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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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動風起,微風翻動書頁,像波光粼粼的湖麵。

    平安獨自在院子裏待了好一會兒,時而坐在地上,翻翻那些經史子集,他隻聽說八股取士要把四書五經讀爛讀透,要背很多高頭講章、程文窗稿,卻不知原來要讀這麽多的書。

    他感到有些難過,鼻頭一陣發酸,抬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科舉之路真的很艱辛……

    一定要早日把爹爹從苦海裏撈出來!

    ……

    科試錄遺在省城貢院舉行,而省城毗鄰平州府,約有七八十裏路程。

    陳琰僅帶一個背考箱的阿祥,一路快馬加鞭,來到貢院門口時正趕上搜撿。

    他風塵仆仆地進入考場坐定,心知來的倉促,更要一心求穩,不做奇絕之言,也不加繁複辭藻,以方正篤實的文風贏得了學政的青睞,科試不必糊名謄錄,甚至可以當麵閱卷,學政欣賞他的文章,當即點為頭名,還當麵誇讚了一句:“沈僉院的學生,果非池中之物,願你龍翔九天,成就一番功業!”

    陳琰不卑不亢,朝學政深深一揖。臨近傍晚,陳琰本要在貢院附近的客棧休息一晚,想到換洗衣物全都沒帶,索性帶著阿祥找了家湯餅店果腹,打馬啟程回家。

    ……

    被親娘累傻了的平安用了半個上午發呆,半個下午睡覺,醒來後才恢複了一點精力,用宕機的大腦重新思考問題。

    再好的計策失敗過兩次,都不能再用第三次了,他必須再想新的辦法才行。

    因為黃昏睡飽了一覺,他精力旺盛,躺在爹娘的大床上,從床沿滾到床裏,從床頭滾到床尾。

    林月白將他放倒在枕頭上,他又一骨碌坐起來:“娘,咱倆玩雙陸吧。”

    “乖,快睡覺,娘很困。”林月白同樣累了一天,平安補覺的時候,她還要去主院聽婆婆嘮叨。

    趙氏實在太緊張了,一整天右眼皮子直跳,二十幾年不遺餘力的培養,讓她情緒焦慮患得患失。

    林月白雖不指望平安出人頭地,但可以理解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整個下午一聲不吭地聽她念道丈夫兒時的事跡,比如玉官兒兩歲時把房契藏在狗窩裏——以緩解壓力。

    “我還不想睡呢!”平安抗議道。

    “不想睡也要睡。”林月白困得眼皮子打架,按著他的胳膊邊拍便念:“把你娘熬沒了,爹會給你找個後娘,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沒人疼沒人愛,就像地裏的小白菜,小白菜白又白,兩片葉子豎起來,沒人疼來沒人愛,就像地裏的小白菜,小白菜白又白……”

    平安被念得昏昏欲睡,夢見自己睡在一片白菜地裏。

    ……

    陳琰帶著一身疲憊和風塵回到家時,院裏隻留了一盞燈,平安的小木馬還扔在天井中央,養在大木桶裏的“黑將軍”叫得正歡。

    平安已經睡著了,林月白睡眼惺忪地披衣起身:“不是說明天嗎?怎麽連夜就回來了?”

    言罷,命梢間值夜的丫鬟點燈、打熱水。

    “一切順利,索性早點回來。”陳琰邊說著,邊去看兒子。

    林月白聽他說一切順利,便知道是通過了科試,雖然天色已晚,還是使九環去主院看看,若老爺太太還沒睡就稟報一聲,免得婆婆忐忑焦慮睡不踏實。

    平安已經被吵醒了,隻是閉著眼睛裝睡,想偷聽點有用的信息。

    陳琰見他長長的睫毛輕顫,起了促狹之心,伸手去撓他腳心。

    平安最怕癢了,在被窩裏打了個滾,咯咯笑著躲到床腳。

    陳琰站在床邊斜乜著他,似乎還在責怪他偷藏考牌的事。

    氣氛挺尷尬的,平安幹巴巴地笑了兩聲,“爹爹,吃了嗎?”

    陳琰:……

    “我有點餓了。”他又道。

    林月白嗔怪道:“傍晚叫你吃飯你睡覺,現在讓你睡覺又嚷著餓了。”

    平安解釋說:“我是餓得睡不著。”

    陳琰毫無困意,也不叫人,一身生員儒衫還未換下,挽起衣袖打算親自下廚:“想吃什麽?”

    “雞蛋肉絲麵。”平安道:“不放蔥花不放鹽,不放雞蛋不放肉。”

    “……”陳琰道:“你就皮吧。”

    雖這麽說,仍是係上襻膊去了小灶房,不一會兒煮了三碗清水掛麵,還用薑汁香醋調了一道爽口的時蔬,在外間的羅漢床上擺了一張小食桌,一家三口隻點一盞燈碟,圍著小桌子吃麵。

    時間仿佛停住了腳步,平安想,如果老爹不用做官,隻做個普普通通的有錢人,或者不用很有錢,吃飽穿暖就行,一家在一起,吃白煮麵都很香。

    林月白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傻笑什麽?”

