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引導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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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懷恩輾轉反側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著,醒來之後,照例被子還是掉到了床下,他下了床把被子撿起來,折疊的整整齊齊,立即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給徐睿儀發了微信。
    “我覺得這樣未經許可在女子更衣室拍照不行。”
    過了好一會林懷恩都沒有收到回複,他猜這個時間點徐睿儀還沒有起床,便去洗臉刷牙,接著去晨練,他跑完步洗完澡,七點多的時候才收到了徐睿儀一個打哈欠的表情,隨後她問:“有什麽不好的?”
    “第一未經學校許可。第二它是女子更衣室。”林懷恩回答道。
    徐睿儀發了個懵逼的表情。
    林懷恩回了個流汗的表情。
    “到學校裏說。”
    林懷恩回了個“好”,去餐廳吃了飯,收拾好他今天為徐睿儀準備的拍照設備,主要是用於室內的補光燈、閃光燈、煙霧機之類的玩意,放在拖車裏,直接下了地庫。
    還沒有到學校,他又收到了徐睿儀的微信。
    “走南門,我在停車場等你。”
    林懷恩又回了個“好”,讓方宗逸把車開到南門,不過他並沒有讓方宗逸開進學校停車場,而是在校門口就下了車,自己拖著露營拖車走到了停車場。南門通向停車場的路,兩側種滿了梧桐,一大早沒幾輛車從這裏經過,長路幽靜涼爽,枝繁葉茂的葉片間透過繁星似的光斑,在路間灑滿了校園的氣息。
    “hi~~”
    林懷恩很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但他沒有回頭,直到徐睿儀的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轉頭,於是瞳孔裏跳出了徐睿儀巧笑倩兮的臉龐,晨曦均勻的塗抹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產生了一種晶瑩的質感,樹葉搖晃,清晨透亮的陽光也跟著搖晃,瞬間氛圍就變的不真實,如同夢境。
    他沒有說話,立即端起了相機,稍微調了下光圈,就懟著徐睿儀的臉拍了一張。
    徐睿儀也很專業,看到鏡頭抬起,她立即動也不動,保持著笑容,直到他放下相機。
    “早上好。”林懷恩看了看相機屏幕,感歎真是天生拍照聖體,古希臘掌管照相的神,他又抬頭說,“在這裏拍其實也不錯。”
    徐睿儀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胛骨下麵,“林懷恩同學,你怎麽又打退堂鼓了?”
    “我真覺的在女子更衣室拍不太好。”
    “你不是都敢當著校長領導的麵衝主席台嗎?”徐睿儀笑著說,“這下怎麽又這麽慫了?”
    林懷恩搖頭,“那不一樣。”
    “嗯!”徐睿儀點了點頭,“哪點不一樣?”
    “學校沒有規定我不許去主席台拍照啊?”
    “學校規定了你不許去女子更衣室拍照嗎?”
    “男生不能去女生更衣室,這不是常識嗎?”
    “那那麽大的場合,沒有經過同意,學生不該上主席台是不是常識?”徐睿儀微笑。
    林懷恩語塞了好一會,低聲說:“可在三一,這不算錯。”
    “但這是在東官國際。”徐睿儀頓了一下,肯定的說,“我敢保證就算老師看到了我們在更衣室拍照也不會說什麽,我們光明正大,又沒有做別的不該做的事情。”
    “還要偷偷摸摸的開門也算光明正大嘛?”林懷恩小聲嘟噥道。
    “膽小鬼!”徐睿儀沒好氣的說。
    林懷恩抬起頭認真的注視著徐睿儀說:“我這是尊重規則。”
    徐睿儀低下眉頭,垂著眼簾,唇角掛著笑,饒有興致的俯視著林懷恩,那目光似兩把自暗夜中悄無聲息刺出的匕首。
    林懷恩沒有閃躲,淡然的和徐睿儀對視,他突然間回想起徐睿儀昨天畫的那幅畫,此時徐睿儀勾起的笑容,簡直和那幅畫一模一樣,你說不清它的含義,又或者說它有什麽含義都行。
    但他是真誠的。
    徐睿儀臉上泛起了更愉快的笑容,她將手放到了背後,靠近了林懷恩,在他耳邊用呼吸般的聲音輕輕說道:“林懷恩,你不會從小到大沒有說過一句謊,沒有幹過一件壞事吧?”
