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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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家的局麵,大抵是賈母拉攏老家奴,又籠絡了鳳姐兒,而後靠著鳳姐兒、邢夫人來壓製王夫人。
    薛姨媽是王夫人的嫡親姊妹,二人自然而然合在了一處。這會子賈母靠著賴家等老家奴將榮國府各處關要緊緊抓在手中,逼得王夫人吃齋念佛,王夫人又怎會甘心?
    薛姨媽、王夫人姊妹兩個私底下計較一番,幹脆定下了籠絡之策。怎麽籠絡?須知這婆媳宅鬥裏,家奴中沉默的才是大多數。
    於是一開始薛家四下撒銀錢,隨即覺著行跡彰顯,有些太過顯眼;而後逐漸就演變成了開設賭局。
    贏了,自然記得薛家的好兒;輸了,還輸多了,薛家幹脆減免債務。左右這天下就沒有坐莊的會真個兒輸了去。
    便有如此前的‘金玉良緣’怎麽四下流傳的?再比如前些時日自個兒與黛玉的婚約怎麽就沸沸揚揚起來?隻怕這後頭都是薛家興風作浪,王夫人則推波助瀾。
    陳斯遠心下玩味,真是不來榮國府不知內情啊。他此前不拘是讀原文還是看影視劇,關注的都是兒女情長,又哪裏會想到此間鬥得如此激烈?
    不過於他而言倒是好事一樁。
    薛家、王夫人都想促成‘金玉良緣’,自然巴不得自個兒早些娶了黛玉。
    陳斯遠不禁暗忖,刻下怕是賈母視自個兒為眼中釘、肉中刺,倒是王夫人乃是天然盟友啊。可惜邢夫人一直與王夫人不對付,他倒是不好登門拜訪,隻能私底下勾兌了。
    尋思間,外頭忽而傳來叫門聲。紅玉、香菱趕忙去瞧,過得好半晌香菱才回返,與陳斯遠道:“是那位吳嬤嬤來了。”
    陳斯遠戲謔道:“又來做好人?”
    香菱掩口而笑,道:“還了兩吊錢,芸香那傻丫頭瞧著就差給人家磕頭了。”
    陳斯遠哈哈笑道:“確實有些傻,這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啊。”
    頓了頓,又道:“香菱倒是聰慧,平日裏是不是什麽都瞧清楚了,隻是悶在心裏不說?”
    香菱略略訝然,嗔道:“大爺這話說的,我便是想說又與誰說去?”
    是了,她現在跟在薛姨媽、寶釵身邊兒,極少與賈家丫鬟、姑娘往來,可不就要悶在心裏?
    陳斯遠笑了笑,轉而說道:“回頭兒你教教紅玉、芸香識字,芸香隨她去,紅玉是個周全的,往後不識字也是一樁麻煩事兒。”
    “嗯,知道了。”
    陳斯遠又道:“那幾卷書冊快看完了吧?”
    香菱道:“還差一些,有些都看不懂呢。怎麽,大爺要教我作詩了?”
    陳斯遠本要開口應承下來,忽而想起黛玉來,便轉而說道:“我隻怕不會教人——”這倒是實話,他那詩詞多是抄的,讓他自己做,隻怕連三春都比不過。“——不過你可是可以自個兒尋個師父。”
    “師父?寶姑娘?”
    陳斯遠道:“林妹妹啊。她書香世第,父親乃是探花,又得翰林教導過,別看年歲小,才情可是一等一的,教你綽綽有餘。”
    香菱眨眨眼,掩口笑道:“好,那我得空去尋林姑娘。”
    她哪裏不知,陳斯遠是讓她做個傳遞書信的小紅娘。
    這日匆匆而過,待轉過天來,因本日乃是休沐日,陳斯遠一早兒便乘車出了門兒。一徑到得陶監丞家,陳斯遠下車叩門,規規矩矩遞了名帖。
    事不湊巧,這日一早陶監丞外出訪友了,陳斯遠撲了個空。
    這國子監監丞乃是正七品的官職,瞧著不起眼,實則位卑權重,而且是實打實的肥缺。
    肯定有人要說了,一個禮部下的國子監能有什麽油水?
    油水大了去了!
