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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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我說餘聞嘉同學——”

    餘聞嘉剛拿起筆記本電腦,聞聲抬了下頭,看著池明。

    “餘同學,餘博士。”池明緩緩搖頭,“沒見過比你更勞模的,就等我這一會兒的工夫,還弄個電腦。”

    “不是一會兒,等你半小時了。”餘聞嘉說。

    “那應該不介意再多等十分鍾。”池明得寸進尺,“我帶我哥到處轉轉。”

    池鏡說:“不用,你助理已經帶我參觀過了。”

    “那我再帶你遛一圈?”

    “甭遛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不是要去吃晚飯?”

    “那走吧。”池明招呼他哥,“你跟我們一塊。”

    “你們倆去吧,我已經約了人了。”

    “不會是相親吧。”池明眨眨眼睛,“前些天聽我姥說要給你介紹對象。”

    餘聞嘉把筆電放進了書包,聞言看了池鏡一眼。

    池鏡拿出手機看了眼,頭也不抬,問他弟:“你說呢?”

    “我說可能性很大。”池明說。

    池鏡低著頭回消息,笑了笑沒說話。

    池明一邊脫外套一邊走過來:“真是相親?”

    說話間,池鏡手機響了,他看了池明一眼,一副想收拾他的表情,走到窗邊接通了電話。

    “到哪兒了?”對麵是他高中同學丁銘,池鏡今天不相親,約的是幾個老朋友。丁銘是他多年好友,從小一塊長大的鐵瓷,現在是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在省重點高中教物理。

    “哪也沒到。”

    “什麽亂遭兒的,你也還沒出發?”丁銘剛從學校辦公室出來,“你今天喝不喝酒?”

    “看情況。怎麽了?”

    “你要不喝我就不開車了,到時候蹭你車回家。”

    “我今兒沒開車,坐地鐵。”

    “得,那我還是開車吧。”丁銘掉了個頭,往學校地庫走,“有車不開坐什麽地鐵啊,倡行環保行動呢。”

    “開車早高峰堵出二裏地去,我不如坐地鐵。”

    “你在哪兒?我來接你吧。”

    “我弟公司。”

    丁銘以為自己聽岔了,說話差點咬著舌頭:“你弟公司?”

    “嗯。”

    “你弟開的公司?池明?”

    “嗯。”

    池明跟朋友合夥開了家公司的事池鏡沒跟丁銘說過,主要是因為池明創立公司之初他還在國外,跟國內的朋友聯係本就不多。

    “什麽時候的事啊?池小明出息了啊。”

    “有兩年了。”

    “你怎麽也沒跟我提過。”

    “沒機會,我那會兒在國外,也不太了解具體情況。”

    “你這哥當的……行了,待會兒再說,我開車了。你發我個定位,我過來帶你。”

    “嗯。”

    池鏡掛斷電話,池明拎著西服外套眉梢微挑:“敢情不是相親啊,沒勁。”

    “讓你失望了。”池鏡看他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說:“現在夜裏涼了,出去的時候外套穿著。”

    “不愛穿西裝,勒得難受。一會兒我換件常服。”

    池鏡在公司等了丁銘一會兒,期間池明還是親自帶他去公司各部門參觀了一下,不見另一位老板,池鏡問:“跟你合夥的那個朋友呢?”

    “他啊,出差了。”池明說,“他你見過,就上次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沈靜司。”

    池鏡點了點頭:“原來是他。”

    那人看著斯斯文文的,沒想到能跟池明處得來。

    二十分鍾後,丁銘到了,他把車停在了公司樓下的臨時停車位上,坐車裏遠遠地跟池明招了下手。池鏡上車後,丁銘往池明和餘聞嘉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問池鏡:“你弟旁邊是哪個?這臉怎麽有點眼熟。”

    “餘聞嘉。”

    “誰?”丁銘一時間沒想起來。

    “住我家隔壁那個餘爺爺的孫子。”

