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緣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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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官中學的琴房大樓在圖書館和宿舍之間,和圖書館一樣屬於偏現代的建築,就像是個玻璃做成的一行琴鍵坐落在校內的人工湖——“青淵湖”畔,它的外牆是黑白兩色的玻璃,如同黑白鍵,當青淵湖中央的音樂噴泉響起時,這些玻璃琴鍵也會跟隨音樂發光,仿佛有人在建築之上彈奏樂曲。
林懷恩提前了幾分鍾到琴房大樓門口等候,飯點時間,這裏空無一人,湖邊的垂柳隨風搖晃,空曠的湖麵上回蕩著遠處傳來的學生們追逐打鬧的笑聲。
他手中拿著筆記本,站在台階上遙看著一隻蜘蛛在蘆葦上織網,不過是一陣風吹過來,蘆葦隨風擺動,那網便煙消雲散。然而那蜘蛛卻不氣餒,又從細長的蘆葦杆上爬了上來,孜孜不倦的又開始在其間移動,試圖用蛛絲,在幾根蘆葦間勾勒出銀亮的居所。
“真是個笨蛋蜘蛛。”林懷恩心想,“可好像,人也經常建築一碰就碎的沙堡?”
“嗨~”
林懷恩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他一直沒有回頭,直到徐睿儀如悄然而至的黃鸝,發出悅耳的呼喚,他才裝作自然而然的模樣回頭。
必須謹遵母親大人的教誨,越是喜歡的東西,越是需要保持距離。
昨天夜裏,他仔細斟酌了一晚,正如母親所言:過度的遠離,會讓你身心疲憊。過度的沉溺,會讓你成為喜歡之物的俘虜。隻有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你才能從容不迫的欣賞它。就如同一座輝煌美麗的建築,隔得太近你隻能看到沾滿灰塵的牆壁,離的太遠你就隻能看到朦朧模糊的輪廓。
念叨著這樣的哲思,他睡了一晚,早上再看見徐睿儀,心境竟平和了許多。想要靠近徐睿儀的想法沒有消退,但似乎可以控製住了,不像昨天那樣,如同坐過山車般激烈起伏。
林懷恩突然意識到,人的情緒也能被套上枷鎖。也難怪寺廟裏的和尚要每天念經,就是不知道外婆念經又是為了什麽?
此時徐睿儀正站在他背後的台階上背著手,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好奇的問:“你在看什麽?”
“一隻蜘蛛。”林懷恩指了指湖邊的蘆葦,“它在蘆葦上麵結網。”
“蜘蛛?”徐睿儀用手搭起涼棚,遮擋住正午的陽光,仔細的尋找了一番,大概是什麽都沒找到,她側頭看向林懷恩,“你是認真的嗎?”
林懷恩錯愕了一瞬,這才想起徐睿儀未必有他這麽銳利的視覺,他眺望著那隻仍在為了虛無的沙堡而忙碌的蜘蛛,聳了聳肩膀說:“好吧!你應該看不見它。”
“你視力多少?”
“你呢?你多少?”林懷恩反問。
“初中畢業體檢是15啊!我們班的好多人都戴眼鏡,我不用戴,算很好的了。”
“我30。”
“林懷恩,沒想到你也會吹牛。”徐睿儀白了林懷恩一眼,“視力表最高隻有20!別當我不知道。”
“那是普通視力表,還有超視力檢測表,最高可以達到30。”
“你測過?”
“我最近自己測了一下。”林懷恩最近測試了一下,他以前實力就不錯,最近更好了,但一切都在可以理解的範圍內。
“切~”徐睿儀搖頭,“自己測的不算數。”
“不算數就不算數。”林懷恩克製住自己想要向徐睿儀證明什麽的心情,強硬的推遠了自己和徐睿儀之間的距離,他在靠近徐睿儀的直覺暴動中,強行轉身朝琴房裏走,心中念叨著:不要做情緒的奴隸,要做情緒的主人。於是他故作平靜的說,“我們別耽誤時間,先去琴房吧!等人多了,被看見了不好。”
徐睿儀在林懷恩經過自己身旁時,背著手轉身,和他並肩而行,但保持著手臂長的距離。
很快兩個人就走出了陽光的籠罩,進入了琴房大樓濃重的陰影中,空氣一下就涼爽起來。
徐睿儀將一直拿在手上的雀巢咖啡遞給了林懷恩,“給~”
林懷恩低頭看了眼被青蔥般手指握著的咖啡瓶,先是說了聲“謝謝”,隨後說道:“我不”
徐睿儀打斷了林懷恩,“別什麽都拒絕,這會讓人覺得過於刻意。”
“刻意什麽?”林懷恩問。
徐睿儀指了指自己,“刻意引起我的注意。”
林懷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沉默了幾秒,還是無語了幾秒,總之,他抬手接過了徐睿儀手中的咖啡,直視著徐睿儀的眼睛,誠懇的說道:“如果引起了你誤會,我抱歉。”
徐睿儀嘟了嘟嘴,沒好氣的說:“幹嘛這麽有素質的模樣?你們這些‘abc’不是都咋咋呼呼的,都跟街頭ra一樣?”
