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結硬寨鍾衡布策 泄私怨徐槐引敵

字數:10458   加入書籤

A+A-


    詩曰:
    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湍。
    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鵕鸃冠。
    腹中書籍幽時曬,時後醫方靜處看。
    興發會能馳駿馬,終當直到使君灘。
    話說慕容知府見萬事皆鋪陳了當,當即招喊兵士聚在府衙,各自分發了兵器,命顏樹德、徐槐帶兵去抓捕鍾衡一門良賤;薛元輝、段常帶兵去抓捕秦明一家老小,各自囑咐妥當。四人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幹柴引火之物,搬於門首,約時舉事,到時假借府衙火情為由,殺入府上,斬草除根。
    卻說薛元輝、段常正候府衙火起之令,薛元輝自在肚中尋思道:“我本一個青衣烏帽之人,因受秦明將軍提攜方才可再度大恩無以為報,今番知府雖是要害他,怎可如此?”便暗綽雙拳擂牆,乃至煙彌火起,段常道:“火已將起,我等速去拿了秦明。”眾兵士都答一聲,“聽命是也。”薛元輝猛喝一句,“你們都不要動!”段常一驚,正要問時,早見薛元輝綽出雙刀,砍落段常首級。眾軍士見了,失聲大叫,也是跑散了,薛元輝追上又揮刀斬了數個,秦明已是驚起,忙問何人在此,薛元輝闖入府中拜道:“秦總管,慕容知府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麵圍住秦府,約於今夜三更放火起事。來此的段常已被我砍殺,餘下人怕又有散逃報信之人在其中,將軍速速出城避禍。”秦明大驚道:“多謝告知,隻是如今城門已閉,我於何處可逃?鍾衡性命又如何了?”薛元輝道:“北門兵士早先已被我所撤換,將軍速從此處逃。”二人正說間,已聞府外馬蹄聲響不斷,薛元輝大驚,忙請秦明披掛上馬,自後門出了秦府,往北門而逃,果見城上軍士各執火把聽候,見秦明來到城邊,便把城門打開。秦明急急出城,逃出生天。
    那頭顏樹德、徐槐正把鍾衡一門穿繩負索,拖去府衙。卻見有一彪逃兵來此,訴說薛元輝砍殺了段常,隻怕是要放走秦明,顏樹德大驚,叫徐槐押解鍾家父子回府衙,家眷就地問斬,自己帶兵衝去秦府,竟見秦府外火把照耀,一隊人馬擋著街頭巷道,當先之人正是薛元輝,顏樹德大罵道:“反賊怎敢放走秦明!”薛元輝勒馬挺刀道:“樹德匹夫!你欲想殺秦總管,先須過我此關!”言畢,拍馬綽刀,徑奔顏樹德而去,顏樹德刀起,戰不十合,早一刀砍著薛元輝右腿,顛下馬去。身後兵士並著秦明一門老小也盡吃抓獲。顏樹德提起薛元輝喝道:“反賊,死至臨頭,還有何話可說?”薛元輝猛啐一口噴至顏樹德臉上,喝道:“為秦總管死,不恨!”顏樹德大怒,提刀便把薛元輝砍做七八段,又叫把秦明一家老小並著薛元輝那一眾親兵盡數斬首。有詩為證:
    關公掛印念左公,元輝倥傯勿忘忠。
    自古伯樂幾何有,知遇恩德憶懷中。
    且說秦明隻身一人駕馬奔逃,一路不知東西南北,天昏黑地,隻是要往前走。直至老馬力竭,秦明一頭栽倒在地,抬眼看時,竟已是來至曹州地界。秦明拿著狼牙棒,當時走得一節山路,十分辛苦,見那山路有人煙,便看到一酒店,古色酒香,雖不富麗堂皇,卻也端的氣派,張十四郎有詩讚曰:
    八月洞庭秋,瀟湘水北流。
    還家萬裏夢,為客五更愁。
    不用開書帙,偏宜上酒樓。
    故人京洛滿,何日複同遊?