    丁銘記起來了:“我說名字聽著這麽耳熟呢。”餘聞嘉跟丁銘記憶中的樣子相去甚遠,“不是,他怎麽長這麽高了?我記得以前挺矮啊。”

    “人家跳級上的學,那時候比我們小好幾歲,能高到哪裏去。”

    丁銘點點頭:“小是小,矮也是真矮,我記得那會兒他老跟你後頭,跟個小狗兒似的。那時候還沒你肩膀高,沒想到現在還彎道超車了。”

    池鏡笑了聲,心道他就“小狗兒”了一段時期,上高中後就沒那黏糊勁兒了,別別扭扭,高高冷冷的。

    “你弟開的什麽公司?”丁銘問池鏡。

    “做遊戲的。”

    “自己開的?還是跟人合夥?”

    “合夥。”

    “池小明挺行,真出息了。”丁銘眉眼間都是笑意,“現在比你這個哥哥能賺錢多了吧。”

    “早晚的事。”池鏡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打小就是個鑽錢眼裏的財迷。”

    “鑽錢眼裏好啊,有錢了日子不就好起來了。你也甭說他了,你上學那會兒也在錢眼裏穿梭呢。”丁銘轉頭看了池鏡一眼,“是吧,打工小王子。”

    池鏡失笑:“能閉上您那破嘴麽。”

    池鏡以前家裏條件挺困難的,那時候他姥姥做手術花了一大筆費用,他家借了親戚不少錢。他爸過世得早,早年治病基本耗盡了家裏積蓄,他年紀又小,沒有工作能力,家裏就靠他媽一個人養家糊口,日子過得緊巴巴,說得上貧苦。

    他上學那會兒為了幫他媽減輕點負擔,早點還完親戚的債,背著他媽打過很多短工,多得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有次還被餘聞嘉撞見過,可能是因為那次打工經曆中殘留著關於餘聞嘉的記憶碎片,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池鏡大二寒假,他找了個網吧看機的工作,他經常打零工,找兼職的門路很多。池鏡當時兼職的網吧就在家附近,是個小網吧,不過也是正規網吧,要查身份證,未成年不讓進。

    有一次餘聞嘉這個未成年就進來了。

    餘聞嘉那會兒已經高三,雖然不是高三的年紀,但也正處發育期,已經長高了不少,手長腳長,褪去了初中時期的稚氣,已經有了少年人的身形輪廓。

    池鏡低著頭伏案看書,聽到腳步聲就把書合上,抬起頭營業。

    “幫我找台靠角落點的機子。”來人說。

    “身份證看一下。”

    對方拿出身份證給他,池鏡檢查了一下,在電腦上一頓操作,給他遞了張卡,告訴他電腦位置。

    對方拿著卡走了。假期網吧人多,這人前腳剛走,後麵就又跟上來一人。池鏡剛打開的書又合上了,抬起頭機械地說:“身份證——”

    看到餘聞嘉他一愣,以為自己看錯了。

    餘聞嘉也怔了一下,兩人對視了三秒。

    “鏡哥。”少年的嗓音帶著變聲期的粗啞,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清清亮亮的小奶音。

    池鏡沒承想餘聞嘉會來這種地方,雖然餘聞嘉還有半年就高中畢業了,但在池鏡眼裏他就是個小孩,小孩怎麽能來這種煙味彌漫臭氣熏天的地方,更何況是餘聞嘉這種乖小孩。

    池鏡壓低了聲音:“你上這來幹嘛?”

    餘聞嘉抿了下嘴唇,移開視線不看池鏡:“……玩。”

    池鏡不知道餘聞嘉能上這兒來玩什麽,上網吧就不像他的風格。

    “你玩什麽?”池鏡納悶,“打遊戲?”

    餘聞嘉摸了下鼻子,“嗯”了一聲。

    池鏡覺得這人像被奪舍了,突然起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隨後又坐了回去。

    眉眼間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餘聞嘉抿嘴看著池鏡:“你幹什麽。”

    “檢查一下是不是壞掉了。”池鏡還開他玩笑,“誰上你身了?”

