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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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太嘴硬》
    亦聆文
    晉江文學城首發
    01
    沂寧的四月天氣變了又變。本以為入了春能漸暖,不料眼見臨至月底,還是連綿不斷的陰雨天。
    窗外籠著一片昏沉,外頭淅淅瀝瀝下著雨,好在這種天氣不用出門,夏雲端窩在電競椅裏直播。
    操作著遊戲裏的角色跳下樓,她垂睫掃過一旁的sc(醒目留言)。
    “約會跟男朋友吵了架,他丟下你一個人,帳也沒結,現在外麵在下雨,他還把你傘順走了?”
    吊燈壞了一盞,從屏幕投射出的光比房間都要亮,映得女孩臉蛋幽白。
    薄薄的眼皮下眼角的紅痣惹眼,隨著她微揚的尾音,眼尾也輕輕挑起,那點紅便跟著跳了下。
    話落的同時,畫麵裏的角色精準無誤地將不遠處藏在門後準備偷襲的人一槍爆頭。
    彈幕瞬間飄過一片彩虹屁。
    夏雲端卻隻抬手將披散的發梢從前往後順了把。
    她喝了口水,纖細的手指摩挲了下鼠標一側,悅耳微涼的嗓音上揚。
    “寶貝,這還不分?”
    彈幕在她話落後跟著數量驟增,一個個頂著“一丈紅”粉絲牌的評論衝刷掉重複的彩虹屁。
    【你知道的,我們向來勸分不勸和[捂臉][比心]】
    【寶寶你再說一遍,是男朋友還是前男友?】
    【合理懷疑這詭計多端的男人就是為了逃單[微笑]】
    【分,姐朋友圈有點人脈,學藝術的混血戀愛腦富二代、183有腹肌會撒嬌的粘人純情男大、錢多事少情緒穩定的體製內哥哥——就是沒太多時間陪你,你隨便選,姐給你搖】
    這條評論後靜了一瞬,而後像是觸底反彈似得,更多的彈幕飄過屏幕。
    【最後錢多不用陪這個是真拒絕不了,我能報名參加嗎姐】
    【首先我不挑,其次我不挑,最後我也不要那些狗男人,不過姐你能別卡性別嗎】
    【姐你還缺妹妹嗎?】
    【姐你還缺妹妹嗎?】
    【姐你還缺妹妹嗎?】
    【姐你還缺弟弟嗎?】
    【?我看到了什麽】
    【崆峒了】
    【怎麽還有男粉看夏夏直播?】
    【男粉怎麽你了,又開始搞歧視是吧!】
    沒半分鍾,屏幕上齊刷刷的一片隊形又被其他話題引走,最初那個女生的回複也隨之被衝散在密密麻麻的彈幕中。
    其實也不怪大家刻板印象覺得看她直播的都是女生。
    因為夏雲端是一個情感向的遊戲主播。
    顧名思義,借遊戲平台給人測試感情狀況。
    大家總會下意識覺得女生更重情感之類的話題,而她直播間裏投稿的也確實大多是女孩。
    有正談著戀愛想讓她測試一下男朋友忠不忠誠的,有吵架分手了一方還死纏爛打讓她趕人的,還有懷疑男生劈腿讓她套話的——
    夏雲端是全職主播,除了直播,也會把一些特別有節目效果的戲劇性劇情剪輯出來當素材。
    之前爆過幾條熱門,小小出了圈,夏雲端在這條不算大眾的賽道上也算“赫赫有名”。
    一開始直播間的受眾群大多是女生,不過最近粉絲驟漲,直播間確實多了不少男粉。
    可她直播也不露臉,夏雲端想來想去,覺得或許是吸引了部分聲控或是技術控,畢竟她也就是有一把好嗓音和還算不錯的遊戲技術。
    【夏夏你是真的火了,都有男粉了】
    【最近夏夏漲粉好快,都是從哪來的?】
    【好奇男粉看自己的渣男同胞翻車是什麽心情】
    【渣男是渣男,我們是我們,掃射誰呢?少來帶節奏】
    眨眼的功夫,彈幕走勢越扯越遠,大有要吵起來的跡象,夏雲端掃過屏幕,隨手將在其中渾水摸魚挑對立的號拉黑。
    拉黑了一些賬號,彈幕果然幹淨了不少,有新粉在彈幕問為什麽粉絲團名叫一丈紅。
    夏雲端正要回複,彈幕已經有人解答:
    【這個我知道!因為主播喜歡蜀葵花,蜀葵花又名一丈紅】
    【你說蜀葵我沒聽過,一丈紅那我可認識了】
    【今年的楓葉好像不夠紅啊~】
    【好小眾的喜好花,知識+1】
    門鈴就是在這會突兀響起的。
    夏雲端掃了眼電腦時間,晚上七點。
    無意識蹙了蹙眉,不知道誰會在這個點來找,夏雲端跟彈幕提了句有人上門,摘了耳機起身往客廳走。
    門鈴還在響,夏雲端應了聲“來了”,加快步子上前開門。
    不料一開門,看見的卻是帶著藍帽子的外賣小哥。
    “您的奶茶。”小哥將袋子遞上前,就要離開。
    夏雲端愣了下,“我沒點奶茶呀。”
    對方看她一眼,又瞅了眼備注,“您是夏女士吧?”
