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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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被嚇壞的還有麵前的那個男人。
    他是個慣犯,讓老顧客介紹新人,然後用一套假房源專挑無所傍身的小姑娘下手。
    往常他都用這一招,隻告訴人名字和電話,到時候通信軟件一拉黑,他啥事沒有,但這小姑娘硬是拿了她信息一家一家的房屋中介公司找,還真就被她找到了。
    但他也不是怕的,無所傍身的小姑娘大多都害怕他報複,受了委屈都不會選擇伸張。
    所以他橫行慣了,沒把誰放在眼裏。
    可這姑娘原本在他身後很遠的距離,和看武俠小說似的,陰風一陣,這姑娘就和鬼魅一樣拿了把劍——
    哦,是一根木根。用一根看上去十分“鋒利”的木棍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剛剛看清楚了,她左手換到右手的時候手上動作不要太流利了。
    這會子棍子就抵在他的喉結處,他站在那兒覺得後背寒風凜冽。
    他舉起手來:“女俠饒命。”
    葉滿剛剛沒說過他,臉色還是漲紅的呢,她沒鬆棍子,隻是再問他:“你還不還錢?”
    “還、還、還錢。”那男人欺軟怕硬的很,用手指頭小心地抵開他脖子前麵的棍子,皮笑肉不笑地:“妹妹,有話好好說,舞刀弄槍的,這是幹啥。”
    葉滿沒動,指著他:“廢話少說。”
    “好好好,我這就給你。”那個男人從自己褲兜裏掏出來一個錢包,在她依舊懸掛在他脖子上的棍子的見證下,他數了三十張現金出來,“一分不少了。”
    葉滿收起棍棒的時候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來。
    她把棍子抵在手臂下,在那兒認認真真地數著。
    這會輪到那個男人覺得奇異了,他試探性地問她:“妹妹,你會武術啊?”
    小姑娘頭也不抬,數錢數的嘩啦響,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空山派第四十九代親傳弟子兼掌門候選人。”
    那男人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看她。
    算他晦氣,大概是遇到個精神有問題的了,這種人還是不要惹了。
    他提了個褲子就跑了。
    葉滿數了兩遍,發現他多給了兩張,是三十二張,她抽出兩張打算還給那個男人,抬頭卻發現他早就不見了。
    算了,她把原先的三千放回自己的包裏,剩下的兩百塊塞在自己外褲的口袋裏。
    而後她這才拍拍手,彎下腰來,重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
    站在街角的沈謙遇一直沒走。
    才點燃的煙趁著他無暇顧及的時候拚命地乘著北風燃燒掉自己短暫的生命。
    等到夾著煙的手指感覺到一陣燙意,他才反應過來,他隨後看向身後堆得亂七八糟的垃圾,把煙頭掐滅了後隨意地丟在那兒,而後又不由地轉過去。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個窺探別人生命的變態。
    孤燈下的那姑娘丟了棍子後,彎腰把自己的那些東西都撿起來。
    她有一個很大的麻袋,鼓鼓囊囊的,她是幹什麽的,撿破爛的?
    一個會武功的撿破爛少女,聽上去像是什麽都市異聞。
    麻袋裏的東西在夜裏和地麵發生摩擦,好像很沉,一個穿著古怪的少女拖著這樣一大袋東西在下雪天的夜裏變成一中可怖的行進軌跡。
    這事越來越離譜了。
    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蘇資言這小子不知道在酒裏加了些什麽東西,
    沈謙遇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他拿出手機給司機打了一個電話,讓司機在巷子口外麵的大道上等他。
    趁司機過來的時間,沈謙遇想起自己剛剛那支沒怎麽抽完的煙,刨去剛剛古怪的畫麵後,他依舊從兜裏拿出煙盒來。
    農曆十二月是冬季最冷的時節,今年的昌京尤為幹燥,就連飄落下來的雪花都因為這種幹燥而變得生硬,一粒一粒分明地落在人溫暖的冬衣上。
    手裏的煙最後隨之破碎而凋零,等時間差不多了,沈謙遇回頭,卻意外撞見一張臉。
    原先拖著麻袋宛如殺手的人這會子出現在他麵前,他甚至屏了屏息。
    他在後知後覺的一點點關於酒精的醉意中看到她的臉,比起原先的那隻有一個模糊的樣子,這會子看到的樣子卻更為具體。
    她的眼睛微微狹長,本是英氣的,但眼尾卻垂下來,眼睛裏幹淨的什麽都沒有,讓人想到昌京最早最早沒有那麽多車馬人流裏的那種落在紅牆黃瓦上潔白如玉的雪。
    大約是天氣有點冷,她的臉頰有些凍紅了,她身形比他小許多,因此講話的時候要微微仰著頭。
    她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對方先於他地說道。
    “先生,打擾了,您知道,這兒哪有房子出租嗎?”
    租房子?
    他手邊的煙依舊隻抽了一半。
    他眼神掃過他依舊沒來得及抽完的煙上,又隻能讓它落在手邊燃著。
    “你要租房子?”
