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來有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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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陳斯遠方才到得自家小院兒,不過片刻便有婆子捧了錦緞、絹紗各六匹送來。
    紅玉、香菱以及芸香自是納罕不已,芸香這小喇叭追著陳斯遠問個不休。
    陳斯遠賣了半晌關子,這才將王府情形說將出來。小丫鬟芸香訝然不已,旋即好似如獲至寶一般,扭頭便往各處傳揚去了。
    換做素日裏,紅玉隻怕就要管教一二,可近來她大抵摸清了自家大爺的心思。
    自家大爺出身寒微,一來要靠芸香四下打聽,二來也靠著芸香四下揚名。被燕平王賞識這等大喜事,自是要傳揚出去的,也免得被府中生著富貴眼的下人瞧不起。
    香菱沒想那麽多,隻是滿心的歡喜,當下與紅玉一道兒將錦緞、絹紗搬進屋裏。
    陳斯遠回頭就吩咐道:“錦緞、絹紗各留出四匹,三姨三月裏要出閣,正好算是添妝了。”
    紅玉就笑道:“都是長輩、兄弟、姊妹添妝,大爺這做外甥的添妝可是少見。”
    陳斯遠笑道:“說錯話了,算是孝敬。”頓了頓,又道:“餘下的,你跟香菱一人一匹錦緞,那絹紗給柳五兒、芸香分了吧。”
    香菱乖順應下,不覺有異,紅玉卻道:“這……不然我也要絹紗吧。”
    那錦緞瞧著就騰貴,怕是府中的姑娘才穿得,她在府中不過是三等丫鬟,又哪裏能穿得出去?
    陳斯遠知她心思,便道:“給你就是給你了,你若不想裁衣裳,留著與人換旁的也不管你。”
    紅玉這才笑道:“那我還是換尋常的綢緞吧,這上用的錦緞,可不是我這等丫鬟能穿出去的。”
    陳斯遠笑著頷首,又思量道:“王爺又給了些金錢,我想著給林妹妹送去一些……就是不知該如何送。”
    紅玉接口道:“這有何難?大爺隻管交給我就是了,我去尋雪雁說道去。”
    陳斯遠大喜,緊忙分出一百枚金錢來,紅玉用錦囊裝了,笑著便出了門。本道這一去就要好久,誰知不過片刻紅玉就回轉了。
    與陳斯遠笑道:“真真兒湊巧,這才出門就撞見雪雁,將大爺的事兒好生掃聽了一番。臨了我將錦囊塞過去,雪雁瞧著很是高興呢。”
    陳斯遠暗忖,這般看來,雪雁……甚至那王嬤嬤,不拘出於什麽心思,如今都偏著自個兒。倒是那紫鵑一直不曾露麵,她身契在賈母那兒,聽說一家子也被買進了榮國府,說不得心下還偏著寶玉呢。
    如此一來,來日須得在雪雁身上多下功夫。
    此時男女大防,二人等閑見不得麵。這哥兒、姐兒如何傳情?瞧瞧西廂記就是了,沒有紅娘奔走,二人的好事兒成不了!
    雖明知是奢望,可既然有機會,陳斯遠又怎會輕易放棄?雪雁此刻偏著自個兒,若與其好生往來,起碼就能與林妹妹鴻雁傳情了。
    陳斯遠拿定心思,忽而外間有苗兒來尋,入內屈身一福道:“哥兒得了貴人賞識,太太可是高興壞了,這不,緊忙打發我來請了哥兒去問話。”
    紅玉心下對苗兒、條兒極為警惕,當下就笑道:“大爺自當去與大太太說道說道……不若我跟著大爺一道兒去?”
    苗兒笑道:“不過幾步路,有我在呢,就不用紅玉妹妹了。哥兒,咱們這就走吧?”
    “好。”
    陳斯遠起身,香菱、紅玉伺候著其穿戴齊整,紅玉暗自白了一眼苗兒,隻得任憑陳斯遠隨著其去了。
    待二人出了小院兒,紅玉扭身就與香菱道:“姐姐就不怕那兩個狐媚子教壞了大爺?”
    香菱眨眨眼,說道:“大爺又不是尋常哥兒,誰還能教壞了他去?”
    紅玉道:“那可說不好……專有那等狐媚子,瞧著大爺生發了,便舍了麵皮要爬床呢。”
    香菱掩口笑道:“你怕什麽,難道還怕大爺來日不給你位份?”
