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8章、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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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告知莊老,學生孟玉坤求見!”這是孟玉坤第三次來莊老的府邸了,與尚苑的家大業大相比,莊老的府邸就顯得寒霜多了,當然,如果與普通人家的宅邸相比,那就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孟先生裏麵請,我家老爺說了,如果是孟先生前來,可以不需通報。”門房微微弓著身子,臉上全是善意的笑。
書童看著門房那謙卑的模樣,心中感慨,記得前兩次來,門房可不是這樣的態度,那個時候,雖然臉上也掛著笑,卻是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笑,看似和藹可親,不經意流入出來的嫌棄讓人十分不舒服,看他家少爺的眼神,如城裏人看鄉下人。
既要維持莊老讀書人的體麵,又要拒絕少爺的求見,虧得一個門房卻要和主人一樣考慮那麽多。
“多謝!”孟玉坤似乎沒有察覺到門房前倨後恭的變化,誠懇道謝。
“孟先生請!”門房親自引路,哪怕孟玉坤已經來過兩次,這是態度。書童看著門房不是回頭與少爺介紹府邸內的奇花異草,心中再次感歎,有些人就是賤骨頭,你對他好,他看不見,給他兩棒子,立刻就老實了。
昨晚上一口氣殺了那麽多人,他多少還覺得殘忍,可是,現在看見門房的變化,他頓時覺得殺得好,多殺幾個也沒關係,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莊老不是宋城本地人,他是從其他地方搬遷過來的,不過,已經在宋城定居差不多二十年了,也算半個宋城人了。
莊老來到宋城後,深居簡出,極少與本地鄉紳打交道,與他交流比較多的也就尚老爺、城主以及幾大頂級門閥的家主,用‘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形容莊老的交際圈很貼切。
孟玉坤是早上走進莊老的府邸的,人是午後離開的,在莊老家用的餐,莊老父子親自送孟玉坤離開的,很多人看見了,莊老笑意吟吟,完全沒有往日的嚴肅,直到孟玉坤與書童的背影完全消失,莊老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眉宇間,盡是陰霾。
“爹,你真的要去《宋城書院》當老師嗎?”莊蒙的語氣中壓抑著怒氣。
“不然呢,你有什麽辦法?”莊老一句話讓莊蒙啞口無言。
“識時務者為俊傑,為父平日裏教導你們要有風骨,不畏強權,今日就跟你上最後一課,所有的一切,都是養望,當有一天,大勢不可違之時,風骨也是可以折斷的。”莊老說這話時候,有不甘,有無奈,還有幾分悲涼。
“爹!孩兒不孝,都是孩兒拖累了您!”莊蒙豈會布置,爹爹一生正直,如果不是為了子孫後代,何須委曲求全。
“也不單純為了你們,孟玉坤有句話還是有道理的,為政者,爭權奪利,讀書人,真是為了自己讀書嗎?也不見得,讀書人也是留名天下,萬古長青的。為父如果今日拒絕了孟玉坤,明日就沒了莊家,為父這一生所學就此中斷,百年之後,或許十年之後就沒人記得莊家了,這似乎,並非為父想看見的。”莊老平靜道。
“隻是,孩兒擔心有人會罵爹爹。”莊蒙很清楚文人的尿性,講究風骨,最見不得卑躬屈膝。
“罵?吾兒多慮了,我觀那劉危安的行事風格,狠辣果斷,如果真有人罵,為父倒要稱讚一聲,怕隻怕,連個罵的人都沒有了,那才是文化的悲哀。”莊老道。
“為什麽?”莊蒙有些懵,他讀書沒有天賦,經商天賦卻不弱,所以,很早時候,他就放棄了讀書這條路,一心經商,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但是對於這個老子,卻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這一次匆匆趕回來,就是擔心老爹想不開衝撞了劉危安,特意回家開解父親的,沒想到,反而是父親來開解他,而他則為父親憤憤不平。
“你回去忙你的生意,家裏有為父,不會有事的。”莊老沒有解釋,這個兒子銅臭味太重,有些東西跟他講,也是講不明白的。
……