    至那酒店門前。秦明自語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上坐了,身邊倚了狼牙棒。隻見灶邊依著一個大漢,二十四五年紀,手上拿著一根杆棒,伸入酒缸裏攪動,扇出陣陣奇香,恰似儀狄美妙一般。有詩為證:
    有飯不盡委空桑,鬱結成味久馨香。
    蓄氣芳本出於代,不由奇方傳杜康。
    那大漢見有客來,便停下手中活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秦明道:“先取兩角酒來吃,借些米來做飯,有肉也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隻見那大漢便叫一個女郎出來在秦明麵前篩酒,自己轉入後廚,一麵做飯,一邊炒肉,都把來秦明吃了。秦明喝了一口,由衷讚歎道:“這酒好生有氣力,竟還有淡淡花香留於唇齒之間。”那大漢一麵端盤送菜,一麵說道:“這大哥說的正是,我這酒需山中菊花舒開時,並采莖葉,以雜黍米釀之,到來年九月九日始成熟方才可飲。故客人都謂之曰菊花酒,可謂十裏八鄉一絕。”秦明連吃數碗,又憶起家眷尚不知生死存亡,心內感傷,隻是吃的口順,一直在吃,而後起身,綽了狼牙棒,便出店門。那女郎見此便道:“這位大哥好生無禮,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莫不是想來吃俏食哩!”秦明滿嘴酒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隻是說道:“待俺回來就還你,權且賒咱一賒。”說了便走。
    那女郎趕將出來,揪住秦明,卻被秦明抬手一下推翻在地。那女郎叫一聲。秦明不回頭,隻顧走,倒聽得那大漢叫道:“你這廝要吃俏食,還要走那裏去!”秦明回頭看時,卻是那大漢拖著一根杆棒,搶奔將來。秦明道:“這廝卻不是晦氣,老爺正在氣頭上,倒來尋不快!”索性立腳住了不走。正要回頭要揮狼牙棒打時,卻吹來一陣涼風,秦明霎時兩眼一黑,昏倒在地,這大漢見了大笑道:“量你這廝有通天本領,也敵不過我這迎風倒。”這兩人便把秦明捆好,拖入店中,那女郎仔細打量了秦明一番道:“這人莫不是青州府的總管秦明麽?”那大漢道:“妹子你怎地知道他是秦明?”那女郎道:“錯不了,我去青州采買秫米時聽得人說起過,模樣正是這般,又使狼牙棒,斷差不離。”那大漢道:“既然如此,先把他帶上山,交由大王處置。”這倆男女便喚來幾個夥計呆鳥漢架起秦明,弄個籮筐,把秦明塞入籮筐裏。那男女並三五個夥計抬著籮筐,抄小路往山坳裏走。行不過二三裏,忽見鬆林裏轉出十來個持刀漢子。當頭一個白麵漢子喝道:“朱家兄妹,這趟買賣倒做得爽利!”那大漢看了來人道:“常軒哥哥說笑了,這人可非尋常行貨。”來者不是別個,正是白龍山上的好漢,綽號穿魂槍的常軒便是。常軒道:“你當我不知,往常客商過此都是雁過拔毛,今日卻抓個行貨回來,還說不是好買賣。”朱奇兒笑道:“常軒哥哥休取笑,這廝不是尋常客商,卻是青州府的大將霹靂火秦明!”常軒聞言大驚,跳下馬來,掀開籮蓋細看。隻見這秦明麵如重棗,須似鋼針,果有猛將氣象。正待言語,忽聽得筐裏鼾聲大作,震得人耳根發麻。徐霖從旁止不住的拊掌笑道:“這廝好大鼾聲,端的配得上霹靂火名號!”
