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奮進爭先賈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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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
    尤三姐心下想了個分明,頓時舒了口氣,又笑著催道:“哥哥快回吧,說不得晴雯這會子正找你呢。”
    陳斯遠道:“我先去更衣,妹妹先回。”
    尤三姐應下,領了春熙往側花園回轉。陳斯遠入內一番更衣,待出來卻見尤二姐俏生生守在門前。
    又嬌滴滴喚了聲兒‘老爺’,斂衽一福間,略略偏頭,便將那頭上簪著的大紅宮花湊了過來。
    陳斯遠站定掃量一眼麵前的小妖精,笑吟吟道:“有事兒?”
    尤二姐點點頭,扭頭將夏竹趕到一邊兒,這才湊過來低聲兒道:“大姐傳信兒,說是那迷香極好,大姐夫一早兒起來也不曾疑心。”
    陳斯遠含混應了一聲兒。
    那尤二姐又低聲道:“另則,大姐這幾日愈發腰酸……隻怕是真個兒有了。大姐便說,往後就先不過來了。”
    陳斯遠又應了一聲兒,探手撫著尤二姐臉蛋,笑著道:“沒少得好處?”
    尤二姐嗔道:“再如何說也是姊妹,我哪裏會討要好處?偏老爺這般想我,奴家這心都涼了……不信老爺摸摸看?”
    她故意扮做狐媚子樣兒,自是引得陳斯遠好一番大笑。尤二姐心下如何想得,陳斯遠大抵知曉……不過是怕失寵罷了。
    話說他與尤氏,本就是相互利用,那尤氏貪圖他身強力壯,想著移花接木;至於陳斯遠嘛,自是貪圖那三等將軍夫人婉轉承歡時的愉悅。
    烏鴉落在豬身上,也說不上誰占了誰便宜。且那一時偷歡隻是新奇,時日一長也就那麽回事兒,陳斯遠可不想鬧出事端來,如此暫不往來正合適。
    至於尤老娘的事兒,還是讓賈珍頭疼去吧。
    與尤二姐嬉鬧一番,他便回身進了側花園,遙遙便見晴雯正往這邊廂觀量過來。陳斯遠笑著快步湊近,施施然在其身旁落座。
    晴雯便嘰嘰喳喳道:“大爺怎地才回?方才女先兒說了個逗趣的,大家夥都笑得前仰後合呢。”
    恰此時曲嬤嬤偷偷朝著女先兒使了個眼色,那女先兒就道:“主家如此厚待,我這邊廂腆著臉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如今就拿了壓箱底的本事來博君一笑。
    卻說一官升職,與其妻言:“我的官職比前更大了。”
    不料其妻鄙夷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
    官兒回道:“自然。”
    及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兒辯說:“大了許多,汝自不覺著。”
    妻曰:“如何不覺?”
    官肅容正色,道:“難道老爺我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這笑話一說完,下頭的丫鬟、婆子一個個麵紅耳赤,偏生不敢笑出聲兒來。那尤三姐本就是個潑辣爽利的性兒,又哪裏會管笑話是不是下流?當下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拍案。
    她這一笑,陳斯遠也哈哈大笑,於是眾人都笑將起來。
    身邊兒的晴雯羞得耳根子都紅了,麵上雖笑著,卻四下掃量幾眼,忽而瞥見曲嬤嬤麵上滿是得意之色,頓時氣惱著朝其剜了一眼。扭頭又紅著臉兒欲言又止,道:“大爺,這笑話實在是——”
    陳斯遠麵上噙了笑,心下愈發熨帖。比起尤氏那等彼此利用的,還是晴雯這等好姑娘更惹人憐惜。
    於是吩咐道:“這花園子裏還有沒出閣的姑娘呢,女先兒還請收斂些。”
    那女先兒唯唯應下,果然再不說葷段子。晴雯略略鬆了口氣,吃用間,不覺便挨在了陳斯遠身上,想起方才那頑笑話,頓時心中七上八下。暗忖自家大爺那麈柄……瞧著好似嬰孩手臂一般,這般直挺挺捅進去,豈不是要痛死人?
