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現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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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跨院。
    邢夫人方才回返,費婆子便殷切上前道:“太太,賴總管方才親自送了一包香料,都是好物件兒,瞧著最少值二百兩呢。”
    換做往日邢夫人隻怕會欣喜不已,可因著陳斯遠之故,邢三姐出閣在即,轉頭邢夫人又能得一筆銀錢,如今哪裏還看得上區區二百兩?
    當下撇嘴道:“你去給我丟回去!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這起園子他貪占了多少?招惹了遠哥兒,就用二百兩就想打發了?呸!”
    費婆子噤若寒蟬,有心勸慰兩句,卻見邢夫人滿麵寒霜,頓時訕訕不語,隻得依著其吩咐去了。
    邢夫人端坐軟榻上,苗兒、條兒兩個都帶了小心伺候著。她心下思忖著,有心這會子就去尋陳斯遠,又想著還差一筆銀錢,這才按捺住心思,隻待明日再去尋那小賊。
    卻說費婆子出了三層儀門,迎麵便撞見大步流星而來的賈赦。費婆子不敢怠慢,趕忙避在一旁屈身一福。
    賈赦掃量一眼,見費婆子手裏提了個錦盒,禁不住駐足納罕道:“拿了什麽物什?”
    費婆子趕忙道:“回大老爺,是賴總管送了些香料來,太太心下不滿,打發我送還回去。”
    “香料?”賈赦探手奪了錦盒,打開來掃量一眼,待瞥見內中香料,估摸著不過二百兩上下,頓時冷哼一聲,道:“就隻送了些許香料來?你去丟還給賴大,旁的一概不用說!”
    賈赦心下指望著陳斯遠指點其發財且不說,此番未嚐沒有敲打賴家之意。那省親別墅眼看竣工,單是各處孝敬,大老爺賈赦便得了三千兩有奇,其中賴大就送了一千兩。
    嗬,賈赦想的分明,賴大能送一千兩,說不得私底下便是五千兩、一萬兩也貪占了!
    此番賈赦任憑邢夫人借題發揮,本就存了敲詐之意,誰知賴大不知好歹,拿他這個大老爺當成了不知庶務的二房兄弟,唬弄誰呢?
    眼瞅著賈赦臉色陰沉,費婆子趕忙不迭應下。她是邢夫人的陪房,自是萬事都依著主子吩咐行事。這前有邢夫人吩咐,後有大老爺叮囑,費婆子頓時有了主心骨。
    當下應承道:“大老爺放心,我知道怎麽處置了!”
    大老爺一擺衣袖:“去吧。”
    費婆子屈身一福,隨即雄赳赳出了黑油大門,自角門進得榮國府去尋那賴大。掃聽一番,費婆子直奔倒座廳,見得賴大,那費婆子皮笑肉不笑道:“賴總管,我們太太說不勞賴總管孝敬,這香料還請賴總管拿回去吧?”
    “這——”賴大起身蹙眉不已。
    費婆子丟下香料,尋思了下又道:“方才大老爺掃量一眼,嗬……賴總管瞧著辦吧。”
    當下冷笑一聲便抽身而去。
    賴大愁眉苦臉,心下暗忖,這回隻怕要出血了……沒一千兩隻怕過不去。略略思忖,親自提了香料,又往內中塞了一千兩銀票,緊忙又奔東跨院而去。
    入得內中被引進外書房裏,等了足足一盞茶,大老爺賈赦這才緩步而來。
    賈赦方才落座,賴大便作揖不迭,道:“小的知錯了,還請大老爺寬宥則個。”說話間不等賈赦言語,緊忙將錦盒奉上:“小的另有孝敬,還請大老爺過目。”
    賈赦也不言語,等小廝送來錦盒,打開來觀量一眼,探手一撚,便知那銀票大抵是一千兩,心下稍稍熨帖之餘臉上方才有了笑模樣,教訓道:“遠哥兒是太太親外甥,平素恭謹、孝敬,連我都不好教訓,你說說你那兒子招惹誰不好,非要招惹他?”