    眾人說說笑笑來到聚義廳前,告知了白欽,白欽命將秦明縛在將軍柱上。朱巧兒捧來解藥時,那喬正偏要逞能,取冷水潑麵道:“何須恁地麻煩!”誰知連潑三瓢,秦明麵上水珠亂滾,兀自昏睡不醒。朱奇兒冷笑道:“喬頭領不知,我這迎風倒乃取九蒸九曬的醉仙桃配製,莫說冷水,便是刀斧加身也難醒轉。”白欽便叫人把秦明催吐喚醒,卻不想任由冷水薑汁胡亂潑灑,秦明隻是鼾聲如雷,紋絲不動。楊律道:“哥哥怎的忘了?這朱家酒唯有用朱家法來解他。”朱奇兒道:“正是如此,江湖上才喚我妹子叫作杏林妙手。”說罷,那朱巧兒打懷中掏出一個羊脂小瓶,擰開塞蓋,卻聞得一陣杏子馨香。朱巧兒把那小瓶置於秦明鼻前一晃,秦明喉嚨竟會格格作響。朱巧兒見此便道:“好了。”白欽道:“古語皆說杏者性溫,飲酒之人解不能以杏過口,否則二者互不兼容,必傷心脾,巧兒卻可以杏化酒,果真杏林妙手是也。”便叫人把秦明抬至客房中安歇,移時,果是醒然而蘇。見眷口滿前,恍如夢寤。
    楊律聽得秦明已醒,不禁笑道:“恭喜主公,我山寨又能添一員虎將。”白欽道:“這秦明雖是驍勇善戰,卻不知為何來此,又怎可對我歸心?”楊律道:“那青州府的慕容知府素來是個妒賢嫉能的庸人,這秦明將軍又性情剛烈,必不能合。今朝想必就是因此來的。”白欽道:“縱然如此,也未必能知他心意如何。”楊律道:“這個不難,且待我三寸不爛之舌前去遊說他,曉以利害,不愁不得一個霹靂火入夥。”白欽大喜,便全依著楊律行事。
    且說秦明自酒醒後便端坐房中一動不動,忽見楊律搖扇走入,怒叱道:“你這廝來此為何,莫不是也想叫我降賊?”楊律笑道:“正是如此,今楊律特來作說客也。”秦明怒道:“我匣中寶劍正利。你這廝豈是欲試他一試!”楊律聽得此話,忽然立住,反聲喝道:“將軍之禍,為期不遠矣!在此蹉跎,方是真誤時機!你豈不知否?”秦明道:“你這廝胡亂言語,且不怕我砍你三節?”楊律道:“我聞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乃天下之常理也。今將軍與慕容知府有滿門性命之仇,於徐槐又有服讒搜慝之恨,於顏樹德又有瑰藻之怒;於青州又有譏諛之怨。如今進不能救家眷而闔家團聚,退不能除汙名而洗冤昭雪;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複有昔日馬孟起渭橋之敗,冀城之失,又有何麵目見天下之人乎?”秦明聽罷,頓首泣涕道:“先生所言正是,但秦明如今弓折刀盡,隻似釜中遊魚般無路可行,還望先生指明。”楊律道:“我正有一計,可為將軍指點迷津,隻是不知將軍意願如何?”秦明道:“秦明願洗耳恭聽。”楊律道:“我主白欽禮賢下士,日後必當成就大業,將軍亦為一世俊傑,何不背暗投明,歸順我主,以圖上報家仇,下立功名乎?”秦明聽了連連搖頭,擺手道:“隻恐草寇之名辱沒了俺這一身勇武。”楊律道:“昔日我主亦為朝廷之將,匡奈奸佞作祟,朽木當道,上蔽天聽,下誆朝野。故而我等隻得暫且避禍於山林,且等他日再受招安,為國所用,加官進爵,封妻蔭子,頤養天年,都是盡美。又有何不可違耶?”秦明大喜,便同楊律一並出來,至忠義堂上麵見白欽。