    也不知曲嬤嬤哪兒來的底氣,信誓旦旦說隻痛一時,卻能快活一世的……不過既拿定了心思,左右遲早都有這麽一遭,此時就再無反悔之理。
    偷眼瞥了眼陳斯遠,恰與其撞了個對臉兒,陳斯遠納罕看過來,晴雯便笑著別過頭去。心下暗忖,她也不求穿金戴銀,隻求伺候自家大爺能多陪陪她就好。
    及至酒宴撤下,尤三姐便扯了尤二姐往後樓而去。晴雯多飲了兩杯,小臉兒紅撲撲的隨著陳斯遠回了正房。
    入內閑坐略略說了會子話兒,陳斯遠便道:“春熙、夏竹幾個可是給你湊了份子?”
    “自是湊了的。不過今兒忙亂,約好了過幾日夜裏擺酒,咱們幾個也小聚一番。”
    說話間晴雯沏了釅茶送來,思量一番又道:“大爺吃了酒,要不今兒個早些洗漱歇息?”
    陳斯遠抬眼看過去,便見晴雯垂著螓首,麵上通紅,一雙手還絞著腰間的汗巾子。他這二年一直在花叢裏打混,哪裏不知晴雯的心思?
    隻是晴雯這年紀才過豆蔻,陳斯遠又哪裏下得去手?這番話與晴雯私底下說過兩回,眼見這姑娘又是這般,料想是不曾聽進去。
    罷了,過會子再與她說個分明便是了。
    拿定心思,陳斯遠應道:“也好,那吩咐人送來熱水吧。”
    晴雯悶聲應下,須臾光景便打了熱水來,待陳斯遠喝過一盞釅茶,這才伺候著其洗漱起來。
    待伺候著陳斯遠洗過腳,晴雯端了水去,因春日夜裏寒涼,便仔細將正房各處窗戶都關了,正待自個兒也洗漱一番,便聽得耳房裏傳來鸞兒哭鬧聲兒。
    “大姐,我要大姐。”
    旋即又有曲嬤嬤哄道:“傻孩子,今兒是你大姐的好日子,可不敢攪擾了。鸞兒乖,嬤嬤給你糖吃可好。”
    那鸞兒頓時沒了聲音,顯是被曲嬤嬤的糖給收買了去。
    晴雯咬了咬下唇,事到臨頭雖橫下心來,卻難免心下忐忑,於是便慢條斯理洗漱起來。
    隻是再是慢條斯理,也總有盡頭,待半晌,那洗腳水都涼了,晴雯方才尋了帕子擦拭過一雙菱腳,悶著頭往西梢間行了幾步,又緊忙進得書房裏尋了個小巧包袱來。
    陳斯遠這日沒飲多少,許是因著這陣子讀書多了,這一粘枕頭便困倦不已。床頭燭光跳動,晃得其正瞌睡,便見一身中衣的晴雯悶頭行了過來。
    陳斯遠打著哈欠掀開被子道:“怎地這般久?嗬,天下哪兒有你這樣讓大爺給你暖床的丫鬟。”
    晴雯背著手將那小巧包袱藏在身後,緊忙鑽進被窩裏,隨口胡謅道:“方才洗腳時也犯了瞌睡,水涼了才醒過神兒來。”
    說話間悄然將那小巧包袱塞進被子裏,又用菱腳將其挪至床尾,這才躺下來。
    陳斯遠隻覺晴雯身上一股子涼氣,探手一抓,便覺一雙柔荑冰涼。
    他便蹙眉嗔道:“那今兒個早些安睡,你年紀小,往後少飲酒。”說話間又捧了晴雯的雙手為其暖手。
    晴雯含混應了,隻覺一雙手被自家大爺大手包裹住,好似小火爐一般暖得人心下熨帖。被子裏,一對菱腳探了探,到底碰到陳斯遠的小腿。陳斯遠‘嘶’的倒吸了口涼氣,嘟囔了嘴“涼死個人”,被子裏的雙腳卻挪騰過來,任憑晴雯踩在腳背上。
    換做往日,晴雯一準兒會與其拌嘴計較一番,而後打打鬧鬧、親親熱熱,最後相擁而眠。
    今日自然不是往日,晴雯便一改先前,隻用心感知自家大爺的體貼。雙手暖和過來,陳斯遠便鬆開來,探手將其攬在懷裏,咕噥道:“早些睡吧。”
    “嗯。”晴雯應了一聲兒,小臉兒貼在其心口,聽著內中怦怦有聲的心跳,心下的不安逐漸褪去。
    又須臾,那方才暖和過來的小手便不安分起來,自其腰肢一路下探。
    閉著眼的陳斯遠略略蹙眉:“不是睡覺嗎?”