    暖暖的氣息噴在林懷恩的耳郭,讓他的心髒一陣酥麻,野薔薇的清新香氣,如溫香軟玉令他一陣暈眩,他剛剛才抬起的頭,不由自主的又低了下去。
    “沒有。”他老老實實的說。
    “不會吧?一件都沒幹過?”徐睿儀不可置信的問。
    “應該說是自從我五歲那年我騙了媽媽,說我肚子疼不想去幼兒園,在哪以後我就沒撒過謊了。”林懷恩小聲說。
    “啊?你媽媽揍你了嗎?把你嚇出tsd了嗎?”
    “沒有。”林懷恩搖頭,“我媽先跟公司請了假,再跟我的幼兒園請了假,帶我去了醫院,讓醫生為我檢查,第一個醫生說我沒問題,她說不可能,我兒子不會撒謊,然後繼續帶我去下一家醫院,那個醫生說我沒問題,她仍回答不可能,我兒子不會撒謊直到換了五家醫院,我終於忍不住對我媽媽說了真話,說我是裝的”
    “哈哈哈哈~~”徐睿儀笑的前仰後合花枝亂顫,“林懷恩,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我怎麽老覺得你在編故事啊?”
    “你不信那我不說了。”林懷恩有些生氣,撇頭拖著他的露營拖車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徐睿儀背著手追了上來,就走在他的身邊,這一次幾乎肩膀就挨著肩膀了,近到林懷恩的心髒又不爭氣的亂跳了起來。
    “那你承認了你說謊之後呢?”徐睿儀扭頭看著林懷恩,眼睛裏的光比葉片中漏出來的光還要明亮閃爍。
    林懷恩保持緘默了一會,還是繼續說道:“那是個下雪的冬天,紐約的冬天很冷,我媽開著車又帶著我原路返回,一家一家醫院的找了回去,讓我向所有跟我看過病的醫生道歉。接著去了幼兒園,讓我跟老師道歉,最後去了公司,帶著我一起跟她的上司道歉。我這個時候才知道我媽今天本來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但她為了我,沒有來公司。我前麵都沒有哭,但這個時候我哭了,然後求我媽帶我去跟那些參與會議的客戶道歉。”
    徐睿儀也沉默了好一會,“你媽媽是個狠人。”
    林懷恩沒有說話,他不能否認這是個事實。
    徐睿儀很快又笑盈盈的說:“怎麽說在更衣室拍個照片都不算是幹壞事。也和騙人無關啊!大不了我跟管理老師說一聲咯。”
    林懷恩點頭,嚴肅的說:“這樣最好。”
    “我不是服了你,我是服了你媽了。”徐睿儀搖了搖頭,“那你中午直接來吧!但也別讓其他人看到了,我可不想被圍觀。”
    “嗯。”
    “你吃了早飯沒。”徐睿儀從她的校服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塊明治的黑巧問。
    “謝謝,我吃過了。”
    徐睿儀撕開了包裝紙,掰了一半遞給林懷恩,“給。”
    “謝謝。”林懷恩再次重複道,“我吃過了。”
    “陪我吃點,一個人吃好尷尬。”徐睿儀揚了下手中的巧克力說。
    林懷恩沒好意思繼續拒絕,接了過來,一隻手拖著拖車,一隻手拿著巧克力小口小口的吃著。
    徐睿儀也一點一點吃著巧克力,說著最近班級網頁大火的事情,和他在梧桐樹下慢慢的走,雲在蔚藍的天空不疾不徐的飄著,光在葉片的縫隙間跳舞,不遠處的教學樓屋頂仿佛山丘,組成記憶的一切元素在林懷恩的感官中堆積,快速的剪輯成一部隻有背景音樂的默片。
    等快到體育場的時候,道路上的學生們漸漸多了起來,徐睿儀又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光明的草莓牛奶,塞進了林懷恩的上衣口袋,“我還得去學生辦公室一趟,順便跟老師說聲借用更衣室的事情,你先去體育場吧!”