    白欽聽聞秦明願降,亦是大喜,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秦明再頓首謝道:“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眾人都來與秦明相見拜會,秦明道:“如今家眷尚不知生死,還望主公借我三千兵馬前往青州救我一家老小!”白欽正要應時,楊律卻道:“此事人命關天,切不可操之過急。”秦明急道:“再不去救,就隻怕我依家老小性命堪憂。”楊律道:“正因如此,才需謹小慎微,如若貿然出兵,隻怕秦將軍不但家眷不得相救,反倒折了自己,羊入虎口。”秦明聽了,也隻得摩拳擦掌,惴惴坐在凳上,白欽道:“既是如此,先讓朱家兄妹喬裝打扮,騎乘快馬,先行趕去青州探聽消息。”朱奇兒、朱巧兒領令去了。
    當時兄妹兩個騎上快馬,一路直奔青州而去,果見那青州城內張貼布告,皆說秦明、鍾衡謀反之事,慕容知府已上奏官家,悉褫其職。朱奇兒見此,便帶著妹子尋了個酒家,假裝過往販夫,問那酒家道:“這青州城中怎的這般模樣?”那酒家道:“聽聞是總管秦明率眾反叛,同黨鍾衡已吃那慕容知府緝拿,明日押解京城處斬,隻剩秦明一人在逃。”朱奇兒道:“那秦明的家眷如何了?”酒家道:“誰人曉得,許是下獄死了。”朱奇兒見此,隻得對朱巧兒道:“眼下這秦明家眷想必已是凶多吉少,巧兒你速速趕回山寨,告知此事。”朱巧兒道:“那兄長你留於此又做如何打算?”朱奇兒道:“我在這裏先靜觀其變,看那城中有何變動。”朱巧兒見此,便即刻騎上快馬,趕回白龍山,告知此事。秦明聽聞自家家眷盡皆遇難,氣破胸脯,分說不得,隻叫得苦屈。眾頭領把理中丸拌進稻米幹飯裏,勸他進食,秦明都難以下咽。白欽勸道:“將軍若是這般,日後生了病,更不是好處。我等當下須先振作,才好商議報仇之事。”如此秦明方才飲食漸進。
    次日聚義廳上集會,楊律搖扇思慮一番道:“眼下秦明將軍家眷已是命喪虎口,卻不知城中尚有人在否?此時去救,尚還為時不晚。”秦明道:“如若說起,惟有平日裏多與我出計的幕僚鍾衡、鍾煥父子尚還不知生死。勞煩眾頭領發兵去救他兩個。”早有赤頭狼項達道:“俺即刻下山,取出徐槐、顏樹德這夥奸賊的心肝來,與眾頭領做醒酒湯吃!”秦明聽到此處,竟破涕為笑道:“不想項兄弟也曉得那清風山的賊人的手段。”黑風虎石澤霸道:“久聞這顏樹德氣力驚人,卻不知比那九尾龜陶宗旺如何?”楊律道:“眾位兄弟稍安勿躁,且聽我調遣。此去便由文錦兄弟為頭,石寶、王寅、項達、龍華領一千精幹嘍囉去攔截囚車,救鍾氏父子。”秦明為出惡氣,隻道要親自結果那顏樹德的性命,不顧身子,也要同行。白欽應了。
    且說顏樹德與徐槐統領兩千人馬,監押鍾衡父子往東京而去,迤邐前行。隻為行事安全,盡揀大路而走。行不兩日,過了曹州城門,來到白龍山地界。隻見那鍾衡身肥麵白,白袍布靴,綁在牛車上。到了騾馬市大街,徐槐早叫一班乞兒童子齊聲歡呼曰:“鍾青天亦有今日乎!”都拾起瓦礫泥土擲去。早把鍾衡砸得血肉模糊,麵孔難以分辨。卻聽其中一人肆口大罵不止。徐槐看時,原是鍾衡之子鍾煥。顏樹德見這鍾煥罵聲不絕,又不肯跪,再者已出青州地界,便陰沉下臉來,讓劊子手以大鐵柄敲之。鍾煥兩脛已折,方才被兩旁兵士按著跪下。徐槐又叫把鍾衡一同拉來跪於泥地之上,笑道:“鍾通判平日自謂清流之人,今番黃泥附身,豈不是濁流之輩乎?”顏樹德亦是大笑,徐槐又環顧四周,見已無人,桀桀笑道:“何故等太久,黃泉路不就近在眼前?”鍾衡看著鍾煥雙腿血流如注,不禁潸然淚下,便對著徐槐哀求道:“此地寒冷,且請與我兒涼席一套。”徐槐笑道:“你父子二人頭顱尚且遠行萬裏,今朝要席卻有何用?”便不待送到東京,叫劊子手就地前來砍頭。