    賴大隻是苦著臉作揖打躬不迭。
    賈赦歎息一聲,心滿意足道:“罷了,看在你還算恭順,過會子我去勸勸,此事就此揭過……不過嘛,再沒下回。”
    賴大篤定道:“絕沒下一回!若我那孽障再犯,小的親自打殺了送到大老爺跟前請罪!”
    賈赦擺擺手,道:“罷了,你心中有數就好。”
    當下再沒旁的話,賴大又奉承了好一會子這才出了外書房。
    垂頭喪氣回返倒座廳,須臾賴大家的便尋了過來,搭眼一瞥,同樣的愁眉苦臉。
    賴大緊忙將其扯到角落,低聲問詢道:“太太那處怎麽說?”
    賴大家的道:“香料倒是收了,不過……太太連提了米倉兩回。當家的,你這事兒你看——”
    賴大歎息道:“還能如何?被人捉了馬腳,應承了太太就是。遠大爺那邊廂又怎麽說?”
    賴大家的渾不在意道:“大太太與太太安撫了就是,他便是再氣憤又能如何?再者說朱鹮也留下了,說不得過兩日這氣也就消了。”
    賴大心思縝密,搖頭道:“不可大意,那位可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這萬一要是揪著不放……”
    賴大家的冷哼道:“不放就不放,了不起那國子監不去了,回頭兒咱們也給榮哥兒捐個官職!”
    賴大聞言沉吟不語,賴大家的就道:“當家的,那位瞧著就是個油鹽不進的,咱們再去道惱也是無用。”
    賴大隻得歎息道:“罷了,且走一步瞧一步吧,母親舍了臉麵求了老太太,隻盼著此事就此揭過。”
    夫婦兩個計較一番,這才愁雲慘淡著散去。
    因著賴嬤嬤求肯,賴尚榮坑害陳斯遠一事業已闔府皆知。寶姐姐聽聞陳斯遠無礙,也就不曾掛心;黛玉心下自是著惱,偏生她是個外人,因是方才便不好言說。待眾人散去了,這才思量著提筆落墨,寫了一張紙箋,得空囑咐雪雁送與陳斯遠。
    卻說三春眼看時辰還早,便一道兒往東跨院迎春廂房而來。三姊妹說了會子話兒,轉而便提及此事。
    探春蹙眉便道:“可惜了老太太恩典,誰知那賴尚榮竟是這般情形,不曾想竟欺負到了遠大哥頭上!”
    惜春連連頷首,道:“正是,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的,瞧著好沒道理。”
    迎春年長幾歲,心下門兒清。或許外間事務不大懂,可家宅中的事務,她瞧得分明。不過是老太太戀棧不去,這才款待一杆子老家奴。
    長此以往,那些家奴必會奴大欺主。奈何她人微言輕的,便是說了也無人在意,因是不如幹脆藏拙。
    聽得兩個妹妹這般說,迎春就笑道:“遠兄弟可不是好招惹的,這回賴尚榮不就踢在了鐵板上?你們也不用為遠兄弟掛心,他行事穩妥,瞧著就不會栽跟頭。”
    探春搖頭道:“二姐姐這話不妥,常言道人有失手、馬有漏蹄,若真個兒讓其害了,遠大哥還怎麽考取功名?我看這回還是老太太太過寬宥了。”
    迎春欲言又止,最後隻化作一聲歎息。兩個妹妹年歲還小,有些事兒真不好說出來。
    便在此時,司棋挑了簾櫳進得內中。側耳聽了幾句,禁不住上前道:“賴家也真有趣,方才送了個姿容出彩的丫鬟去了遠大爺處,誰知轉頭兒遠大爺便將人送與了薛大爺。嗬,隻怕賴家將遠大爺當成那成貪花好色的了。”
    惜春聞言納罕不已,問道:“遠大哥將人送給薛家了?”