    以此時大順為例,這監生除去優生、選生、蔭生之外,還有個例生,也就是捐監。
    順承明製,百姓要去外地須得有路引,被小吏盤剝也就罷了,還十分耽誤事兒。這有了捐監就不同了,天下之大隨處可去。於是各地商賈為了行商方便,紛紛捐個監生,方便自個兒各處行走。
    除此之外,江南一地人才匯聚,實在太卷了。單是秀才試,錄取率就不足百分之一,以至於許多人自覺空負才情,卻鬱鬱不得誌。
    秀才試難,往上鄉試反倒簡單一些,錄取率好歹能到百分之二。於是乎江南士子就動了心思,幹脆捐個監生,跳過要命的秀才試,直接參加鄉試。
    大順開國時,太宗李過定下規矩,捐監須得捐米一千石;到太上在位時,規矩改成了五百兩銀或一千石白米。
    待到了太上晚年,這價碼又降了,成了二百五十兩銀或五百石白米。今上登基第三年,定下捐銀八十八兩的定製,直至今日不曾改動。
    這捐監銀子往吏部交,自延康三年之後,平均每年都要發售八十多萬份監照!
    國子監要出具監照,每一份收取一兩七錢的手續費,單是靠著手續費國子監就年入十四萬兩!這些銀錢可是不用上繳國庫、內帑的,國子監上下才幾個官佐?
    是以國子監看似是個清水衙門,祭酒、司業等看著都是清流,實則肥得流油!
    所以榮國府與前國子監祭酒李守中家聯姻,一則是改換門庭,二則,未嚐沒有覬覦李紈嫁妝之意。
    那門子請陳斯遠倒座廳等候,須臾回返說了,陶監丞不知何時歸來,待來日再往榮國府送帖子邀陳斯遠一會。
    陳斯遠應下,飲了一盞茶這才起身告辭。
    出了陶監丞家,陳斯遠自個兒就犯了思量。早先覺著國子監不錯,還是個優生,至不濟熬到年頭也能混個官兒做。且那時候朝不保夕,隨時都要跑路,陳斯遠實在沒心思思量,更沒想到那捏住自個兒把柄的貴人會是燕平王……其後燕平王還允諾保其過順天府鄉試。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時至今日這優生入國子監反倒成了雞肋。
    以尋常選生為例,一年大考一次,合格了就升監,按部就班下來六年才能肄業;陳斯遠是優生,按部就班也得三年肄業。
    早知如此,莫不如捐了監生了,回頭給燕平王出個好主意,等到來年八月鄉試一過,他可就成舉人老爺了啊。
    奈何平安州節度公文已遞,陳斯遠再也不好反悔,隻能捏著鼻子想法子盡快從國子監肄業。
    思量間回返榮國府,結果才下馬車,便撞見了匆匆而來的賈芸。
    “遠叔!”賈芸遙遙拱手,滿麵堆笑。
    這采買花草樹木、打理園林可是一樁好差事,尤其是那花草樹木油水極大。前頭窮困之際得了陳斯遠二百兩銀子援手,其後又得其舉薦得了好差事,賈芸自是心下感念。
    陳斯遠瞥了一眼,停步笑道:“芸哥兒來了?”
    賈芸快行幾步到得近前,作揖道:“侄兒才從夏家定了些桂花樹苗,又采買了些其他草木,這不,趕忙蓋了棉被送進來,生怕凍死了。遠叔這是——”
    陳斯遠略略思量,便說道:“別提了,我如今有一樁事兒要勞煩芸哥兒。”
    賈芸肅容道:“遠叔這是什麽話?錯非得了遠叔抬舉,侄兒如今還困頓著呢。遠叔要辦什麽,隻管吩咐就是!”
    陳斯遠道:“也不算為難,隻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掃聽。”他湊近附耳道:“芸哥兒幫我掃聽掃聽,那國子監陶監丞私底下可做著什麽營生。”
    賈芸是賈家京師旁支,可在外也要叫一聲‘芸二爺’的,聞言拍著胸脯道:“我道是何難事,此事隻管交給侄兒,過幾日定給遠叔一個準信兒!”
    陳斯遠心下熨帖不已,暗忖這就是砸重金結交的好處。眼前的賈芸,衝著那二百兩銀子,隻要不是要命的事兒一準能幫著自個兒辦了;外城那三位好哥哥,隻怕早就知道此前自個兒擔著掉腦袋的事兒,明知如此依舊隨叫隨到、不多問一句,正是應了那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
    當下又說了幾句閑話,賈芸急著往拆除了的東大院送花木,二人便就此別過。
    陳斯遠自夾道繞行回返自家小院兒,甫一入內,紅玉便麵色古怪迎了上來,道:“大爺,東跨院有喜了。”
    陳斯遠一聽便知是邢夫人那事兒,當下卻故作不解,蹙眉道:“哪位姨娘有喜了?”
    紅玉古怪道:“不是哪位姨娘……是大太太。”
    “啊?”