林懷恩沒想到有素質也算雞蛋裏的骨頭,他平時也最不喜歡別人說他是‘abc’或者‘香蕉人’,他稍微皺了皺眉頭,同樣沒好氣的說:“誰說我是‘abc’了?你幫我交的250塊退籍費麽?”
徐睿儀也沒想到看上去軟軟糯糯斯斯文文的林懷恩會反唇相譏,巧笑倩兮的看向林懷恩,“那應該叫你這樣的什麽人?小留子?”
“你不也在韓國學習過嗎?那我該叫你什麽?韓留?”林懷恩說完這些話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衝動了,他心想:也不能把徐睿儀推的太遠,推的太遠就無法好好觀察她了。也許重點得拉扯?在拉扯中掌握合適的距離?
“我又不是去讀書的,和留子扯不上關係。”徐睿儀咳嗽了一聲,話鋒一轉說道,“我媽媽說的那些話你可別信,我可不是因為吃不了苦跑的,更沒有哭。”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林懷恩直白的回答道。
徐睿儀沒有客套的說什麽“那就謝謝”之類的話,而是轉移了話題問道:“我們選那間?”
林懷恩在東官有一間獨屬於他的琴房,這是整個東官琴房最大的一間,裏麵擺放著東官國際唯一的一架斯坦威大三角,這架鋼琴是林若卿捐贈的。
不過要在林懷恩畢業之後,這架鋼琴才會徹底屬於東官國際。在他沒有畢業之前,都歸林懷恩一個使用。
擺放著那架斯坦威大三角的琴房在三樓獨間,那裏視角獨美,可以俯瞰整片“青淵湖”。但林懷恩使用它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喜歡彈鋼琴,但並不喜歡鋼琴技巧的練習,因為他喜歡的曲子難度都不高,即便是他熱衷的爵士鋼琴,和那些古典鋼琴名曲在炫技方麵比起來也就是入門級別。
可林懷恩對那些刻板的、機械的、對精準度要求極高的古典鋼琴練習怎麽也喜歡不起來。雖然他知道這是通向彈奏自由的階梯,就像拚搭樂高,你得在熟練的使用無數張圖紙,完成無數次重複的拚搭之後,才有能力憑想象創造複雜的造物。
所以林懷恩雖然不喜歡,卻還是能堅持下去,他對如何堅持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有自己的一套心得,那就是把每一個基礎的元素,想象成一塊基礎的樂高積木。
比如爵士鋼琴中最常用的大七和弦是由大調音階中的第1、3、5、7,4個音構成的,那麽他就會想象成自己手中有最基礎的1x1磚,3x3磚和5x5磚,以及7x7磚,用音樂的方式將這些磚塊逾越常規,用“非法拚搭”的方式拚接起來,時常會得到超常規的部件。
就像是“大七和弦”就能利用“非法拚搭”拚湊成一個弧形磚,再做72塊弧形磚,就能湊成一個半圓,再加72塊,就變成了一個圓。
所以林懷恩能夠堅持不懈的練習巴赫,就是幻想自己在玩俄羅斯方塊,用巴赫那嚴謹的、規整的曲調,拚成一個規規矩矩的方塊。
不過徐睿儀在,他沒打算使用那間琴房,那間琴房不算是秘密,卻是通向他的門,不管是徐睿儀還是誰,沒有自己想要打開那扇門,林懷恩都不會主動為任何人打開。
這種習慣源自何時?大概是因為小學時所產生的心裏陰影,具體哪一天,他不記得了,隻記得同桌的那個叫丹尼爾的金發妹不知道為什麽在哭。說到丹尼爾他的印象又變得深刻,她留著一頭漂亮的綿羊卷,眼睛又大又藍,小臉粉嘟嘟的,長的就像是壁畫上的“小天使”,她一哭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他也不能例外,於是他怯生生的把自己好不容易拚好的匹諾曹樂高遞給了她,想要逗她開心。沒想到丹尼爾淚眼朦朧的看了一眼,就把樂高拍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的零件。
同時碎掉的還有林懷恩的心。
倒不是他對丹尼爾有很強的好感,單純的就是為他花了好幾個小時拚成的匹諾曹而傷心。
可又能怪誰呢?
媽媽說出了錯首先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就隻能怪自己主動?
所以隻要不主動,就不會犯錯。
至少可以降低不少犯錯的概率,林懷恩心想。
“隨便哪間都可以。”他望向了走廊盡頭的那間說,“那間吧?距離後門近,等下好離開一點。”
“你害怕我害怕被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
徐睿儀轉頭看向林懷恩,那雙水潤的杏眼中閃動著促狹的光,像是陽光下的晶瑩琥珀。就是不知道那其中封印的是誰的精美屍體。
林懷恩如屍體般沉默,不說話就是默認。
徐睿儀揮手“切”了一聲,“那你也太小看我徐睿儀了。”她又轉身衝林懷恩眨了眨眼睛,“不過說實話,不要被其他人看到對你好,省得你被人肉。”
林懷恩覺得徐睿儀的心思太難琢磨,說話也一套一套的,不過語言會欺騙人,行動卻不會,“哪選那間嗎?”
“可以啊。”徐睿儀說,“我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