    司棋便笑著將掃聽來的信兒說了一遭。她今日幾次三番往後頭去,心心念念想著再遇陳斯遠,奈何天不遂人願,一直不曾撞見。
    司棋本就是個執拗的性兒,這越瞧不見,心下越掛念。方才那會子心中好似長了草一般,滿滿都是陳斯遠的影子。
    待聽聞陳斯遠受了委屈,司棋自是怒不可遏,恰逢三個姑娘都在,司棋自覺惹不起賴家,便幹脆來遞小話兒。
    探春蹙眉道:“又送丫鬟?賴家是將遠大哥當成寶二哥了嗎?”
    話一出口,探春便知失言,緊忙掩口吐了吐舌頭。
    卻見迎春笑吟吟看過來並未教訓什麽。
    寶玉什麽德行,她們姊妹誰不知曉?也就是因著老太太寵著,她們方才四下捧著。真個兒開罪了寶玉,三春自是討不得好兒。
    惜春這會子就道:“遠大哥這回隻怕更氣了,三姐姐,不若咱們一道兒去瞧瞧吧。”
    探春沒猶豫,點頭應承道:“也好,那咱們就去瞧瞧。”
    姊妹兩個旋即與迎春道別,一道兒去尋陳斯遠。待人一走,司棋就遞話兒道:“姑娘就算人去不得,總要托三姑娘帶句話……再怎麽說也是表姊弟呢。”
    迎春悶頭囁嚅著沒言語。司棋卻知迎春心情,姑娘雖不曾言說,顯是暗自上了心。這般就好,往後時常提及,說不得這好事兒就玉成了呢?
    卻說探春、惜春兩個一道兒來尋陳斯遠,入得內中嘰嘰喳喳自是好一番勸慰。陳斯遠笑著與兩個小姑娘說話兒,略略揭過賴家之事,又轉而說起生辰來。
    這話鋒一轉,惜春果然不再想著賴家之事,禁不住屈指點算道:“老祖宗已過了生兒,往後是寶姐姐、二姐姐、三姐姐,我過生兒要四月呢。”
    陳斯遠便道:“四妹妹的生兒我記著呢,到時送四妹妹一套丹青畫筆可好?”
    惜春眨眨眼,果然動了心,喜道:“遠大哥怎知我心思?這幾日我往園子裏遊逛一番,便想著竣工之後描畫下來……可惜也不曾學過作畫,也不知畫的好不好。”
    陳斯遠笑道:“琴棋書畫又有幾人能成名家?餘下的多是自娛自樂。四妹妹隻管學著描繪就是,對了自個兒心思就好。”
    惜春覺著有理,便笑著應承下來。
    探春正要說話,外間芸香叩門入內,麵上古怪道:“方才寶二爺來了一遭。”
    “嗯?”
    幾人紛紛看向芸香,芸香癟嘴道:“我才開門,寶二爺就問新來的丫鬟在何處。聽我說送去了梨香院,寶二爺便往梨香院去了。”
    內中幾人紛紛瞠目。陳斯遠暗笑不已,心說這事兒也就寶玉能幹得出來。跑別人院兒瞧丫鬟,這叫什麽事兒啊!