    劊子手剛扛著刀上來時,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得一眾官兵指著一處道:“林子裏有人窺望。”都立住了腳。顏樹德在馬上問道:“為甚不行?”軍漢答道:“前麵林子裏有人窺看。”顏樹德喝道:“休睬他,隻顧砍了!”看看刀已架在鍾家父子脖頸上時,隻見兩隻羽箭一下射來,早射翻了兩個劊子手。又聽得當當的二三十麵大鑼一齊響起來。那些官兵都慌了手腳,隻待要走。顏樹德連忙喝道:“且住!都與我擺開。”又對徐槐道:“徐簽判,你壓著這兩個囚徒,我去看看再說。”那徐槐已在馬上嚇得麵色慘白,死應不得,抖如篩糠,隻在口裏不停念道:“救苦救難天尊!便許下十萬卷經!三百座寺,救一救!”驚得臉如成精的東瓜,青一回,黃一回。
    顏樹德顧不得徐槐,便挺著刀拍馬向前看時,隻見林子四邊,齊齊的分過一千餘名小嘍囉來,前五百人一個個身長力壯,手執長劍,都是麵惡眼凶,頭裏紅巾,後五百人身穿明光鎧,腰懸利劍,手拿馬槊,早把一行人圍住。當先閃出兩個好漢,一個身穿紅袍,甲胄華美,正是橫衝都王寅。一個手拿劈風刀,腰係流星錘,身穿白光魚鱗甲,正是七殺神石寶。顏樹德喝道:“何人敢來此作亂,快快退走,饒你不死!”王寅亦是喝道:“快快退走,老爺不殺無名之輩!”兩馬相交,刀槍並舉。徐槐見頭勢不好,慌忙勒轉馬頭,連打三鞭。那馬正待跑時,被白龍山小嘍囉拽起絆馬索,早把徐槐的馬掀翻,倒撞下來。眾小嘍囉一發向前,拿了徐槐,搶了囚車,打開車輛。鍾煥已把自己的囚車掀開了,便跳出來,將這縛索都掙斷了。卻打碎那個囚車,救出鍾衡來。自有那幾個小嘍囉已自綁了徐槐,又向前去搶得他騎的馬,亦有三匹駕車的馬。卻剝了徐槐的衣服,與鍾衡穿了。忽然聽得破空之聲,鍾衡後心早中了一箭,卻是徐槐親兵所施。鍾煥見父親中傷,連忙過來攙扶,無奈雙腿已折,不能站起,複又摔倒在地。那弓手待取第二支箭射時,隻見石寶上前,刀光落處,一刀將弓箭手斬作兩段。
    再說王寅與顏樹德交戰,二人槍來刀去,交戰五十餘合,王寅力怯,轉見石寶趕來,便把轉山飛一夾,換石寶來鬥。顏樹德圓睜怒目,**砍刀直攻石寶;石寶直豎飛眉,也舞著劈風刀轉鬥顏樹德。兩個在這平地之上,官軍陣前,大展神威;嘍囉兵前,橫飛殺氣。一來一往,一去一還,酣鬥了六十餘合。王寅喘息方定,也不上前助戰,貪看石寶一人獨鬥。但見四條鐵臂盤旋,八盞銀蹄翻越,早已酣戰到八十餘合,兩邊陣上都看得呆了。看那顏樹德一片神威,愈戰愈奮;那石寶刀法卻散亂慢了,漸漸不是顏樹德的對手。那邊項達、龍華殺散了軍士,看見石寶與顏樹德鏖戰,倒提寒光刀、青光劍,一左一右,奔上前來。石寶虛晃一刀,撥馬便走。顏樹德到了此際,已是力乏了,卻退走不得。就與二將馬上步下賭鬥,兀自並了四五十合。石寶見兩個急切贏不得顏樹德,一飛錘望顏樹德後腦打去。可惜高了些兒,將顏樹德頭盔打落塵埃。顏樹德披頭散發,無心戀戰,撥馬便走。這邊秦明、王寅雙騎趕上,拍馬纏住。鬥無五七合,石寶亦到。此時饒你顏樹德有三頭六臂,通天的本領,也無可奈何,隻辦得架隔遮攔。隻見左邊石寶刀起,奮力劈來,顏樹德把刀一架,火星四濺。右邊王寅鐵槍如蟠龍般鎮住下三路,顏樹德應接不暇。不防秦明虎吼一聲:“不義之賊,速來領死!”舞狼牙棍乘隙直砸下來,把一個能征慣戰的猛將顏樹德,打得頭顱粉碎,倒撞下馬,死於非命。有詩為證:
    孔武顏威烈,遊行十二州。
    煉肝兵氣壯,鑄腎劍光遒。
    破陣輕雷走,開關臣火浮。
    心胸多狹隘,棍下一生休。
    官軍眾兵卒見顏樹德身死,皆無鬥心。其餘將佐,殺的殺了,走的走了,殺死無數,官兵亂做一團。隻見王寅那五百橫衝都飛速搶糧,搜奪甲胄,洗刮幹淨。眾人急去看鍾衡時,尚還有一口氣,救上馬來。把徐槐捆縛好了,一並押解回山寨。
    且說眾頭領到了朱巧兒酒店裏,看鍾衡時,已是失血過多,一路上又顛簸,早已暈厥,那枝箭深入後背。轉醒過來,喃喃謂鍾煥道:“為父被奸人所害,恐大限將至。惟願吾兒奮發努力,記我所遭,日後能繼吾誌,窮達由天,勉為君子,無負我之危困艱辛,此則生耿於心,死切於骨者也。”言罷,一魂已升天界。鍾煥大哭了一場,至山寨後,擇了一處好地安葬,白欽命將徐槐架在杏黃旗下五花大綁,鍾煥不顧傷勢,親自來將徐槐開刀。淩遲刀數,例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頭一日先剮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膛左右起。初動刀,則有血流寸許,再動刀則無血矣。徐槐尚還能食粥兩碗。第二日便以麻核桃塞口,再割了數十刀,氣方絕。有詩為證:
    君子愛財取有道,小人貪利枉天理。
    悖入荒謬亦悖出,害人到頭終害己。
    隻說徐槐死後,曆經數月,秦明、鍾煥二人身上傷勢也是療養好,便安心在山寨中協助操練兵馬,那白龍山上的一幹盜匪,自此一戰之後,日日興旺,各處招兵買馬,積草屯糧,隨時準備拒敵官軍,又南征北討,攻打白龍山外的各處府廳州縣城池。時南華縣知縣孟度庸懦不振,最為軟弱,楊律見此,又出計勸白欽道:“星君兵鋒正盛,隻占據此孤山恐難久守。不如擇平地州縣有形勢之處,操控扶植個庸人,再把據幾處城池,以為山寨之屏障,是為完全之策。”白欽稱是,便點起楊律、文錦、石澤霸、劉贇、張威、喬正、吳東滿、常軒、張嶽,親自領兵去攻打南華縣。
    不數日,將到南華縣,離城一百二十裏下寨。時值仲秋之始,未下寨時,天際已飄起蕭蕭涼雨,連綿晝夜難休;及至安營紮寨,秋霖愈發滂沱,晝夜兼程三日,白欽營中旌旗甲胄,糧秣薪火,皆浸透寒露。白欽拊膺焦灼,與楊律裹緊蓑笠出帳察看,但見群山環抱間瘴霧繚繞,漫山楓楸葉落紛揚,惟餘幾叢斑竹在瀟瀟冷雨中瑟瑟搖曳。白欽望著簷溜如瀑,歎道:“這般雨勢恐要作十日秋霖,三軍濕衣難禦寒,怎生是好?”楊律看那山頭飛瀑,穿落重林,新漲橫流,猛然心生一計,便回營,教張威冒雨前去,往探南華縣水竇開否。到了次日,張威回報,稱:“新漲水大,各城門水竇齊開。”楊律便請白欽傳令,拔寨冒雨前進。行了一日,去南華縣隻得三十裏,前麵探報城內已知了風聲,城門緊閉。楊律道:“我們屯兵三日,自然吃他得知。我們隻顧進兵。”便派喬正、吳東滿帶領水軍六百名,從水竇入城;派常軒、張嶽帶領一千二百名人馬,馬蹄、人腳俱裹了草鞋,飛速前去攻城。