    二人進得正房裏,紅玉嘀咕道:“也是稀奇,不知怎麽去了妙峰山娘娘廟一遭,回來大太太就有了喜。頭晌那會子王太醫親自問診,診了兩回都是喜脈。大太太一高興,又要給東跨院放賞。”
    陳斯遠問:“大老爺呢?”
    紅玉道:“大老爺也高興了一回,不過轉頭又去尋老爺計較去了,好似還是為著省親別墅之事?”
    省親別墅有什麽好計較的,各處差事都分派了人手,該建建,該貪貪,賈赦時常拉著賈珍督辦就是了。隻怕這兄弟二人還是為了那營繕郎一位在計較。
    陳斯遠略略放心,暗忖邢夫人既然敢宣揚出來,那就說明賈赦那一關肯定是過了。
    陳斯遠便道:“大喜之事啊,我須得過去道賀一番……嗯,不好空著手,先去街上采買些賀禮才是正經。”
    當下也不停留,裹緊鬥篷折返出來,又到前頭借了馬車,直奔護國寺而去。這護國寺有集市不說,四下鋪麵齊全,既有鋪商又有攤商,比照外城大柵欄稍稍素淨,倒是沒那麽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
    到得地方,陳斯遠尋了一家南貨鋪子,挑了上等血燕。大順開國之初,上等的血燕不過每斤四兩銀子,到了如今,每兩四兩銀錢,還不二價!
    陳斯遠也是下本,徑直買了五十兩血燕,命店家尋了袋子裝了,提了袋子便往回返。忽而瞥見一旁有首飾鋪子,又鑽進去胡亂買了些。
    這一兩血燕三、四個,五十兩足足裝了好大一袋子。待他回返車上,車夫看得直了眼,不禁讚道:“遠大爺果然孝順,大太太見了定然歡喜。”
    陳斯遠笑而不答。暗忖這歡喜是有的,孝順嘛……誰孝順誰還不好說呢。上回在妙峰山下南莊住宿,邢夫人實在耐受不住,後來可是什麽都喊了出來。
    當下又折返回榮國府,陳斯遠徑直進了黑油大門。他時常便來走動,因是隻在儀門前略略等了片刻,便被匆匆而來的苗兒接了進去。
    苗兒瞧著那碩大的袋子納罕不已,接過來卻不沉,因是問道:“哥兒提了什麽來?”
    “給姨媽買了些燕窩。”
    苗兒頓時咋舌不已,道:“哥兒好大的手筆,太太見了一定歡喜!”頓了頓,又道:“這會子珠大奶奶、珍大奶奶、姨太太、二房太太、二奶奶、二爺都來了,方才還說就差哥兒沒來了呢。”
    眼看臨近三層儀門,陳斯遠一抖手,便將個錦囊遞了過去。
    苗兒笑道:“什麽啊?”
    “姐姐回頭自個兒瞧就是了。”
    苗兒笑得愈發甜,緊忙將錦囊掖在腰間汗巾子裏,這才領著陳斯遠進了正房。條兒瞥見陳斯遠,往內傳話一聲,苗兒故意作怪,吭哧吭哧將袋子提了進去,歡喜道:“太太,哥兒提了一大袋子燕窩來,這累得我手兒都酸了呢!”
    說話間陳斯遠進得內中,朝著王夫人、薛姨媽、賈璉、鳳姐兒、尤氏、李紈等一一見禮,這才笑道:“聽聞姨媽有了喜,外甥也不知該送些什麽,幹脆挑了一些燕窩來。聽說此物最能安胎,料想每日吃上一些總是好的。”
    堂中眾人,邢夫人端坐正中,麵上慈愛,瞧向陳斯遠的目光意味難明;王夫人、薛姨媽等也陪著笑,唯獨賈璉神色古怪。
    邢夫人就道:“來道喜就道喜,何必費心買這些?我還能缺一口吃的不成?”
    鳳姐兒就笑道:“遠兄弟一番心思,這可是真個兒上了心。”
    因著眾人都在,邢夫人不好多說,趕忙讓條兒搬了椅子來讓陳斯遠落座。內中一片其樂融融,莫說是王夫人、薛姨媽,便是鳳姐兒也與邢夫人多有不合,偏此時隻說吉祥話兒,半點唇槍舌劍也無。
    盤桓了一會子,王夫人與薛姨媽便起身告辭,跟著是李紈,再往後是賈璉、鳳姐兒,於是內中便隻餘下陳斯遠一個。
    卻說賈璉從正房出來,麵上一直眉頭緊鎖,思量半晌,忽而一拳砸在手掌上:“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