    晴雯便赧然道:“大爺……睡不著呢。”
    陳斯遠睜開眼來,看著眼巴巴瞅著自個兒的晴雯,探手在其背脊上拍了下,道:“你還小著呢,也不知著的哪門子急。”
    晴雯癟嘴道:“哪裏就小了——”見陳斯遠目光下移過來,晴雯頓時炸毛也似叫道:“大爺再來打趣我,往後夜裏隻管去尋二姨娘去,左右家中就二姨娘最大!”
    陳斯遠哈哈一笑,緊忙摟著其好一番哄勸。
    晴雯本就是爆炭性兒,隻是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又如何不知陳斯遠是想著插科打諢遮掩過去?
    陳斯遠此時也大抵忖度了晴雯的心思。先是被家中賣了,其後是有家不能回,離開榮國府時險些便死了,如今看著是安安穩穩待在新宅,拿著比旁的丫鬟還高的月例,說丫鬟不是丫鬟,說姨娘也不是姨娘,陳斯遠又一直沒給個明確說法,晴雯心下自然難安。
    正待說些什麽,誰知晴雯便湊過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陳斯遠眨眨眼,哭笑不得道:“你,你從何處聽來的?再說行此事也非一日之功啊。”
    晴雯忽地起身,自床尾拿了個小巧包袱來,悶頭期期艾艾道:“我,我早準備了的。”
    陳斯遠探手拿了那包袱鋪展開,便見內中除去個水囊,還有個……降魔杵?
    再抬眼,眼見晴雯已然羞得說不出話兒來。可謂‘要知窈窕心腸事,盡在憑欄不語時’。
    陳斯遠心下暗歎美人恩深,都這般了,再推諉隻怕傷了人心。
    一時間旖旎滿室,床榻上百般恩愛、千樣哼呼,自不多提。
    待轉過天來,鸞兒一早兒起來便往正常來尋,心下自是對那搶了大姐的大爺又喜又煩。
    喜的是,大爺隔三差五便會丟給自個兒好些個好吃的;煩的是,同樣也是隔三差五,大爺便會搶了大姐去。
    鸞兒被曲嬤嬤趕了一回,偷空又來正房前轉悠,心下不禁愈發納罕。換做往日,一早兒大姐便起了,怎地今兒個還不見人影?
    正思量間,正房門推開,鸞兒歡呼一聲‘大姐’便撲了過來,誰知正撞在陳斯遠懷裏。
    “誒?我大姐呢?”
    陳斯遠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小腹,探手將鸞兒的頭發揉亂,笑道:“你大姐夜裏睡得遲了,怕是要過會子才起。鸞兒且去耍頑,我吩咐廚房早間預備桂花糕給你吃可好?”
    “好。”
    鸞兒應下,陳斯遠便去習練樁功,可鸞兒也沒走,隻蹲踞在正房窗下眼巴巴的等著。
    眼瞅著大爺怪模怪樣的習練了一遭,又回了正房洗漱,旋即又有三姨娘尋來,臨進門前意味深長的瞥了自個兒一眼。瞅著瞅著,直到臨近早飯,鸞兒才瞥見晴雯拾掇齊整行了出來。
    “大姐!”