    探春、惜春兩個對視一眼,紛紛無語。眼看時辰不早,幹脆與陳斯遠道別。待一並出了小院兒,迎麵便見寶玉蹙眉自梨香院行來。
    二人趕忙上前見禮,寶玉含混著應了一聲,旋即負手歎息而去,隱約嘟囔道:“暴殄天物啊。”
    卻是方才襲人提及,說賴家往陳斯遠處送了個名叫朱鹮的丫鬟。晴雯與朱鹮一道兒進的賴家,當下便說那朱鹮姿容不在其下。錯非因著晴雯擅女紅,隻怕賴嬤嬤便要將朱鹮送進賈家。
    寶玉一聽不要緊,頓時胡亂裹了衣裳便要來觀量。到得陳斯遠處掃聽得朱鹮送去了薛家,又緊忙往梨香院而去。
    入內與薛姨媽、寶釵言語一番,目光四下掃量,說起話來顧左右而言他,就盼著掃量那朱鹮一眼。寶玉又不是傻的,情知這會子提及此事隻怕不妥,便一直往廂房觀量。
    奈何枯坐半晌也不見朱鹮,便隻好訕訕告辭。臨出門前仔細往廂房裏掃量一眼,隱約瞥得一抹倩影正拾掇著被褥,寶玉頓時定住身形。
    偏生此時薛蟠自廂房出來,上前笑著與其說話兒,卻見寶玉不怎麽搭理,隻一個勁往廂房裏眺望。
    少一時,那朱鹮安置停當,起身扭頭朝外觀量,寶玉見其眉目如畫、我見猶憐,頓時心下酥軟了一半。又瞥見薛蟠身形粗魯,心下便極為別扭。暗歎此等如花似玉的女子偏生落在了薛蟠房裏,真真兒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下再沒談興,寥寥交代幾句便敗興而歸。
    薛蟠還不知寶玉為何忽而意興闌珊,到得正房裏與薛姨媽、寶釵提及,口中咄咄稱奇。薛姨媽搪塞幾句沒說旁的,寶釵卻心思透亮,暗忖那寶兄弟隻怕又犯了憐香惜玉的毛病。
    心下也不如何氣惱,隻道此人本就該如此。
    卻說寶玉撞見探春、惜春,嘟囔著‘暴殄天物’而去,自是惹得兩姊妹心下不解。一路隨著寶玉穿行省親別墅,到了鳳姐兒院兒前方才彼此別過。
    此時賴尚榮招惹陳斯遠之事沸沸揚揚,早就傳得四下皆知,連帶著陳斯遠將朱鹮送給薛蟠一事也人盡皆知。
    稍晚時候,賴大與賴大媳婦自是知曉了,二人又湊在一處計較。
    賴大便道:“老太太那一關過了,大老爺那邊廂送了一千兩,太太處咱們也讓渡了,至於那位遠大爺,便是再氣惱又能如何?左右賠禮送去了,要不要是他的事兒。”
    賴大媳婦心有不安,說道:“當家的,來日若那遠大爺再行報複該當如何?”
    賴大這會子焦頭爛額,家中再沒比朱鹮姿色更出眾的丫鬟,哪裏還管得了這些?敷衍兩句便算揭過。
    轉眼到得翌日,一早兒趕在陳斯遠啟程前,邢夫人親自來了一遭。入內也不趕走旁的丫鬟,徑直與陳斯遠道:“昨兒個入夜,錦鄉伯夫人親自來送了銀錢,你點一點,算上我與大老爺的,總計三萬九千兩。”
    陳斯遠接了銀票,轉手交給紅玉,紅玉便在一旁點算。陳斯遠笑道:“姨媽何必大早上親自來送?今兒個下晌打發人知會我一聲兒,我自個兒登門去取就是了。”
    邢夫人戀戀不舍看著那厚厚一疊銀票,好半晌方才挪開目光道:“這銀票放在我手中,害得我半宿沒睡好,還是趕緊送來吧。”頓了頓,見內中果然沒新來的丫鬟,邢夫人揶揄道:“轉性兒了?聽說那朱鹮姿容出眾,怎地不收在房裏?”
    陳斯遠便道:“姨媽這話說的,我又不是那等色中惡鬼,總不能見個有姿容的便往房裏收吧?”
    邢夫人瞥了眼香菱、紅玉,揶揄著沒言語。
    銀票送到,邢夫人也不多留,出門乘了轎子回返東跨院。陳斯遠用過早點,穿戴齊整便往國子監而去。
    這日一如往常,隻是晌午時陳斯遠方才出門,便見那賴尚榮早早停在率性堂前。
    瞥了陳斯遠一眼,賴尚榮張口欲言,卻見陳斯遠身旁一幹人等正納罕看將過來。賴尚榮心下隻覺分外羞恥,偏生陳斯遠氣定神閑站定當麵,麵上還噙著玩味笑意。
    江元騫掃量幾眼,他心下本就瞧不上賴尚榮,當下便道:“賴兄可有賜教?”頓了頓,忽而恍然:“是了,莫非是來敘主仆之誼?誒呀,如此一來我等倒是不好旁聽了。”
    賴尚榮暗自咬牙,張張嘴,那道惱告罪的話到底沒說出口,長出一口氣竟轉身而去。
    王仲方納罕道:“此人……到底是何意啊?”