    “……是。”
    “那就是您的,”他指了指小票,“可能是您朋友給您點的。”
    “……”
    夏雲端愣了下,見他急著要送下一單的模樣,還是接過奶茶。
    直到回到房間。
    夏雲端視線掃過屏幕,才忽地記起來,大約十分鍾前,她隨口說了句想點杯奶茶,不過當時正在遊戲,等遊戲結束後就給忘了。
    夏雲端窩回電競椅,給閨蜜方絨發消息,問她是不是在看自己直播。
    那頭秒回:【沒呢,我在外麵,怎麽了?】
    夏雲端追問;【你沒給我點奶茶?】
    方絨:【沒啊,你想喝奶茶了?】
    夏雲端手指一僵,不安的預感升上心頭。
    下一瞬,餘光又掃見什麽,女孩昳麗的小臉瞬間一刹蒼白。
    隻見她的私信框裏冒出了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新消息:
    【喝上奶茶了嗎?】
    夏雲端不受控製地脊背發涼,猛地將奶茶丟進垃圾桶。
    實在沒有心情繼續直播,夏雲端草草說了句身體有些不舒服就下了播。
    事實上,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消息了。
    最近一個月,這已經是第五次。
    之前對方隻是會給她發一些奇怪的話,諸如問她住哪,喜歡什麽,要不要出來見麵之類的。
    她甚至眼熟了這個id,每回都會拉黑,可他下一次又會換一個新的號,依舊用這個id給她發消息。
    本來隻是停留在網絡上。
    沒想到今天竟然直接給她點了奶茶。
    ——對方知道了她的住址。
    這個認知讓夏雲端手腳冰涼。
    大腦嗡鳴,冷汗浸透後背,她僵硬地窩坐在電競椅裏半晌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電腦息了屏,漆黑的屏幕裏映出女孩滯愣的模糊輪廓。
    夏雲端終於如夢初醒,措手不迭地翻開購物軟件,極速下單了一個可視門鈴,又起身疾步將家裏所有門窗都鎖上。
    心神恍惚地洗漱完,不忘把房門反鎖,才安心了些。
    夜晚寂靜,月光泠泠。
    夏雲端不出所料地又失眠了。
    洗完澡後就閉了眼,結果翻來覆去過了十二點也沒能睡著。
    後半夜數著羊好不容易睡著,又是走馬燈般淩雜得分不清真假的夢。
    一會是在混沌的空間裏,一隻血紅的眼睛監視著她,問她為什麽不喝他買的奶茶;
    後來又變成潮濕悶熱的夏夜。夜空寂靜,星子點點,她坐在天台邊闔眼晃著腿。
    忽然有人喊她名字。
    聲音遙遠模糊,她回頭,瞧見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形。
    那人腰間的長鏈和吊墜輕撞,叮鈴作響。
    愈來愈近、愈來愈清。
    而後她的手腕驀地被攥緊。
    對方一貫懶散的聲音這會卻帶了絲咬牙切齒,說,夏雲端,沒人值得你留戀嗎?
    ……
    後麵夢裏的人和物愈發蒙矓。
    直到枕邊傳感來微弱卻又無法讓人忽略的震動。
    由輕至重的默認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
    夏雲端被鎖鏈束縛著的靈魂終於被喚醒。
    大腦清醒前,手已經攀向一側的手機,纖長白皙的手指本能往上劃了下屏幕。
    手機停止震動。
    卷翹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好半晌,才撐開一半。
    昨晚沒拉緊窗簾,灼灼日光灑滿整間臥室。
    驕陽乍入眼底,刺激得夏雲端眼角溢出點生理淚水。
    遲緩地坐起身,她適應了會光線,眯著眼向外看。
    是個難得的晴日。
    夏雲端還未完全抽離噩夢的淩亂大腦在明媚的陽光下緩慢開機。
    意識還是放空的,視線也沒焦距,她靠在床邊,大腦混亂地想,後半段夢到了什麽來著?
    靜止了片刻。
    再怎麽也想不起一點內容,夏雲端放棄思考。
    目光掠過床邊的垃圾桶,昨天丟在裏頭的奶茶映入眼簾,她驀地記起正事,拿起手機,搜索起附近派出所的地址和聯係方式。
    五分鍾後,夏雲端起身進衛生間洗漱。
    機械地刷完牙,女孩的目光在無意間掃過鏡子時突然僵住。
    微腫的眼袋,泛紅的皮膚,頹靡的精神。
    幾乎算得是憔悴。
    這怎麽見得了人!