    鸞兒又要撲過來,晴雯唬得趕忙探手抵住其小腦袋,又別扭地挪了兩步,蹙眉教訓道:“都要用早飯了,怎麽還守在這兒?這頭發怎地這般亂?快去尋曲嬤嬤拾掇了,待我伺候過大爺,過會子便來尋你。”
    鸞兒應下,這才蹦蹦跳跳去尋曲嬤嬤。晴雯往耳房掃量一眼,卻不見曲嬤嬤身影,當下咬著銀牙暗惱——誰說這後門不疼的?回頭兒定要尋那曲嬤嬤好生計較了才是!
    待挪步忍著不適回轉身形,卻見尤三姐已奉上一對兒金鐲子。
    晴雯眨眨眼,納罕道:“三姨娘,你這是?”
    尤三姐笑道:“快別叫什麽姨娘了,妹妹如今不也跟我一個樣兒?打你進了家門,我便知早早晚晚都有這一天。快拿著,這可是早就預備好的。”
    不待晴雯說什麽,尤三姐便抄起晴雯的手,將那一對兒帕子包了的金鐲子塞在其手中,扭頭又與陳斯遠計較道:“哥哥,如今晴雯既收了房,這月例是不是該漲一漲了?”
    “嗯,暫定二兩銀子吧。”陳斯遠瞧了晴雯一眼,道:“晴雯如今算通房丫鬟。”
    尤三姐打趣道:“可見哥哥寵著晴雯呢,誰不知這通房丫鬟比尋常姨娘還要親近?”
    晴雯悶頭羞答答不言語,一邊廂聽著二人打趣,一邊廂握著沉甸甸的金鐲子,心下不知為何,忽而便安定下來。偷眼瞧了眼陳斯遠,暗忖來日不拘如何,總有自家大爺看顧著自個兒呢。
    ……………………………………………………
    蘅蕪苑。
    寶姐姐推說微恙,至今憋悶在家兩日有餘,除去薛姨媽每日來看,餘者連黛玉她都不曾見。自然,這對外的說辭是生怕將病氣兒過給旁人。
    這躲了兩日有餘,一則是生怕陳斯遠趁熱打鐵……越來越過分;二來也是羞的,那般親昵事兒竟惹得寶姐姐心火升騰!
    寶姐姐素來自比‘停機德’,於那床笫之歡,自是如此時的貴女一般看法:不過是傳宗接代。
    因是這心火升騰以至於……失禁,自然被寶姐姐引為輕浮。寶姐姐閉門謝客,私底下反複誦讀了《女德》《女誡》,待今日心緒逐漸平複,這才打算重新見人。
    心下一早兒拿定心思,等見了他定要嚴詞數落一番,往後再不可行那浮浪之事。
    正思量間,鶯兒聽得外間響動,緊忙推門去迎,須臾回轉,笑道:“姑娘,林姑娘來瞧你了。”
    寶釵心下納罕,起身才行幾步,便見黛玉麵上戴了個口罩,領著同樣戴了口罩的紫鵑、雪雁行了進來。
    寶姐姐瞠目道:“林妹妹你——”
    黛玉戲謔著抬手往自個兒臉上一指:“如何?如此可就不怕過了病氣兒。”
    一旁的雪雁道:“我們姑娘想起此前遠大爺做過此物,便依樣兒吩咐我跟紫鵑也做了出來。”
    黛玉瞥了雪雁一眼,笑道:“寶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寶釵趕忙扯了黛玉的手兒,一並落座道:“不過是略染了風寒,這兩日吃了兩副藥,今兒個可不就大好了。倒是你,素來身子單弱,可不好過了病氣兒去。”
    “不怕,我還有幾個口罩呢。”
    寶姐姐點點頭,見黛玉今日麵上再無愁緒,便笑著打趣道:“這兩日林妹妹不去守著那書稿了?”