    林懷恩還在低頭看自己的口袋,抬頭想說“好”,徐睿儀已經轉身走了好幾步遠。
    “中午見!”徐睿儀回頭衝他揮了揮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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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懷恩也不知道這一上午自己是怎麽渾渾噩噩的混過去的,給其他人拍照的時候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上午的拍攝任務全部結束,他在體育場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獨自坐了下來,注視著剛剛還喧鬧擁擠的體育場,一點一點的變得寂靜、空曠,就像是坐在電影裏看著電影結束,字幕滑動,人群散場。他才起身走下看台,拖著露營拖車沿著看台的環形牆壁緩緩的向著更衣室的方向走。
    廣闊的天空萬裏無雲,陽光熾烈的有些過分,高大的水泥牆都像是要被蒸發了一樣,冒著熱氣。輪子碾壓水泥路麵的聲響,這一刻在闃寂的體育場分外的響亮,這聲音在牆壁之間撞擊,如同蟬鳴。
    距離更衣室越近,林懷恩的心跳就越快,仿佛在那裏等待他不是徐睿儀,而是一場艱辛的考驗,是一場短兵相接的交手。
    很快他就拖著拖車走到了東入口,這時還有零星的一些人在。他抬起手腕看了眼微信,有一條未讀微信,這個時間點隻可能是徐睿儀發的。他還是點開看了一眼,“進來”兩個字就像是兩隻出夜的蝙蝠,從發著微光的洞窟裏衝了出來。
    仿佛來自魅魔的約會邀請函。
    林懷恩懸著心,走到了更衣室的側麵入口,他停在牆壁的陰影下,觀察了一會。四周很安靜,隻有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幾聲歡快的呼喚和飛鳥的鳴叫,還有隱隱的吉他弦聲,也不知道是誰坐在看台上對著空寂的體育場唱著歌。
    “一步一步走過昨天我的孩子氣
    我的孩子氣給我勇氣
    每天每天電視裏販賣新的玩具
    我的玩具是我的秘密
    自從那一天起我自己做決定
    自從那一天起不輕易接受誰的邀請
    自從那一天起聽我說的道理
    when i a after 17”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但此刻一個女生伴隨著吉他琴弦,在暖暖的風中溫柔的輕輕哼唱著,就像是你隔著窗戶看到幼時的玩伴,拿著手中的玩具和糖果在向你招手。
    “來吧~跳出窗戶來一起玩吧~我這裏有玩具和糖果。”
    林懷恩深吸了一口氣,轉進了被陰影覆蓋寬闊走道,女子更衣室的門就在走道的左邊中間,男子更衣室的門在右側。他沿著右側快走,包著軟膠的輪胎在水磨石上滾動,沒發出太響的聲音。
    那是什麽這麽響?
    也許是他心跳的聲音太大?
    他左顧右盼,不知道為什麽,就隔著一條走道近在咫尺的門,竟有點如隔天塹。他盯著那扇掛著“女子更衣室”的藍色防盜門,快步走了過去,如同走過鋼索。
    林懷恩對建築標準十分熟悉,普通的酒店寬約15米,這條走道寬5米,一般隻有大型公共建築才會有如此寬的走廊。
    他人生中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寬闊的五米。
    走到了門口,林懷恩抬起手腕飛快的給徐睿儀發了條消息。
    “開門。”
    這一秒,他的心跳快到了幾乎破開胸腔,仿佛這扇門的背後等待他的是莫可名狀的未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