    “娘,爹爹煮的掛麵真好吃。”平安問:“爹爹還會燒什麽菜?教教我。”

    他如今什麽都想學,留著路上用,藝多不壓身。

    “為父我開水燒的也不錯。”陳琰道。

    林月白聽他們父子拌嘴,嗤嗤地笑了幾聲。

    平安扮了個鬼臉:“今天我和娘親幫爹爹曬書了。”

    夫妻倆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陳琰道:“娘子辛苦。”

    “平安也辛苦!那麽多的書,是我一個人搬的。”平安搶著說。

    “是麽。”陳琰哂笑:“那可不能白辛苦,說說,有什麽心得?”

    “爹爹真厲害,讀過那麽多書。”平安道:“我長大一定要成為祖父那樣的人!”

    “乖。”林月白應了一聲,忽覺哪裏不對:“成為誰?”

    平安打了個哈欠倒頭就睡。

    “刷牙。”兩人同時喊道。

    平安拒絕性的打了個挺,被爹娘合力拖走。

    這時代的牙刷是用豬鬃捆在獸骨製成的牙刷柄上,相傳是宮裏傳出來的用法,漸漸在富人階層流行甚至出口到了國外,但是豬鬃又粗又硬,體驗感可以想象。

    可他又不得不每天刷牙,穿越過的人都知道,在古代牙齒健康可是直接關係到壽命的。

    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重新刷過牙漱過口,平安實在困得睜不開眼,腦袋沉沉耷著,不知怎麽被抱到床上去的。

    夢裏,他研製出一款軟毛牙刷,投錢量產,甚至成了禦用貢品,然後錢生錢,錢生錢,最後成了大雍首富,帶著爹娘祖父母出海逍遙。

    ……

    夜深了,主院裏燈火通明。老兩口衣裳穿的整齊,完全沒有要洗漱睡覺的意思。

    聽到陳琰回到了家,通過錄遺並取得了第一,趙氏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對著牆上的三幅畫像挨個還願,感謝“儒、釋、道”三位始祖,保佑玉官兒逢考必過。

    陳老爺剛想出言取笑她一番,丫鬟翡翠報門而入:“老爺,太太,門房白天看漏了一份請帖,剛看見主院亮著燈,便讓我拿進來了。”

    陳老爺為人和氣,自不會為了小小的失誤責怪下人,打開請帖一看,登時又合上了,然後再打開,揉揉眼睛,反複確認。

    “怎麽了?”趙氏虔誠地拜完始祖們,從蒲團上起身,接過請帖,登時氣的摔了一隻鬥彩碟子。

    陳老爺都顧不上心疼了。

    原來是陳平業出獄了,家裏要設宴為其洗塵。

    趙氏捏著請柬兩手發抖:“無恥,太無恥了!殺了人還要作宴洗塵?孟家知道會怎麽想?”

    孟家是陳敬時的嶽家,是他們的親家,孟婉是陳敬時的內侄女。趙氏是見過孟婉的,冰清玉潔的小姑娘,幹淨得像一汪泉水。

    兩年前,南北兩家隱有重歸舊好之意,陳二爺想為長子求娶孟家小孫女孟婉,陳敬時見陳平業年少英俊,一表人才,學問也不錯,便答應為其保媒。

    誰料孟婉嫁到北陳家,新婚三日被殺,半個月後才在後院枯井裏找到屍首,仵作驗屍,竟變戲法似的從腹中剖出一個四月大的男嬰。

    這件事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認識孟婉的人都堅信她的品行,絕不可能在室時與人通奸,可鐵證如山,又逢分巡道即將巡視各府,知府急於結案,隻判了陳平業徒刑兩年。

    孫知縣曾越級上訴,向分巡道提出案情疑點,希望重審此案,結果非但沒能如願,還被上司訓斥德政有虧,趕上一任外察,評了個中等,錯過了升遷的機會。

    南陳家隻有陳敬時和陳琰兩個像樣的讀書人,這場婚事又因陳敬時而起,此時當然要站出來,結果如孫知縣一樣,落得個灰頭土臉,陳敬時還被提學道革除了學籍。

    這兩年,陳平業在坐牢,孟家痛失孫女,陳敬時前途盡毀,陳琰大受刺激晝夜不輟的苦讀。

    如今殺人者刑滿出獄,他們竟要大張旗鼓地辦什麽洗塵宴。

    這哪裏是請帖,分明就是戰帖,他們要向全縣人彰顯北陳家的實力,順便惡心一下南陳和孟家。

    陳老爺忙扶著氣的手腳發麻的妻子坐穩。

    趙氏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對丈夫道:“千萬別讓玉官兒知道。”

    大家都是女人,趙氏其實很理解兒媳,誰願意整天對著個書架子過活?兒媳還是脾氣太好,換做是她,早出手了。

    眼下陳琰想開了不少,話也漸漸多了,雖說家裏也多了個“問題兒童”,可至少不再那麽死氣沉沉了,雞飛狗跳的日子……至少熱鬧。

    一家三口才是高高興興的,都快把兩年前的舊案放下了,北陳家卻突然挑起事端,廣邀賓客,為殺人凶手接風洗塵。

    “一條巷子住著,北陳家辦酒席那麽大動靜,玉官兒又不聾不瞎。”陳老爺道。

    “淨會說風涼話。”趙氏白他一眼。

    陳老爺一臉機智地說:“我有個神鬼莫測的好主意,你批我三百兩銀子,包準替你解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