    紅玉一噎,隨即想起自家大爺雖不曾允諾,可說辭裏隱隱有此意。且香菱說的沒錯,自家大爺不比這府中長起來的哥兒,說話素來一口吐沫一個釘,從不會無的放矢。
    這般想來,自個兒豈非杞人憂天?無怪香菱從不在意,原來她早就看透了。
    這般想著,紅玉思量一番又道:“姐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外頭髒病繁多,那些狐媚子又不是本分的,這萬一……”
    香菱怔了怔,道:“妹妹怕是多心了,大爺心中有數呢。”
    紅玉見此再不說旁的,心下稍安幾分,就盼著過二年自家大爺能有個前程,自個兒也能做個姨娘。
    陳斯遠與苗兒一路說著話兒,轉眼進了東大院,過儀門、三層儀門、內儀門,總算到得正房裏。
    陳斯遠繞過屏風,抬眼便見邢夫人高坐軟榻之上,雖月份不顯,卻將肚子挺著,瞧著好似五六個月份似的。
    陳斯遠心下暗樂,規規矩矩見了禮,等丫鬟上了香茗,陳斯遠便將今日情形說將出來。
    邢夫人自是聽得連連頷首,麵上更添幾分神采。有些話不好與外人道,待過了一盞茶這才將苗兒、條兒一並打發了下去。
    人才走,邢夫人探手相招,待陳斯遠到了近前,她不禁喜道:“方才不好問,到底怎麽就得了燕平王賞識了?”
    陳斯遠也沒瞞著,隻省略了一些,便將如何結識,又如何出主意,以及後續事宜一並說了出來。
    邢夫人聽罷喜道:“這般說來,你與黛玉的婚事豈不是妥了?”
    “妥了?”陳斯遠揶揄笑道:“你以為過二年,賈家還能掏得出林家家產?”
    邢夫人不解。
    陳斯遠就道:“營繕司換了郎中,那營生怕是做不下去了。往後入不敷出,又要迎大姑娘省親,你以為府中從何處挪騰銀錢?”
    “這……”邢夫人不禁犯了思量。若工部營生斷了,可就真沒好日子過了。那些莊田才多少出息?單榮國府連主子帶仆役就幾百口子,不算迎來送往,隻月例、用度,每年就二三萬兩銀子!(注一)
    不算個人的體己,榮國府公中田莊、房產,一年出息算算將將夠維持的,又哪裏有銀錢填窟窿?
    “想明白了?到時候沒銀錢,你猜府中會怎麽應對?”
    邢夫人悚然而驚!
    不外乎兩種,要麽不認婚事,要麽……養死黛玉!
    陳斯遠冷笑道:“若隻是不認也就罷了,倘若生出壞心思來,你猜賈雨村來日會怎麽待榮國府?”
    邢夫人撇嘴道:“他?不過是個外官,還能反過來壓榮國府一頭不成?”
    “嘖!此人如今已經是布政使,焉知來日不會入閣拜相?林如海臨終托孤,又待此人有大恩情,不拘是為了道義,還是為了自個兒名聲,若真出了不忍言之事,賈雨村必定與榮國府不死不休啊!”
    邢夫人心下戰戰,忍不住問道:“那你待如何?”
    陳斯遠道:“不急,總還要一些時日。待我起了勢,再往各處勾兌一番,看看能不能將此事化解了。”
    邢夫人生怕他因此與榮國府起了齟齬,便道:“黛玉好是好,可瞧著太單弱了。即便不成,你也別強求。”頓了頓,又道:“實在不行,你看迎春如何?”
    “哈?”怎麽說起迎春來了?
    二姑娘迎春,私底下下人都叫其二木頭。這等性子想來不得陳斯遠喜愛,且又是個忍氣吞聲的,來日自個兒與陳斯遠往來,她便是窺破蛛絲馬跡也不敢張揚!邢夫人越琢磨越妥當!
    當下便道:“迎春性子最是乖順,雖是庶出的,可品格沒得挑。你如今得大老爺看重,若來日真個兒娶不成黛玉……不,就算能娶,這正妻娶了迎春都是極好的。”
    陳斯遠哭笑不得,搖頭道:“這都不挨著,哪兒跟哪兒啊?”
    邢夫人越想越得意,不禁笑道:“你甭管了,回頭兒我試試大老爺是什麽意思。”
    當下二人轉而說起旁的,邢夫人又問:“那錦緞、絹紗可曾給你三姨留了?”
    “留了各四匹,等初二一道兒送去。”
    “難為你用心了。”
    邢夫人又提及苗兒、條兒。陳斯遠這些時日雖占了不少便宜,卻不想就此騙了兩個姑娘家身子去。於是說起來便有些推諉之意。
    誰料前一刻還好好兒的,下一刻邢夫人頓時就惱了:“好啊,你得了前程,來日能娶黛玉了,苗兒、條兒瞧不上眼,是不是來日連我也瞧不上啦?”
    陳斯遠眨眨眼,緊忙上前安撫。邢夫人這回卻哄不好了,臨了道:“再給你三個月,若還不行……從此咱們各走各的!”