    陳斯遠自是心下分明,賴尚榮此番本要道惱,奈何放不下臉麵,幹脆一言不發轉身而去。
    嗬,賴家上下縱著你,奴幾輩兒的倒養出了臉麵來,他陳斯遠可不會慣著!
    陳斯遠笑道:“誰知此人什麽心思?走走走,今日我帶了食盒,諸位兄台也嚐嚐榮國府手藝。”
    王仲方本就是老餮,聞言笑道:“早就聽聞京師勳貴之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正要一嚐究竟。”
    當下幾人一並出了國子監,陳斯遠接了小廝遞來的食盒,這才與眾人一道兒往左近的食鋪而去。
    卻說那賴尚榮,下晌時又被萬博士抽問功課,他那秀才功名都是捐的,又哪來的才學?不過會做幾句酸詩歪詞,論學問便是連陳斯遠都趕不上。
    萬博士素來嚴苛,又得了陶監丞關照,抽問幾句見其答不上來,拿了戒尺又是二十手板!
    萬博士還算有些良心,這回換了左手來打,饒是如此也讓那賴尚榮痛徹心扉。他心下不禁暗忖,也不知姓陳的使了多少銀錢,這兩日裏挨了八十戒尺,長此以往兩隻手還要不要了?
    罷了,今日過後,來日不論如何也不能來了。
    賴尚榮拿定心思,隻覺心下一陣輕鬆。好不容易捱到申時,在堂博士方才留下課業,這廝便急匆匆拾掇了書箱,頭也不回地出了課堂。
    到得外頭乘了自家轎子,一徑往賴家回返。
    路上原本相安無事,賴尚榮想起陳斯遠晌午時情形,氣得咬牙切齒,暗忖來日定要給姓陳的一個好兒。了不起舍了銀錢,找幾個青皮喇咕,將那廝痛打一頓,也算為自個兒出口惡氣。
    正思量著,轎子忽而一陣搖晃,隨即便聽外頭叫嚷聲一片。
    “誒唷——”
    “你這廝如何行路的?”
    賴家轎夫罵道:“我都躲在一旁了,分明是你撞上來的!”
    就聽外頭叫嚷道:“還敢還嘴?今兒不給你個好兒,你是不知馬王爺三隻眼,來呀,給老子打!”
    賴尚榮方才挑開簾櫳,便見迎麵馬車裏跳下幾個大漢,手提短棒兜頭蓋腦就打。兩個轎夫連著小廝三兩下便被打倒在地,賴尚榮嚇得方才放下簾櫳,旋即便被人一把揪住衣襟扯了出來。
    賴尚榮驚懼道:“好漢,都是誤會,在下願賠錢!”
    當麵之人瞪著牛眼道:“老子稀罕你家銀錢?狗奴才,看打!”
    嘭——
    一拳下去,賴尚榮隻覺天旋地轉,眼前好似開了油菜鋪,青的、白的、黃的、紅的一股腦的冒出來,兩耳嗡鳴一片,哪裏還聽得見動靜?
    一拳過後,又是一棍子砸下,不偏不倚正砸在賴尚榮右手小臂上,賴尚榮隻覺痛入骨髓,慘叫一聲竟生生疼得昏厥了過去。
    幾個青皮喇咕四下觀量一眼,與巷口馬車點點頭,罵罵咧咧乘了馬車扭頭就跑。
    兩個轎夫與小廝哼哼唧唧爬起來一瞧,但見賴尚榮小臂彎折,顯是不中用了!