    黛玉搖頭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那書中日子我又不曾瞧過,又哪裏推演得出後續?”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尋誰來續寫了。”
    寶姐姐追問,黛玉卻搖頭賣關子不說。
    黛玉不避病氣兒來看望,雖說寶姐姐這病是假的,可情誼卻是真的,寶釵心下又怎會不感念?
    因是略略與黛玉嬉鬧一番,便道:“林妹妹稍待。”
    說話間起身去了梢間裏,須臾回轉,手中捧了個錦盒來。打開,露出內中兩朵宮花。
    寶釵遮掩道:“那日打理賬目,路遇街邊有賣宮花的,我自個兒想著許久不曾出來,這總要給林妹妹帶一些新鮮的來,便選了這朵荷花來,林妹妹快試試。”
    黛玉接了宮花,不禁想起早兩年周瑞家的故意最後一個往碧紗櫥送宮花之事,又掃量見內中隻餘下一朵木蘭花,心下熨帖之餘笑著道:“就隻兩朵,別的姊妹那兒沒有?”
    寶姐姐笑道:“來日遇見合意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雲丫頭的,我再去采買就是了。”
    那宮花樣式隻是尋常,黛玉卻喜滋滋卸下鬢上貼著的,央了雪雁為自個兒別上荷花,起身對鏡觀量,喜得眉眼彎彎。
    待須臾,黛玉扭身回來,見寶姐姐拾掇了盒子,並不曾戴那朵木蘭花,便納罕道:“那木蘭花寶姐姐要送與哪個姊妹?”
    寶姐姐略略猶豫,說道:“是留給邢姐姐的。”
    這卻巧了!黛玉昨兒個才拿定心思,不若尋了那位酷似芸娘的邢姐姐續寫浮生若夢,誰知今兒個寶姐姐便要送邢姐姐宮花。
    是了,邢岫煙與陳斯遠是表姊弟,府中早就傳出風聲,說是邢岫煙已定下來過後要為陳斯遠貴妾,寶姐姐這等長袖善舞的,自然要去交好。
    仔細思忖,便是自個兒不也是?自個兒為兼祧妻,寶姐姐自然也要交好。
    黛玉雖明知寶姐姐與自個兒交往是存了旁的心思,可她如今孤苦伶仃,漫說隻是蓄意交好,便是存心不良的交好,隻怕黛玉也會萬分珍惜吧?
    黛玉眨眨眼,打趣道:“旁人家都是妾室奉承主母,不想寶姐姐這兒倒是反了過來。”
    寶姐姐頓時羞惱道:“好個容兒,你再多嘴,仔細你的皮!”
    說話間咬著下唇便要來作弄黛玉,誰知黛玉嬉笑著探手往寶姐姐腰間一抓,寶姐姐哼唧一聲兒頓時身形不穩,趕忙扶了桌案道:“你,你不許嗬我癢!”
    黛玉咯咯咯笑著得意道:“既知你弱點,我往後還能怕了你不成。”
    寶姐姐頓時又氣又笑,一時間竟拿黛玉沒了法子。
    誰知黛玉此時卻蹙眉思量道:“他那日給眾人都取了字,即便當日落下了,這幾日又豈會落下?寶姐姐快說,他給你取了何字?”
    寶姐姐嘴上不認,麵上卻繃不住噙了笑意——那日陳斯遠便給自個兒取了個洛字,於是前兩日她才會選了牡丹花。
    ……………………………………………………
    東跨院。
    迎春既被邢夫人收養,每日早晚自是要來請安問候。這日又來問安,邢夫人少不得嘮叨一番,勸迎春早拿定心思,若錯過了陳斯遠,隻怕來日未必能選定良人。
    二姑娘心下早就拿定了心思,隻奈何這兩日陳斯遠忙碌,昨兒個更是去了新宅,這才不得成行。
    迎春心下有主意,許是素日裏扮木訥久了,便是點頭應承,落在邢夫人眼裏也成了含混。
    於是邢夫人便蹙眉教訓道:“你自個兒不上心,小心來日被旁人搶了先!”