    夏雲端猛地往臉上潑了瓢冷水。
    涼意堪堪澆滅些許躁意,水滴順著柔和的臉頰滑落至精致的下巴。
    夏雲端反複吐吸了幾口氣,拿洗臉巾極其隨便地抹了把臉,轉頭回房間。
    煮了雞蛋滾了十分鍾眼消腫,又敷了張麵膜,氣色才略有好轉。
    化完妝已經九點,夏雲端準時出了門。
    出了小區時,網約車正好打來電話,夏雲端抬眼,看見馬路對麵停了輛白色轎車,衝那頭招了招手。
    鑽進後座,她報了尾號。司機是個中年大叔,大約是本地人,口音濃重,從後視鏡看她好幾眼後,又自來熟地找起話題:
    “姑娘去報警啊?”
    夏雲端並不社恐,平時有人搭話也能陪著聊兩句。但今天這事她實在沒心情聊,隻含糊地嗯了聲算接話。
    大約看出她情緒不好,司機也算有眼力見,沒再開口了。
    一路安靜,司機大叔開得穩當。
    和煦的暖陽照拂在頭頂,一整晚都沒睡好,夏雲端頭抵在窗邊,倦意漸升。
    不知是過了五分鍾還是十分鍾,夏雲端剛要闔上眼。
    司機不知何緣故忽地猛踩刹車。
    刺耳的車輪與地麵摩擦的聲響衝擊耳膜,旋即便是一陣不小的碰撞。
    夏雲端額頭猛地撞上副座,又因慣性掉回後座,手機啪嗒滑落。
    眼前黑了一瞬,被撞擊產生的眩暈感讓她有一瞬想吐。
    下一刻,車門被用力關上。
    司機怒氣衝衝地下了車,嗓門衝天:“怎麽開車的!在這掉什麽頭?”
    往前走了兩步,一眼瞧見自己變形的車頭和搖搖欲墜的車牌號,司機差點眼一閉昏過去,氣得都說起了方言:
    “報警,報警!我這車才換兩個月!”
    司機胸膛起伏著,手都在發抖,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等等!”
    一道急促的男聲在這會響起。
    一個男人健步如飛,幾步邁上前,一把壓下司機的手,“有話好說。”
    司機一把甩開他的手,“沒得談!”
    那人又把另一隻手搭上司機手腕,“我們能賠!”
    “……”司機終於停住動作,眼神狐疑地看男人一眼,“能賠?”
    “當然,”賀斐眉毛飛揚,“維修費、誤工費,您要是覺得身體不適,也可以去醫院查一下。”
    “還有——”
    他邊說邊往後座瞅了眼,隻能隱隱約約瞥見一頭秀麗的黑發,嘴裏的鬼話已經自然淌出:
    “您後座的這位美麗女士,兩位的醫療費,都能賠。”
    司機頓了頓,視線往對方的車那瞟了眼,又落回他身上。
    他對車不了解,但他勉強能認出來麵前這個年輕男人衣服上的lo。
    他從女兒那也聽說過,是個什麽名牌,得四位數起步。
    錢大約是有的。
    看著也挺大方。
    司機拿不定主意,遲疑間也沒說同不同意,隻往旁邊走了兩步,湊到車窗前,“姑娘,你聽他說得這些靠譜不?”
    賀斐見狀也跟著司機往前走了走,視線往車裏瞄。
    即使車內稍顯昏暗,以他的視角無法徹底看清裏麵那人的五官,卻也能從側顏的翹鼻看出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
    夏雲端才緩過神,搖搖頭,想說自己也不了解這些。
    她沒什麽大事,不需要賠償。
    而且,她也同樣要趕路,沒時間耗在這。
    不想賀斐是個著急性子,見她搖頭,當她是覺得自己不靠譜,連忙湊上前,語速極快:
    “不是,美女,我們肯定不誆你,你——”
    “賀斐。”
    有人忽然閑閑喚了聲。
    嗓音清冽鬆懶,夾雜著點漫不經心的,尾音利落,“報警。”
    夏雲端要出聲的動作頓住,本能往聲源處望去。
    後座視野有限,她隻能大約看見不遠處肇事車邊閑散倚著個男人。
    一雙優越的大長腿半曲,鬆鬆垮垮地套了件黑色棒球服,一側衣袖要掉不掉,露出一段白色的t恤。
    她無法看見對方的臉,視線隻夠到他耳垂,隱約可見一截耳骨釘,脖頸間掛著的十字毛衣鏈垂到胸口,在陽光下折射著光,一下下恰好晃在夏雲端眼底。
    男人此刻正左手拿著手機,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躍,指骨上的銀戒顯眼。
    而隨意插在衣兜的右手腕上卻戴了串佛珠。
    都什麽標新立異的奇葩元素。
    十字架和佛珠。
    好一個西與中、朋克與古道的碰撞。
    又潮又古,矛盾又小眾。
    “……”
    然而。
    就這麽不經意掠過的腹誹間。
    有什麽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複蘇。
    似乎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的。
    蕩然無忌,獨樹一幟。
    夏雲端在這會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後半場夢的內容。
    午夜的夢,濃霧漸褪。
    順著被攥緊的手腕往上,她終於看清了那人。
    透汗的襯衫,紊亂的呼吸,漆黑濃鬱的瞳孔。
    天台的風獵獵,他冷清淩厲的麵龐閃過慶幸,轉瞬又緊繃了臉。
    她聽見夢裏那人啞著聲質問。
    ——我也不值得你留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