    此地距離賴家不遠,三人不敢耽擱,大呼小叫著抬了賴尚榮往家中跑去。
    卻說這日賴嬤嬤正在家中閑坐,因著賈母開了口,她隻當此事就此揭過。又念及孫兒受了委屈,便嘟嘟囔囔,琢磨著來日定要給陳斯遠個好兒。
    方才腹誹過,正琢磨著好孫兒賴尚榮也該回返了,忽而便聽得外間叫嚷聲。旋即便有婆子慌慌張張入內回道:“老太太,不好啦!哥兒被人打斷了胳膊!”
    “啊?”賴嬤嬤猝然起身,隻覺天旋地轉。
    虧得周遭丫鬟攙扶,這才不曾跌倒。好容易緩過神來,急匆匆便往外迎,走了幾步便見仆役抬了賴尚榮入內。
    賴嬤嬤隻掃量一眼便哭出聲兒來:“我的孫兒誒,這……這是哪個天殺的下的手?”
    鼻青臉腫的小廝道:“小的等方才進巷子,迎麵來了一輛馬車,結果相著了,到底碰了個對麵。咱們與他們吵嚷幾句,誰知車裏跳下來幾個青皮喇咕,拿了短棒,一言不合兜頭蓋腦就打啊。小的敵不過,那幫青皮扯了哥兒出來,先給了一拳,又打了一棍子,隨即罵罵咧咧跑啦。”
    賴嬤嬤隻覺天都塌了!咒罵兩嘴,趕忙吩咐人將賴尚榮抬到軟塌上,又打發人去榮國府請了太醫來診治。
    心下左右思量,想著賴尚榮近來也不曾招惹什麽對頭,唯獨招惹了那陳斯遠,便料定此番定是陳斯遠下得黑手!賴家希望全都寄托在賴尚榮身上,賴嬤嬤哪裏還管得了旁的?
    當下匆匆穿戴了,坐著轎子便往榮國府告狀而去。
    卻說這日陳斯遠放課後也不急著回榮國府,而是先行往那內府尋去。懷中揣了將近五萬兩銀票,總要將海貿一事敲定才好。
    到得內府尋了翟郎中,送去銀票得了回執,那回執上非但蓋了內府的印信,一旁還有燕平王私印,可是比前一回靠譜多了。
    陳斯遠辦成此事便要告辭,誰知剛巧燕平王自皇城回返,聽聞陳斯遠到來,便將其叫進了大堂裏過問。
    二人見麵,陳斯遠依著規矩老老實實施禮,起身便見燕平王似笑非笑道:“上元留下兩闕詞,也不上樓,扯了紅顏知己扭身就走……嘖嘖,樞良算是揚名了。”
    陳斯遠訕笑一聲,拱手道:“小小伎倆,讓王爺見笑了。”
    燕平王玩味道:“寫幾篇歪詞,莫非你往後要當詞臣不成?”
    陳斯遠那幾闕詞流傳極廣,皇城自是也有聽聞。延康帝渾不在意,倒是吳貴妃等嬪妃愛不釋手,這幾日一直提及。延康帝許是心下不快,方才便與燕平王吐槽了幾句。
    也是因此,燕平王方才揶揄不已。
    陳斯遠心下費解,隻道:“這……在下隻想著揚名,免得被人小覷了,倒是不曾想過旁的。”
    燕平王便指教道:“你啊,往後心思須得用在正途上。實話不妨告訴你,聖上聽聞那營生出自你之口,當日可是極為讚許。如今又聽聞你一心寫閨怨詞,聖人可是很失望啊。”
    皇帝都知道自個兒了?陳斯遠心下一喜!至於失望什麽的,不過是因著自己走歪了路,往後板正回來也就是了。
    因是陳斯遠拱手道:“多謝王爺教誨,往後在下定仔細行事,再不敢孟浪。”
    燕平王又交代幾句,便將陳斯遠打發了出去。
    陳斯遠心下想的分明,他一無家世,二無才學,想要發跡唯有指望上頭有人賞識,不然便是鄉試那一關都過不去。
    那幾闕詞既不得聖人之意,那往後還是擺弄旁的吧。不拘如何,好歹他也算二世為人,雖前世記憶模糊,可見識還是有一些的。
    且聖人與燕平王日理萬機,他須得時不時展現一些閃光點,如此才好讓貴人記得自個兒。否則時日一長,誰還記得他陳斯遠是誰?