    迎春還沒說話兒,司棋便道:“旁人?是王家那位姑娘?還沒死心呢?”
    “她?她算是哪根蔥?”邢夫人心下認定小賊千好萬好,自是瞧不上平頭正臉的王雲屏。因是嗤笑一聲不屑道:“遠哥兒當麵罵她都聽不出來,過後聽說好一番氣惱,吵著要給遠哥兒好瞧。結果如何?前一回寶玉、鳳丫頭犯了癔症,那王大人來得家中,可是半點沒提此事。”
    王子騰靠著賈家的關係得了京營節度使的差事,從此甘為聖人馬前卒,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了官袍。這等投機取巧之輩最會觀望風色。
    王子騰情知自個兒老婆、女兒是個什麽德行,想那陳斯遠才多大年紀,過了秋闈不說,又與燕平王交好,聽聞近來鋪展開的內府票號與膠乳營生都是出自其手筆。
    有道是欺老不欺少,焉知來日此子不會登閣拜相?因是王子騰在家中隻訓斥了王雲屏一通小兒輩胡鬧,轉頭兒見了賈政、賈赦竟隻字不提。
    還是賈赦拿捏不定其心思,臨別時方才試探著說了幾句,那王子騰隻笑著擺手說是無稽之談,便將此事揭過。
    此舉自是惹得賈赦嘖嘖稱奇,轉頭便當做笑話說與邢夫人,還腆著臉權當是榮國府的威名鎮住了王子騰,王子騰這才不敢尋遠哥兒計較……
    邢夫人再是心思少、沒城府,又豈會信了這等沒起子的鬼話?轉頭兒尋了陳斯遠問過,這才得知內情。
    聽聞邢夫人對王家鄙夷不已,司棋便道:“既不是那位王姑娘,哪裏還有別的姑娘?”
    邢夫人麵上一哂,朝四下遞了個眼色,一應丫鬟、婆子緊忙退下,獨留了迎春在身邊兒。那邢夫人便壓低聲音道:“咱們家的姑娘自都是知書達禮的,可這外人家的姑娘就不好說了。”
    外人家的?
    湘雲養在碧紗櫥,明眼人都知老太太有心撮合其與寶玉;邢岫煙緣定陳斯遠,不過來日隻是個貴妾的名分。除此之外,哪裏還有別家姑娘?
    是了,還有個薛家的寶姐姐!
    這等事兒司棋早知,不但如此,連薛姨媽威逼遠大爺與其苟且之事她都知曉。隻是她不好直說,便暗地裏與迎春旁敲側擊了一番。
    此時聞聽邢夫人這般說,司棋頓時瞠目道:“姑娘,我說什麽來著?那位寶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二房太太拖著那金玉良緣,老太太又不鬆口,寶姑娘都及笄了,心下豈能不急?
    遠大爺生得俊雅,且前途無量,說不好聽的,過二十年說不得比咱們府中門第還要高呢。那位寶姑娘又不是眼瞎的,放著這般出彩的遠大爺又豈能視而不見?”
    這天下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陳斯遠與寶釵私會時再隱蔽,落在那有心的婆子眼裏,又豈會猜不出?
    也是因著薛家四下邀買人心,這府中才不曾傳出來風言風語。可邢夫人屢次撮合陳斯遠與迎春,每回都被陳斯遠遮掩過去,其中一回還提及了寶釵。
    加上那一星半點的風聲,邢夫人自然心下急切,這才當麵點撥迎春。
    眼見迎春眉眼低垂,邢夫人不禁歎息道:“我的兒,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大老爺鬆了口,我還在一旁撮合著,若是再不成……來日你可不要怨我。”
    迎春抬眼道:“母親,我知道了。”
    一旁的司棋趕忙轉圜道:“太太不知,前一陣我們姑娘去瞧了遠大爺一遭,得知邢姑娘一直替遠大爺謄寫書稿,姑娘讚了一回,還說過後去尋遠大爺借來書稿翻閱呢。”
    “哦?果真?”邢夫人頓時歡喜起來,道:“這才對。別管那沒起子的說什麽男女大防,你跟遠哥兒本就是表姊弟,素日裏多往來一些又能如何?來日若是親上加親,自然是大喜事。”
    恰此時梢間裏傳來四哥兒哭鬧聲兒,邢夫人唬得緊忙起身:“又怎麽了?”