    陳斯遠隻得不迭應承下來。心下轉了轉便明白了,邢夫人自是想著二人長久,可這等事兒豈能瞞過貼身丫鬟去?他若不將苗兒、條兒拿下,往後說不得何時就露了行跡。
    這大順納妾自有規定,七、八品可納一人為妾,五、六品兩人,三、四品三人,一、二品四人。侯往上六人,郡王八人,親王九人。
    這是能納入宗譜的,至於私底下納多少不入宗譜的隨意。就比如嚴羹堯,這位老大人貪戀女色是出了名的,家中奴婢二百多,沒名分的姨娘十幾位,那有染的大丫鬟更是不計其數。
    隻可惜陳斯遠如今還是一介白身,若果然有了嚴羹堯的權勢,隻怕府中丫鬟連那沒名分的姨娘也要爭搶一番。
    自正房出來,這回條兒搶在前頭,笑盈盈將陳斯遠送出來。與苗兒性情不同,條兒隻敢大著膽子言語挑逗,卻不敢如苗兒那般扯了陳斯遠鑽廂房。
    自東跨院回返,其間路過梨香院,陳斯遠心下可惜,可是有好些時日不曾撞見寶釵了。
    又往東大院眺望,眼見河道已然挖了出來,各處地基先行用炭火烤炙過,這才疊造起來。
    陳斯遠暗自咋舌,這冬日裏起屋舍,耗費隻怕比春夏起碼多三成!榮國府此番不惜工本,也不知會耗費多少銀錢。
    一徑回返自家小院兒,進了正房便見雪雁竟也在。
    那雪雁笑吟吟見了禮,說道:“正要走,可巧遠大爺就回來了。”
    陳斯遠道:“雪雁姑娘來是——”
    雪雁笑道:“我們姑娘心下感念,正想著尋人兌一些銀稞子留著打賞用,可巧遠大爺就送了金錢來,這倒是省事兒了。可又不好平白拿了去,便打發我來回送遠大爺一方歙硯。”
    雪雁目光牽引,陳斯遠抬眼便瞧見了書房桌案上的歙硯。
    這歙硯產自黃山,自唐時就極為有名,此時更是貢品。瞧那歙硯造型古拙,說不得便是宋、明之物。
    論起價值來,隻怕遠勝自個兒送的一百金錢。
    林妹妹果然心有傲骨……嘖,這小富婆可真大方啊。
    陳斯遠便笑道:“正巧,我那硯台用著不順手,正要去尋一方,不想林妹妹就送了一方來。哈哈,雪雁姑娘代我謝過林妹妹。”
    雪雁笑道:“一準兒帶到。”頓了頓,又道:“遠大爺也不用這般客氣,叫我雪雁就是了,我不過是個丫鬟,算哪門子的姑娘?”
    紅玉此時笑道:“這卻不好說了,妹妹自小就跟著林姑娘,有人如今私底下都稱副小姐,焉知來日妹妹不是?”
    “哪兒有?”
    紅玉恍然道:“是了,妹妹這般性情,做不得副小姐,來日一準兒是又一個平兒姐姐。咯咯咯——”
    這下雪雁臊了個大紅臉兒!
    平兒乃是二奶奶王熙鳳的陪房,曆經九九八十一難這才得了準許,上了璉二爺的床。且二奶奶早就許諾,過二年便抬舉平兒做姨娘。
    紅玉拿平兒做比,雪雁又豈不知什麽意思?
    當下瞥了一眼笑吟吟的陳斯遠,見其眉目比璉二爺堅毅幾分,卻更顯男子氣概,不禁羞得不敢看人。頓足道:“你再渾說,我往後可不敢來了!”
    紅玉笑著湊過來,扯了其手兒道:“不過是頑笑話,偏你還當了真。”
    雪雁再不好留下去,匆匆道了別,緊忙就走了。紅玉追著送出去老遠,這才笑著回返。
    入內與陳斯遠對視一眼,陳斯遠心下暗讚。虧得紅玉心思伶俐,不然他還不知怎麽兜搭雪雁呢。
    朝紅玉笑著點點頭,負手進書房裏,屈指彈了彈那歙硯,聞之果然有金鐵之聲。心下暗忖,如此也好,與林妹妹有來有往的,日後才好不分彼此。
    前麵推算了二等丫鬟一年差不多小三十兩,外頭仆役都是一兩銀子的,也管吃穿,但不用一等、二等丫鬟那麽奢華。
    由此推算,平均一個人的人力成本是二十兩。我看統計賈家上下一千多口,榮國府內三四百口總有的。
    加上莊子、鋪麵等各處營生,最少五六百口。
    主子的開銷就沒法算了,日常的白炭、香料、首飾、吃穿、娛樂,比照起來月例反倒是小頭。
    人情往來不好說,不過榮國府人情往來應該不會賠本。一般是東家的物件送西家,西家的送北家。
    我參考了明中後期國公,又參考了清前期,大抵估算榮國府一年開銷二三萬左右。網上有估算一年十五萬的,感覺太扯了。查了克勤郡王一年開銷才四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