    轉念又想,如今東西往來愈發密切,西夷學說不斷流傳至大順,他倒是可以搗騰一本介紹西夷的書籍來。
    這且不急,待來日尋機翻閱過往書籍,匯總了編纂一本就是。
    興衝衝乘車回返榮國府,依舊自後門下了馬車。陳斯遠略略駐足,本想往小花枝巷走一遭,又想著隻怕那尤二姐還在,自個兒這一去就好比火上澆油,於是幹脆熄了心思,轉身便進了後門。
    一徑到得自家小院兒,甫一進門,便見幾女紛紛迎了出來,且麵上掛了憂心。
    陳斯遠納罕道:“都這般神色,這是怎地了?”
    芸香湊過來道:“大爺大爺,聽說賴尚榮斷了胳膊,可是大爺尋人教訓的?”
    “啊?”
    紅玉一把將芸香推開,語速極快交代道:“一刻前賴嬤嬤哭喊著來了府中,徑直往老太太跟前兒告狀,說是她家孫兒賴尚榮被幾個青皮喇咕打斷了胳膊,還說都是大爺指使的。”
    陳斯遠暗忖,此番隻怕是薛蟠出的手吧?這廝也算長記性了,自個兒沒露麵,幹脆使了銀錢招呼青皮喇咕動手打人。
    賴尚榮斷了胳膊?該!這等陰毒之輩,既然結了仇怨,就不能給此人翻身之機。便是沒有薛蟠這一遭,陳斯遠也琢磨著旁的手段將那賴尚榮磋磨得欲仙欲死。
    香菱關切道:“大爺,那賴嬤嬤在老太太跟前兒極有臉麵,過會子若是老太太叫大爺去對質——”
    陳斯遠樂了,道:“對質?我跟一個家奴對質?嗬,這倒是有趣。”眼見紅玉、香菱,連那柳五兒都放心不下,陳斯遠這才道:“放心,此事與我無關。”
    陳斯遠在幾女麵前素來說話算話,聽他這般說,紅玉等方才鬆了口氣。
    紅玉又蹙眉道:“便是無關,大爺也須得小心應對了,免得遭了無妄之災。”
    說話間,外間忽而有大嗓門嚷道:“遠兄弟回來了?”
    陳斯遠扭頭,便見薛蟠那廝笑吟吟杵在門前,大有表功之意。
    陳斯遠扭身到得近前,扯了薛蟠進門,埋怨道:“文龍兄真動手了?”
    薛蟠得意道:“不過二十兩銀錢,有的是青皮喇咕樂意接這活兒。嘿嘿,不過打斷了那廝一條胳膊,我事後又給幾個青皮加了十兩銀子。”
    陳斯遠心下暗樂,趕忙又道:“賴嬤嬤這會子去告狀了,此事隻怕不會輕易罷休,文龍兄隻管在家中安坐,切莫將此事傳揚開來。”
    薛蟠撇嘴道:“遠兄弟恁地小瞧人,不過是下黑手,我還能四下展揚不成?”
    陳斯遠正要說旁的,忽見外間來了人,定睛觀量才發覺來的是鴛鴦。
    鴛鴦屈身一福,肅容道:“遠大爺,老太太請遠大爺往榮慶堂走一遭。”
    薛蟠頓時蹙眉不已,說道:“不若我與遠兄弟走一遭?”
    陳斯遠拍了拍薛蟠肩頭,笑道:“文龍兄回家歇著便是,我去瞧瞧老太太是什麽說法。”
    大家新年好啊~
    明兒起更新放在零點二十,湊夠均訂可以去要推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