    “沒壞。”餘聞嘉說。

    池鏡想敲他腦袋,低聲說:“成年了嗎你,就來網吧。”

    “我陪人過來的。”

    池鏡皺了皺眉:“誰?”

    跟餘聞嘉一起過來的人剛接完家長電話從外麵進來,戴一副眼鏡,看模樣是個學生。

    “你好,我要個單間的機子。”對方把自己身份證遞給他,語氣很禮貌。

    池鏡看了眼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十八歲,剛成年。

    “未成年不能進。”池鏡看著餘聞嘉說。

    “我成年了啊。”戴眼鏡的男生指指身份證,“你是不是看岔了,我已經十八了。”

    池鏡仍舊看著餘聞嘉,說:“我說的是他。”

    眼鏡男生轉頭看了看餘聞嘉,用口型說:“他怎麽知道你沒成年?”

    餘聞嘉沒說話,眼鏡男生問池鏡:“我們開一台機不行麽?”

    池鏡說“不行”。

    正說著,網吧老板從外麵走了進來:“小池你擱那兒幹嘛呢?”

    “不好意思劉哥,碰到一認識的弟弟,他——”

    “你別耽誤我做生意啊,讓你來看機的,不是跟人說閑話的。”

    池鏡放棄解釋,看向餘聞嘉,言簡意賅道:“他沒成年。”

    眼鏡男生搶話:“我成年了,我就開一台機,包夜。他就……看看,旁觀,一會兒就走。”

    這算是個大客戶,不能流失,老板看看餘聞嘉,問眼鏡男:“確定一會兒就走?”

    對方扶了下眼鏡,點點頭:“確定。”

    “行吧。”老板點頭,衝池鏡道:“給他開卡,一會兒你盯著點,別讓待太久。”

    “我要單間。”眼鏡男生說。

    池鏡私心不想讓餘聞嘉進這地方,但又沒法忤逆老板的意思,這工作是丁銘他哥幫忙介紹的,他不想給人添麻煩,隻能聽老板的話給他們開了卡。

    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是餘聞嘉同學,叫薑小鋒,他拿上卡,被池鏡領著去了單間。老板在外麵,池鏡把他們領進去後就回了工作崗位。

    池鏡放在桌上的書,老板撩開書頁看了看,笑著說:“又擱我這兒用功呢。”

    池鏡把書收進了包裏:“我以後注意。”

    “你用功唄。”老板長得人高馬大一臉凶相,其實人挺通情達理的,“別耽誤招呼客人就行。”

    池鏡“嗯”了一聲:“謝謝劉哥。”

    老板四處轉了一圈就走了。

    二十分鍾後,池鏡看到那個眼鏡男生從單間出來去了洗手間,他拿了袋麵包去了單間。餘聞嘉玩個遊戲跟學習似的那麽專注,池鏡敲了好幾下門他才聽到。可能是煙味熏人,他臉上戴了個黑色口罩。

    “需要小吃零食嗎客人?”池鏡舉了舉麵包,問。

    餘聞嘉以為買麵包能給池鏡算提成,就說“需要”,然後往口袋裏摸零錢:“多少錢?”

    “免費。”池鏡把麵包塞他手裏。

    “鏡哥,你在這打工?”餘聞嘉看了眼手裏的麵包,問池鏡,他剛在前台就想問了,沒找著機會開口。

    池鏡覺得這個問題傻得可愛,回答說:“不是,我在這當誌願者。”

    “……”

    池鏡站在餘聞嘉身後,俯著身在他耳後問:“這遊戲這麽好玩?”

    餘聞嘉說“還行”。

    “燒腦遊戲?”

    “嗯。”

    “難怪你為了玩個遊戲還跑網吧來了。”

    其實這遊戲一般,沒有餘聞嘉想象中的那麽燒腦。薑小鋒跟他說得天花亂墜,他期待值拉太高了,有點失望。

    “不是旁觀嗎?”池鏡隔著口罩輕輕拍了拍餘聞嘉的臉,臉上沒什麽表情。

    餘聞嘉敏銳地感覺到池鏡的情緒變化,他微微側頭,問:“……你生氣了?”

