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畫作未完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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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來說,呂家頤是個極具兩麵性和爭議性的人物:學業方麵,他的表現堪稱無可挑剔,專業導師讚其“天資聰穎”“畫技嫻熟”,這倆詞兒聽著似乎含金量挺一般,但對於一介普通學生來說其實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是同屆中公認的專業能力第二,僅次於趙思檬這個天才的青年藝術家。
    其次,呂家頤是個貨真價實的高富帥。我可是見過其人死相的,都可稱得上一句劍眉星目、麵如冠玉,生前顏值之高自是可想而知;再兼他家境殷實、家底頗豐,難怪學弟之前要謂之以“呂大少”了。
    好的那麵說完了,就該輪到壞的那麵了。高情商的說法是,呂家頤是個個性鮮明的浪子;低情商的說法是——這廝是個對感情中的所做所為毫不掩飾、也毫不在意風評的渣男。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一個個人能力不俗、手裏還有倆糟錢的帥哥,想來情史不會過於單薄。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呂家頤的情感經曆和各種毀三觀小故事,集合了三人之力居然都沒有說盡,卻早已讓作為聽眾的我和梁怡菲眉頭緊皺了。
    順帶一提,在講述中我也得知了八卦三人組的身份:男生是來自攝影專業的餘浩東,馬尾辮女生是來自雕塑專業的黃澤靈。短頭發女生則有些特殊,她叫李筱琪,也來自於油畫專業,但是是一名大四學生,是我們的學姐。也許是由於同專業更加熟悉的緣故,李學姐在方才的交談會上提供了最多的猛料。
    “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二次說這些事情了。”李學姐感慨道;“不久前,我剛把它們說給做筆錄的警官,讓警方對死者的認知變得更加立體了。”
    “我也說了我所了解的情況。”黃澤靈聽得瞠目結舌,震驚程度與我和梁怡菲相比一般無二,“但是學姐你剛剛說的那些,大部分我是第一次聽到”
    “是啊,真是長見識了。”餘浩東似乎是聽累了,有氣無力的為這場沒營養的會談做出極為幹練的總結,“雖然有點對死者不敬,但我還是想說呂大少今天這個下場,還真是一點也不冤枉啊。”
    “我同意。”
    “太對了。”
    “說得好。”
    “沒毛病。”
    他的話語得到了我們所有人的一致附和。
    在我們五人熱火朝天的交流期間,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出反應的年輕警官突然開口道:“餘同學的想法有些偏頗了,警方目前並沒有把情殺作為案件偵破的唯一方向。”
    餘浩東訝然道:“難道還會有其他可能嗎?”
    “是的,比如死者本該在今天上午完成的那幅畫作,就是他為參加國家級競賽而精心準備的作品。這個賽事的級別很高,若是拿到名次將對未來的保研競爭十分有利,而能夠代表學校參賽的作品名額卻隻有一個。”
    “你是說,有其他油畫專業的學生為了爭搶唯一的名額而殺人?”李筱琪若有所思,“聽起來倒也合理。可呂家頤的水準已是學院油畫專業第二了,而那個比賽我有所耳聞,即便是以他的實力去參評也難說一定獲獎,難道凶手還能保證自己的心血畫作能勝過呂家頤?一旦在賽事上顆粒無收,那麽他為了參賽名額而殺人的事不就成了一樁笑話嘛。”
    “嗬嗬,的確,我也隻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而已。”年輕警官溫和的笑了笑,將這篇輕輕揭過,“不過,油畫專業第一不正是死者的女友嗎?如果換作是她的話”
    他沒有把話說透,但我們都清楚他的意思。
    “不可能。”李筱琪篤定的說,“因為這個比賽的上屆一等獎得主就是趙思檬學妹,二度參賽再得一次一等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為這個理由殺死自己的男友沒有意義;何況以她的實力,根本犯不著和呂家頤搶名額,她的目標已經是國際性的書畫獎項,看不上這類小獎了。”
    也就隻有趙思檬這樣的天才,才會連國獎都看不上吧。大學三年仍無功名在身的我酸溜溜的想著。
    “原來如此,那就說得通了。”年輕的警官做恍然大悟狀,“如果我們把案件偵破的方向定為為情殺人,那麽李同學和黃同學就幾乎可以洗清嫌疑了啊。”
    “為什麽我就不行?我和呂家頤也沒什麽交情啊!”餘浩東委屈的叫嚷道。
    警官慢條斯理的解釋起來:“首先,兩位女同學在身高體型上處於弱勢,殺死一名健壯的成年男子的可能性實在很小;第二,從客觀的時間角度上,她倆並不具備充足的殺人條件;第三,你和呂家頤的交際淺薄這一點,說真的不太好證實,畢竟也存在你暗戀的某個女孩兒被死者所傷害,你心懷仇恨企圖報複的可能性。暗戀這種事情呢,就是很難查清嘛”
    “不要自說自話的腦補那些我沒做過的事情啊!”餘浩東出離憤怒了,“我沒有什麽暗戀對象!更沒有殺人!”
    “抱歉打斷一下。”就在這爭執將起之際,梁怡菲再一次出手摁下了險些燃起火苗,“警官,你剛才說的李學姐和黃同學在時間上不具備殺人條件這一點,究竟是什麽意思?”
    警方當然不可能回答這種問題,但被審訊人卻可以通過問題來逆推答案。
    “我想應該是在確認我和學姐的不在場證明吧。”黃澤靈陷入思考,“先前給我做筆錄的警官特意問了我上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之間在哪裏做什麽的問題。”
    李筱琪連忙回道:“沒錯,我也被問到了,我的回答是在西區食堂吃飯。”
    “我先是在東區食堂,後來回宿舍了,有宿管阿姨和舍友可以作證。”黃澤靈實話實說。
    無論東區西區,兩座食堂內都安裝了不止一部監控,李筱琪和黃澤靈的身影一定可以被拍到;而進出宿舍樓都需要刷臉過閘機,更別提強而有力的人證了。她倆的不在場證明十分可靠牢固,那麽餘浩東的呢?