    簾櫳一挑,苗兒哭笑不得道:“四哥兒啃自個兒腳丫子,許是啃得狠了,這會子正哭著呢。”
    邢夫人麵上又是一哂,咕噥道:“怎麽跟他爹一個德行!”扭頭與迎春道:“既說定了,那你得空便去遠哥兒處坐坐。我先管著四哥兒,這會子就不多留你了。”
    迎春趕忙起身應下,心下卻暗忖,大老爺與四哥兒一樣?這是什麽毛病?
    待領著司棋出了三層儀門,那司棋張口欲言,卻見二姑娘蹙眉思量,便暫且止住話頭。
    一徑進得園子裏,正瞧見繡橘提了食盒回轉,司棋便招呼兩聲,待其到了身前又道:“遠大爺可回來了?”
    “回了。”繡橘道:“五兒來提食盒,瞧俺樂滋滋的模樣,遠大爺一準兒是回來了。”
    “姑娘?”司棋在一旁攛掇著迎春。
    迎春低聲道:“先用過飯食再說。”
    二姑娘心下靈秀,隻一路沉思便將自個兒與寶姐姐比對了個周詳。論門第,迎春自是高寶釵一頭;論姿容,二姑娘不及寶姐姐;論心思能為……迎春自認不輸寶釵。
    且寶釵有個哥哥拖累,她有個不著調的爹爹拖累,大家大哥別說二哥,不過相差仿佛。
    那遠兄弟心思遠大,前二年一朝發跡,便不停地往房裏收嫽俏的女子。待到了今年,果然便收斂了。許是其心下也知這般恣意無度也無甚意趣,反倒是那兩情相悅更讓人得意。
    府中傳言遠兄弟與寶釵,或許是有的。隻是那金玉良緣如今還沒個說法,隻怕薛姨媽也不會讓寶釵與遠兄弟明目張膽的往來。
    如此,可不就是她迎春的機遇?且不說迎春心下本就生出幾分傾慕之意,單隻是為了擺脫東跨院掣肘,迎春便願意拚力一搏。
    她素日裏藏拙隻為來日出閣後能自在些,如今這般情形,自是再也顧不得藏拙了。
    於是回返綴錦樓,略略用過飯食,二姑娘不待司棋催促,便領了兩個丫鬟下樓來往那清堂茅舍而去。
    誰知才出了紫菱洲,迎麵便撞見相攜而來的探春與惜春。
    三姊妹聚在一處,惜春便笑道:“我與三姐姐正要去尋二姐姐呢,二姐姐這是要往何處去?”
    迎春笑著坦然道:“前一回便與遠兄弟說定了,那書稿瞧著極為有趣,方才聽聞遠兄弟回來了,我便趕著過去借閱書稿。”
    惜春頷首道:“如此,那我與——”
    話還不曾說完,便被三姑娘探春隱蔽地扯了扯。惜春雖不解,卻趕忙止住話頭。三姑娘探春已從二姑娘迎春麵上瞧出了些許不同來。
    仔細端詳,隻見迎春麵上雖噙著笑,眸中卻滿是一往無前的決絕。探春比惜春年長一些,對那人事兒一知半解,卻也瞧出了端倪。略略思量,便祝福道:“既如此,二姐姐快去吧,我這會子食困,便與四妹妹先回了。”
    “好。”迎春頷首應下,與兩個妹妹別過,深吸一口氣便往清堂茅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