    “有點吧。”池鏡往前靠了點,看他的電腦屏幕。

    “我等會兒就走,十分鍾,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聲。”

    池鏡眯著眼睛看電腦屏幕上的畫麵,看出來這是最近很流行的一個解密遊戲。聽到餘聞嘉的話,他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是嗎?”

    “嗯。”餘聞嘉點頭,說話時喉結一上一下地在動,“爺爺那兒的電腦配置太低,拖不動那個遊戲,我才來這邊——

    餘聞嘉頓了片刻,又說:“別生氣。”

    池鏡臉上露出笑意:“我不是生你氣,我生我自己的氣。我剛才要是強硬點,跟老板說清楚就好了。怕給人招麻煩,慫了。”他單手撐著電腦桌,臉側著,問餘聞嘉:“帶你來的那個人是誰?”

    “我同學。”

    薑小鋒是餘聞嘉班裏的數學課代表,對推理解謎什麽的很是癡迷。這遊戲也是薑小鋒推薦給他的,薑小鋒不敢在家裏大玩特玩電腦,就約了他上網吧。

    餘聞嘉這陣子住爺爺家,家裏那台老年機根本拖不動這個遊戲,他就跟薑小鋒來這兒了,反正假期閑著沒事,他也想試試那個遊戲是不是真那麽有意思。

    池鏡眯了眯眼睛:“帶壞小孩。”

    “我在這兒看機的事,幫我保密。”池鏡對餘聞嘉說,“不能讓我媽知道。”

    餘聞嘉皺了皺眉:“你是不是要在這兒待一整夜?”

    “嗯。”

    “非要在這兒打工麽。”餘聞嘉眉頭擰著。

    池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找著個晚上能打的工。”

    寒假就這麽二十來天,開學了就沒那麽多空閑時間了,長假的一分一秒他都不想浪費。

    “晚上不睡覺你身體能吃得消?”

    “早上回去補個覺就行了。”

    餘聞嘉轉頭去看屏幕,不說話了,眉心還蹙著。

    “我再提醒你一句,以後不許來網吧,成年了我不管你,現在不行。”

    “成年了也隨便你管。”餘聞嘉的聲音悶在口罩底下,聽不真切。

    池鏡沒聽清,頭往前湊了湊:“嗯?”

    “沒什麽。”餘聞嘉扯了扯口罩。

    餘聞嘉很乖,說十分鍾離場就十分鍾。池鏡回前台沒多久,他就從單間出來了。池鏡還有點心理負擔,怕他沒玩盡興,跟他說:“你要想玩過兩天我帶你去我同學家,他家電腦配置挺高的,家就在這附近。”

    餘聞嘉搖頭拒絕,問他:“你早上幾點下班?”

    “五點半。”

    餘聞嘉“嗯”了聲,說:“我走了鏡哥。”

    池鏡在網吧待了一夜,前半夜人多,後半夜人就少了,他趴桌上眯了一會兒,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冬日晝短,下班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池鏡穿上外套背著書包走出了網吧,不由得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看向天邊的日出。

    被煙味熏了一晚上,他閉上眼睛呼吸新鮮空氣。

    “鏡哥。”

    旁邊傳來餘聞嘉的聲音,池鏡一怔,倏地睜開眼,轉頭一看。

    餘聞嘉手裏拿著豆漿和包子,往他手裏一塞:“早飯。我去跑步了。”說罷轉身就走,他穿了一身密不透風的運動裝,看起來確實是要去晨跑的樣子。

    池鏡回過神來時,餘聞嘉已經跑出去很遠了。

    昨天沒下雪,地上積雪已經消散。晨風拂麵,天朗氣清。

    少年的背影有點清冷,又透出蓬勃的朝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