殺戮確實是最直接有效的震懾手段,孟玉坤再去邀請之前拜訪過的名師,這些人的態度無一例外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冷漠嘲諷到熱情相迎,從不屑一顧到堅決支持《宋城書院》,之前半個月都幾乎沒有什麽進展事情,如今一天就搞定了,老師到位,學生也招收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隻要選個好日子,就能正式開課了。
不過,凡事總是有例外的,也不是所有的大儒都畏懼刀鋒,劉瑞,人稱劉頑固,不僅拒絕了孟玉坤,還一如既往地破口大罵,平安軍哪裏會慣著他,直接押入了大牢,之所以沒有直接砍了腦袋,是因為劉瑞有個兒子,在宋城當差,為人正直,風評極佳。
宋城歸向平安軍,也就是自己人了,劉瑞變相成了自己人的家屬,那就不能隨隨便便砍了,自己人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讓劉危安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來求情的不是劉瑞的兒子劉樹寶,卻是八竿子也打不著一起的王老夫子王九茂。
宋城不是軍事重鎮,從軍事角度來看,地勢不行,但是從農業角度來看,那是妥妥的寶地,南麵和西麵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很適合農業,缺點是沒有大江大河。但是,平安軍出現後,一切就不一樣了。
平安軍在開挖運河。
一旦運河開通,宋城立刻就活過來了,這兩大平原就能充分利用起來了,以後,宋城不僅不需要進口糧食,估計還能對外出口,宋城的經濟直接就能上一個台階。因此,劉危安對運河的開挖工作極為重視,把書院的工作完成後,第一時間來到城外視察。
港口的建造與運河開挖是同步進行的,港口的地基已經完成了,剩下的部分,則較為複雜,停泊、運輸、龍門吊、倉庫等等這些都要考慮到,既要合理,也要考慮效率,需要多個部門協同合作完成。
河床已經挖出了十幾公裏了,線路已經定下來了,工人向兩頭同時開挖,泥瓦工則沒日沒夜砌河堤,劉危安想的是一步到位,運河兩側,綠化、馬路一起搞,免得以後,還得重新開始。
夥食,一葷兩素一個湯,早中晚三餐,每個小組第一名,獎勵一級魔獸3公斤,第二名2公斤,第三名1公斤。連續三天第一名,再獎勵魔獸肉5公斤。全天涼茶供應,幹滿30天者,獎勵鞋襪、衣褲一套……
武霜霜跟在劉危安的屁股後麵,大開眼界,原來有的人對一套衣服是如此的渴求,原來在窮人的世界裏,能吃飽喝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至於八小時的工作強度,對他們來說,卻是習以為常。
除了少數工人需要照顧家裏,絕大部分的工人為了那一頓早餐,就住在邊上臨時搭建的工棚內,為了保證出工的效率,早餐時間是6:006:30分之間,工人如果回家,距離遠一點的,就趕不上早餐了,那就得自己解決早餐,雖說一份早餐就幾個銅板,但是對工人來說,免費的吃著才香。
絕大部分工人都是光著膀子幹活的,穿鞋子幹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武霜霜被底層人們的生活深深地震撼到了。她與他們分明生活在同一個天空之下,卻活成了兩個世界的人。王九茂就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孟玉坤為王九茂配備了專用的馬車,王九茂沒有乘坐馬車,他走路過來的,一個人。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開挖運河的場景,愣了好一會兒才讚道:“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能得到夫子一句誇獎,不容易!”劉危安笑著道。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大家心中皆有一杆秤。”王九茂道。
“普通人的追求其實很簡單,有事可做,有飯可吃,寒有衣,困有床,那就夠了。”劉危安道。
“很多人枉讀了那麽多書,卻不如你看得通透。”王九茂頗為感慨。
“你錯了,這個道理,讀書人都懂,但是很多人卻不去做,另外一部分則是不知道該如何做。我與他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懂得大道理,但是我能與普通人共鳴。”劉危安道。
王九茂沉默了,劉危安的話說的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但是仔細一想,可不正是這樣?
