻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城主遺命,請三位少俠...呃啊!"話未說完,七竅中噴出墨色火焰,轉眼燒成灰燼。灰燼中飛出隻紙鶴,展開竟是半闕《雨霖鈴》。
    徐渭揮袖卷起紙鶴,斷劍在掌心劃出血槽。血珠滴在詞句上,竟喚醒密密麻麻的劍痕注釋:"果然如此!陳清都這個老匹夫,連兵解都要算計..."
    話音未落,整座客棧轟然坍塌。卻裳拽著丹月躍上街麵,隻見方圓十裏的建築都在下沉,青石板縫隙間湧出漆黑如墨的河水。虹葉祭出本命飛劍"朝露",劍光照亮河麵下無數沉浮的詩稿,每張紙頁都困著道掙紮的劍靈。
    "小心腳下!"徐渭突然厲喝。卻裳低頭看去,自己影子正在吞噬丹月的輪廓,影子裏伸出無數蒼白手臂,攥著《長恨歌》的殘句往他腳踝纏來。腰間長劍自動出鞘,劍穗紅繩迸發青光,將那些詩句灼成飛灰。
    徐渭盯著劍穗渾身劇震:"陳清都連這個都給了你?"他突然癲狂大笑,斷劍指天嘶吼:"好個青冥山主!說什麽詩劍同源,到頭來還不是要借斬龍人破局!"
    河水突然沸騰,一具青銅棺槨破水而出。棺蓋上刻著"詩魂劍魄永鎮此間",每個字都在滲出猩紅血珠。徐渭咬破舌尖噴出血霧,血霧中浮現出五十年前的畫麵:聽雨樓上,青衣劍客一劍貫穿書生胸口,劍鋒挑著顆琉璃心,心中囚禁著萬千嘶吼的詩靈。
    "看好了!"徐渭撕開胸前疤痕,血肉間竟藏著半截玉筆,"這才是真正的《青玉案》!"玉筆點向棺槨的刹那,整條墨河倒卷上天,河中詩稿紛紛化作持劍儒生,朝著青銅棺槨跪拜誦經。
    與此同時,桃源皇城。
    蕭琦赤足走在欽天監觀星台上,每步落下,青磚便浮現血色卦象。五皇子蕭策被鐵鏈鎖在渾天儀上,噬龍蠱已將他半身化作龍形,暗金鱗片間不斷滲出蠱蟲。
    "當年蕭鼎在此觀測紫微星動,算出青冥山將出斬龍人。"蕭琦指尖劃過渾天儀刻度,蠱蟲順著手臂爬進瞳孔,"他卻不知,真正的紫微帝氣早被陳清都斬於聽雨樓..."
    蕭策突然劇烈掙紮,龍爪撕開腹部,掏出血淋淋的玉圭:"所以你故意讓林上水看見...看見你殺太子...都是為了...啊!"噬龍蠱突然反噬,玉圭上浮現出林上水的虛影,正掐著道訣朝他冷笑。
    "好弟弟,現在明白為何要留你性命了?"蕭琦將黃金麵具扣在渾天儀上,麵具內壁赫然刻滿《詩經》篇章,"林上水以為用虎符就能製衡朕,卻不知這二十年,朕每日都在用帝王血喂養蠱王..."
    星空突然黯淡,西方有劍氣衝霄。蕭琦猛地轉身,瞳孔中映出連理城方向的異象:"終於開始了!陳清都,且看是你詩塚劍靈快,還是朕的噬龍蠱快!"
    他咬破手指在虛空書寫,血字竟是《秦風·無衣》。字成瞬間,鎖住蕭策的鐵鏈寸寸斷裂,噬龍蠱裹挾著玉圭衝天而起,化作血色長虹直奔西方。
    連理城上空,卻裳正持劍與詩靈廝殺。那些儒生劍法詭譎,出招時口誦《論語》,劍氣竟帶聖賢威壓。丹月雙拳燃起武道真火,卻每次擊中詩靈都會沾染墨漬,皮膚上漸漸浮現經義枷鎖。
    "別用蠻力!"虹葉禦使"朝露"結成劍網,"這些是文膽所化劍靈,需以..."話未說完,詩靈突然齊誦"克己複禮",劍網應聲破碎。她噴出鮮血,羅盤碎片紮進掌心,竟在血泊中拚出先天八卦圖。
    徐渭在青銅棺槨前以血為墨,玉筆每寫一字,棺槨便開啟一分。當寫到"眾裏尋他千百度"時,棺中突然伸出白骨手掌,攥住玉筆續寫:"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陳清都!"徐渭目眥欲裂,斷劍刺向白骨。棺槨轟然炸裂,漫天骨片中,卻裳的劍穗紅繩突然繃直,拽著他撞向棺中升起的劍碑。碑文亮起的瞬間,他看見師父正站在青冥山巔,手中劍指向桃源方向,山下皇都上空盤踞著九條噬龍蠱組成的血龍。
    "原來如此..."卻裳福至心靈,揮劍斬向碑文末句。劍氣沒入處,整座詩塚劇烈震顫,所有詩靈突然調轉劍鋒,朝著東方跪拜。
    千裏之外的桃源皇城,林上水正駕虹飛馳,懷中虎符突然發燙。他低頭看去,青銅表麵浮現出蕭琦書寫血經的畫麵,虎符深處傳來陳清都的歎息:"林道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血色長虹劃破夜空時,連理城的墨河開始倒流。卻裳的劍鋒嵌在劍碑中,碑文正順著劍身流入丹田。他看見徐渭在狂笑中化作青煙,看見虹葉用羅盤碎片割開詩靈枷鎖,看見丹月拳鋒燃起的真火裏躍出《將進酒》的字句。
    當最後一縷詩魂注入劍碑,東方天際傳來龍吟。九條血龍裹挾著玉圭撞入詩塚,卻在觸及劍碑的刹那,被碑文中飛出的萬千詩句鎖住咽喉。卻裳握劍的手掌浮現出"斬龍"道紋,耳邊響起陳清都最後的囑托:
    "青冥山第九代斬龍人,今日借詩塚劍意,為天下斬此偽龍!"
    墨河倒懸處,九條血龍鱗爪間蒸騰著帝王紫氣。卻裳手中長劍與劍碑共鳴,碑文流淌成河,在腳下凝成方圓百丈的斬龍台。丹月突然發現自己的武道真火竟在台麵刻出《正氣歌》的銘文,虹葉的羅盤碎片則自行排列成二十八星宿圖。
    "原來這才是詩塚真容。"徐渭殘魂依附在斷劍上,劍身映出五十年前的月夜。那時陳清都的青冥劍還未折斷,聽雨樓的飛簷下掛著七十二盞琉璃詩燈,"當年他說"詩心即劍膽",卻不知自己早已被帝王心術蛀空了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