    南華城上軍士見白欽大軍到來,當心抵禦,灰瓶遇雨全無用處,隻得把那滾石流矢,順著驟雨之勢,飛蝗也似下來。不提防喬正的水軍已由水竇殺入。喬正引水軍四百名,由馬道登城;吳東滿領水軍二百名,賺開城門。常軒、張嶽見了,便催軍馬速進。大雨之中,城上軍士都濯得眼不能開,頭不能仰。怎當得一幹水軍,水底習慣,眼明手快。霎時間,殺得城上紛亂,城門大開,白龍兵一齊擁入,縣城頓破。白欽、楊律都進了城,文錦生擒了孟度,一麵出榜安民,一麵盤查倉庫。白欽頃刻得了一縣,喜不自勝,便與楊律在縣衙安息。其餘頭領得令,四處攻劫村市,衝波龍喬正、橫衝都王寅、當頭狼陸榮幾個為首的或來城聚賭,或勒索貨船,挾妓招童,歡呼狂飲;白晝行淫,犬羊無異。良家子女,自非玉碎,罕能瓦全。
    各處的官軍,那裏敵得他過?四方的亡命強徒,都似流水般的歸附白龍山。周遭縣城的烽火之警日夜不絕。那四方的強徒,都倚仗著白龍山作主,月月進納供奉。楊律見這孟度庸懦不振,最為軟弱,便對白欽道:“主公兵鋒正盛,隻占據此孤山恐難久守,不如擇平地州縣有形勢之處,操控扶植個庸人,再把據幾處城池,以為山寨之屏障,是為完全之策。”白欽稱是,便叫孟度仍為一城官長,聽命於己,境下所有田畝賦稅皆要分一成與白龍山,又把南華縣外的大圩田,五山口,橋圩堡,三裏屯,梓格橋,南溪塘,家鍾村幾處險要地界都重新部署,一一納入白龍山疆土,不題。
    且說白欽見幾月下來山寨中又添了許多人馬地皮,如何不喜?便在忠義堂上重新排位,叫楊律坐了第二位,石寶坐了第三位,文錦坐了第四位,秦明坐了第五位,石澤霸坐了第六位,王寅坐了第七位,項達坐了第八位,龍華坐了第九位,劉贇坐了第十位,張威坐了第十一位,端木北坐了第十二位,端木南坐了第十三位,常軒坐了第十四位,徐霖坐了第十五位,張嶽坐了第十六位,喬正坐了第十七位,陸榮坐了第十八位,吳東滿坐了第十九位,夏懋坐了第二十位,鍾煥坐了第二十一位,朱奇兒坐了第二十二位,朱巧兒坐了第二十三位。白龍山自此是二十三位好漢坐定。當時山前山後共有七八千人,都來廳前參拜了,分立在兩下。
    白欽又安排部署:鍾煥、陸榮守把山外兩處小寨。山前大路,常軒、張嶽部領馬軍下寨守護。項達、龍華守把山前第一關。劉贇、張威守把白龍城第二關。石澤霸、王寅守把大寨口第三關。石寶、文錦、秦明專管寨中馬步兵士操練,端木兄弟專一教授軍士拳腳功夫。喬正、吳東滿管控水軍,夏懋領寨中工匠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等甲,徐霖領寨中裁剪添造三才九曜四鬥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鉞白旄,朱纓皂蓋;各處大小山頭山邊四麵築起墩台;重造東西南北四處酒店,招接往來的上山好漢,又添造寨柵,分調頭領看守。部領已定,各宜遵守,不許違誤。有詩為證:
    天將摧鋒已受降,許多軍馬更精強。
    憑陵欲作恢宏計,須建基業展鋒芒。
    萬事俱已明了,白欽便叫山寨好生休整,再做大事。眾人摩拳擦掌,白欽卻道:“大家莫急,再過幾天將是先寨主寧海五七,不得造次。”眾人都道:“大王有何吩咐?”白欽不慌不忙,就在眾人麵前說出一席話來,這一下,有道是:
    顧影自憐,引鳳投林,鴻儒學究,終值歸心。
    正是:
    渥窪徒自有權奇,伯樂書名世始知。
    畢竟這白欽說出甚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五員官軍將佐:
    段常、薛元輝、顏樹德、徐槐、鍾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