    “我”餘浩東漲紅了臉,“我一直在工作室裏獨自一人看書,根本沒人可以證明。”
    “所以,呂家頤的死亡時間,恐怕大致就在上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之間了,而我們在一點剛過時就發現了屍體,所以死者被害的時間點理論上還可以再往前推一推。”梁怡菲稍加思索後,想通了其中關節,“原來如此,你們三個之所以被當成犯罪嫌疑人,就是因為你們是唯三的在今天上午來到了致美樓的人啊。”
    “隻有我們三個人?這麽少?”
    “不,這再正常不過了。”梁怡菲淩厲的目光挨個從三人麵孔上掃視過去,“美術學院的人數相比於其他學院本來就少,再加上今天是國慶假期的第三天,會來教學樓的人就更是沒幾個了,何況還是上午一大早就來呢。”
    “我是在上午十點四十分左右來的致美樓,因為我早上發現我把電動車的鑰匙落在二樓的工作室了,而下午馬上就要使用,所以我才特意為了它多跑了這一趟。”李筱琪有些氣急,估計是在有感於自己幾個小時前的一念之差,竟然惹來了這麽大的麻煩。
    梁怡菲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拿回失物的過程是很快的,何況學姐的工作室本就在二樓,就算這件事純屬虛構,電動車鑰匙根本就沒丟,也省不出多少富餘的時間,至少殺個人多半是不夠的。”
    “對對對。”李筱琪點頭如搗蒜,很是讚同梁怡菲的觀點。
    “我正好是在十一點後到達的致美樓,還來回兩次。”黃澤靈小臉煞白,麵色不虞,“大約是十一點二十分那會兒吧,我在學校快遞驛站取了幾個快遞,因為件數太多不好拿,我先把它們放到了致美樓工作室,然後就去東區食堂了。大約半小時後,也就是差不多十二點左右,我來工作室拿上快遞走回宿舍。”
    “雖然你兩次進入致美樓,並且好巧不巧都在死者的死亡時段區間裏,但和李學姐的情況相似,取放幾個快遞並不需要多少時間。警方一定是通過門口的攝像頭,確認了你們在樓內逗留的時間是合理的,且與你們的說法相佐證,基本將你倆的嫌疑排除了,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梁怡菲篤定的給李黃二人喂下兩顆定心丸。
    “至於餘學弟,可就沒那麽好運了。”梁怡菲轉頭看向餘浩東,“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應該挺早就來到致美樓了,並且直到下午之前都沒離開過吧?”
    對於這個問題,餘浩東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發出一聲耐人尋味的長歎:“我再也不一大早就來工作室學習看書了。”
    年輕的警官恰到好處的接過話茬:“是的,和許多大學一樣,你們學校的安保管理也是外緊內鬆。校區最外邊是一圈帶刺圍牆,幾個校門都設置有人臉識別的閘機和不間斷攔截校外人員的保安,但是校內的防備完全是另一副樣子了。就拿這棟致美樓來說,幾個攝像頭都安裝在了門口和美術廳,走廊和樓道裏是完全沒有人注意的監控死角。根據物管處的影像記錄顯示,今天早晨八點剛過,死者和其女友趙思檬出現在致美樓大門處的監控畫麵裏;二十分鍾後,趙思檬離開;隨後,餘同學在八點四十分之前抵達致美樓,直到十二點十五分才重新回到監控畫麵中;在這期間,隻有李同學和黃同學先後出現過,且停留時間無疑點;再然後,就是一點零五分時三位同學一起在畫室發現屍體的事兒了。因此,餘同學就成為了本案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而警方既不能證實他的說法,卻也無法證偽,這實在是不好辦啊。”
    “唉”
    此刻,無話可說的餘浩東隻能發出些意味不明的語氣詞了。
    “但是你也別太灰心。”
    年輕警官緊接著安慰道:“說實在的,我們更傾向於外來人員作案,畢竟凶手應該還不至於蠢到讓自己大大咧咧的暴露在攝像頭下吧?”
    “對哦。”聞聽此話,餘浩東又恢複了些精神,“案發的畫室在一樓啊,靠窗的那麵還正對著平常無人會經過的後山,凶手完全可以繞到建築物的後麵,從窗戶入侵到室內啊。”
    “沒錯,這也是我們目前勘察現場的一大工作重點,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證明假設的蛛絲馬跡了。”
    聽起來,警方的偵破思路很是清晰,各項事務都在有條不紊的展開著,在當今這個刑偵技術取得長足發展的時代,凶手的落網應當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可是,為什麽我的內心卻隱隱感覺到某些地方不太對勁?這股難以言述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教室的大門被一位魁梧的中年警官從外打開,他的身後跟著花容暗淡、雙目失神的趙思檬。
    “同學們,”中年警官走上講台,向我們沉聲道,“今天辛苦大家了,諸位的筆錄已經全部完成,可以先行回去休息了。由於警方的調查還在不斷進行中,所以還請各位同學對本案的案情信息守口如瓶。此外,如果有同學後麵回憶起了某些線索或者疑點,可以及時告知給這位警官。”
    這位疑似刑警隊長的警官,在發言的最後抬起左臂,引動我們的視線隨他而去,並定格在那名陪著我們談天說地、年紀不大的青年警察的身上。
    “哈哈,在加上微信好友之前,還是先正式介紹一下比較好。”年輕警官咧嘴一笑,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刑警隊,高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