“夫子也是來視察的嗎?”武霜霜打破了沉默。
“老夫一直在琢磨開學第一課要講學什麽,現在有了答案。”王九茂舒了一口氣,突然之間變得昂揚起來。
“什麽答案?”武霜霜好奇心很重。
“第一課就在這裏,運河邊上,我們從人民群眾中來,最終要回歸人們群眾中去。”王九茂道。
武霜霜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沒聽明白。
“老夫懇請荒王放過劉瑞!”王九茂突然對著劉危安深鞠躬,武霜霜的眼睛睜的更大了,不是說著運河第一課嗎?怎麽突然跳到劉瑞身上去了,劉瑞又是誰?
“夫子給我一個放過他的理由。”劉危安卻一點都不奇怪,語氣很平靜。
“荒王來這裏,是擔心有人克扣工人或者執行出現問題吧?”王九茂問。
“你有解決的辦法?”劉危安看著他,權利滋生腐敗,數十萬工人衍生出來的權利太大了,少有人能把持得住,哪怕是平安軍的老人,都會有意無意從中牟利,難以杜絕,第三荒都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宋城必然也不例外,而且,隻會更嚴重。
運河如果挖掘的七七八八,出現問題,他還能容忍,隻要工作任務能完成犯點小錯,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現在運河剛剛開始,這個時候出問題,必然會影響運河的整體進度,那是他無法容忍的。
他在宋城沒多少信得過的人,要不然,也不用親自跑一趟了。
“老夫能保證,整個宋城,甚至整個中原,都沒有比劉瑞更合適作為監察人員了。”王九茂道。
“據我所知,劉瑞罵過你,罵的還挺狠,而且還不止一次。”劉危安道,一般的人被抓,哪怕是自己人的父親,也很難傳入他的耳中,畢竟,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可是,這個劉瑞不是一般人。
劉瑞,出身世家,性格固執到了極點,認準的事情九頭魔獸都拉不回來,為此,劉家把他逐出了家門,他的妻子因為劉瑞的固執的性格被活活氣死了,劉瑞的兒子與他斷絕了關係,孫子孫女從小都沒有見過他一聲爺爺,就是這樣一個老頑固,在民間卻備受愛戴,因為他公平、正直,敢於跟所有的黑惡勢力作鬥爭,很多百姓受過他的恩惠。
有一戶人家因為高額利息逼得家破人亡,劉瑞知道了,連續三年,每天寫一篇文章譴責那家錢莊,風雨無阻,一日未斷,最後,錢莊受不了,把所有客戶的高額利息免了,隻需要歸還本金即可,劉瑞這才罷休,至少上萬百姓因此受惠。
劉瑞的性格不討喜,家人、至交好友都和他絕交了,但是他在文學上的天賦是沒人能質疑和否認的,三年一千多篇文章,不帶重樣,每篇文章都是上上之作,罵人不帶髒字,句句帶刀,入木三分,罵的太狠了,要不然,錢莊豈會屈服?
劉瑞得罪了很多人,但是支持他的人也不少,基本上是他的弟子,他的弟子出身都不好,這一點,和尚苑是兩個極端。尚苑都是富家子弟,劉瑞的學生都是貧苦大眾,弟子們感恩劉瑞為他們發聲,在劉瑞被抓後,立刻集體來到城主府請願。
劉危安來到城外視察,未必沒有避開這些請願的弟子的意思。
“文學上的爭議,本就平常,道理是越辯越明,不同的聲音多了,才會出現百家齊鳴,百花爭放的景象,一花獨開,再嬌豔,也不是春天。”王九茂平靜道。
“你們讀書人啊,就這點不好,說話不敢吃,總是喜歡彎彎繞繞,隻要你能說服劉瑞監工運河,我恕他無罪。”劉危安道。
“多謝荒王,老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