    葉滿見到麵前的男人淡淡開口。
    她剛剛就發現他了,隻是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站在風雪後麵看熱鬧,給人的初印象也不是特別好。
    隻是她尋來尋去,總是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她折回來的時候發現他還在那兒抽煙。
    他同樣和那個男人一樣,穿了一身西裝,她雖然了解得不多,但料子好壞她還是能分得請的。
    衣著代表品味,同時也代表地位,比如這個男人和剛剛的那個男人,氣質、身份,都是完全不同,她本不欲打擾,但眼下她很被動,四下無人,她隻能求助於他。
    “嗯。”葉滿點頭,既是求人,那她也誠心誠意地說道,“我本來定好了房子,可那人是騙子,所以臨時得找個房子。”
    眼前的男人手裏還握著一支煙,但煙頭向下,徒剩纖長的煙圈在慢慢往上升騰。
    她怕他燙到手了,於是提醒他:“先生。”
    他這才像是反應過來,在充滿斑駁的水泥石牆上把煙頭撳滅,這才半轉身子來的時候說道:“你要住這兒?”
    他這會兒插兜站在她麵前:“這兒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葉滿沒遮掩,和他解釋道:“我朋友他們之前都住這兒,她說了,現在政府都在取締隔斷間,這兒是為數不多有隔斷的了。”
    葉滿見他那個樣子,像是怕他不理解似的,又解釋道:“就是把一個房子用牆之類的分成不同的房間,雖然說可能會有消防隱患……”
    她說到這兒的時候觸碰到對麵男人的目光。
    他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她感覺到他說的明明是,你知道有消防隱患,你還住?
    葉滿補充道:“但勝在房租便宜,而且不用和別人合租,有一個自己的空間。”
    “那你朋友呢?”他隻是拖長聲音問到。
    他好像是恢複到了之前的閑適和慵懶,壓低聲音之後他的聲音變得很醇,莫名讓人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時候喝了酒,然後大腦產生了無數的多巴胺,對他的問題都有求必答一樣。
    葉滿:“她走了。”
    沈謙遇:“去哪兒了?”
    葉滿覺得他還挺愛管閑事的。
    葉滿:“回老家了,她來了昌京一段時間,然後她說昌京不適合外來人,她就走了。”
    沈謙遇:“那她是來做什麽的。”
    葉滿:“您要問這麽多嗎?我隻是問了您一個問題。”
    沈謙遇:“嗯。”
    嗯是什麽意思?
    葉滿老實回答:“她簽約了一個經紀公司,來這邊發展。”
    “哦。”他心下有了判斷,“你是個演員?”
    葉滿對自己的新身份的接受程度蠻高的:“是,準確來說我暫時是個替身演員,而且是武打替身。”
    “嗯。”站在她麵前的男人單邊的眉毛揚了揚,他點點頭說,“你是吃這行飯的。”
    “是嗎?”
    這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
    雖然是一句客套話,但葉滿依舊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得到了認可一樣。
    “我朋友說昌京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她說我留不下來的,但我想試試。”
    小姑娘講到這個的時候明顯語氣都雀躍了一點,她的臉被凍的紅紅的,也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大冬天的腳脖子還露在外麵,脖子上也是光禿禿的,穿了的衣服也是件單衣。
    她說她想試試,眼睛裏映著十二月昌京古城爍爍的燈火。
    沈謙遇望著她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淺心眼子,想到她未來要去的是千人萬人過獨木橋,像她朋友所說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水行當,他心裏嘲了嘲。
    不用試了,她留不下來的。
    “走吧。”
    眼前的男人這樣說道之後,往前走了半步去來。
    “去哪?”葉滿有些接不住他這隨時開始又隨時轉變的話題。
    “不是說要找房子?”他轉過半個身子來。
    這個時候葉滿才從明亮的光線裏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他的樣子。
    怎麽說呢,她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突然就想起師父的話。
    “別看芸芸眾生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但每個人腳下踏行的路從來都各有不同,尤其是有那麽一些人,你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你們雖然站在彼此麵前,但卻依舊隔絕山海。”
    葉滿把所有形容一個男人好看的詞都想了一遍,依舊覺得師父說的話最對。
    這個人,很遙遠。
    “愣著幹什麽?”他再度發聲。
    葉滿回過神來,問到:“去哪裏找房子?”
    “你跟著我就是。”他在前頭步行。
    葉滿卻停住了腳步。
    他轉過頭看她:“怎麽了?”
    葉滿:“先生,您知道,我剛剛被一個男人欺騙。”
    這話讓他突然就覺得有那麽一點愉悅。
    “是嗎?”他拖長聲音,把整個身子轉過來,正麵朝向她,站在漫天飄雪而下的夜裏,“那你——來,還是不來?”
    他身上的羊絨織物看上去很溫暖。
    葉滿從來不會覺得冷。
    但當她站在昌京這幹燥的要死的大雪天裏,卻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女孩子露出的腳踝白成一道彎月。
    隻是稍許停留後。
    那碩大的麻袋又在地麵上拖出一道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