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排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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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曦光落在水麵上,鋪灑波光粼粼。
    興許是幸運逃離的船隻靠岸後報了官,今天一早,官府縣令和附近指揮營的將軍便到了。
    人需要講道理,但權力可不通人情。
    縣令和指揮營的將軍得知船上人身份後,登時皆是被嚇得一身冷汗。
    若是這船人出了事……
    如果說昔年勇毅侯府的獨女是個燙手山芋,那這位年輕的平陽侯府夫人,便是能把自家墳頭族運傾覆的平地驚雷!
    雖看出華蘭沒有受到什麽損失,但兩人都連忙欠身說些自己看管無力的話。
    萬一若是楊家上報朝廷,說自己治下有水匪肆虐,那日後的官員考評是不用想了。
    華蘭也不計較。
    隻讓人把李徐氏帶了出來,簡單說了情況後,便想讓縣令派人把李徐氏母女護送回去。
    縣令聞言心中一喜。
    既然是有要求,那想必這位年輕的平陽侯夫人是不打算計較了。
    這時,他又想到早間蜷縮在自家衙門口報官的少年,再兩相結合,不由脫口而出道:
    “這民婦的兒子興許沒死!”
    緊接著,他便把今早見聞說了出來。
    一番相貌特征論述後,便已確定那少年便是李徐氏的孩子。
    聽到自己兒子沒死還活著,李徐氏當場喜極而泣,又對著縣令和華蘭感激涕零起來。
    “這下怕是還要麻煩韓大人了。”
    華蘭索性也送到西,一邊吩咐翠蟬取來銀錢,一邊開口道:
    “這些便算是那少年的看診養身錢,還望能再等些時日,待那少年身子將養好,再勞煩把她們一家送回去。”
    韓林一眼便看出女使遞上的銀錢不止這些,這怕是連把那一家子送回金陵的路費都算了進去,於是連連推諉道:
    “治下出了水匪,害了他們一家子,我本就於心有愧,盛夫人便是不說,我也會盡心盡力派人把她們送回去,這銀鈔就不必了!”
    彌補的事都做不過來呢,怎麽還能收別人錢呢?
    韓林自是不肯收下這些錢。
    說完話,他也不在船上久留,讓李徐氏先上船,隨又讓縣尉押著水匪回了船上。
    被押解時,那水匪中文人打扮的師爺,還一直對著長青吹眉瞪眼,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
    翠蟬和長青站在一塊兒,見水匪對自己官人“擠眉弄眼”,不由朝身側長青問道:
    “他這是怎麽了?為何一直看著你?”
    長青聳了聳肩,隨口道:
    “怕是因為我說他是愚氓傷了他的清高,畢竟做了水匪還是這一身打扮,想必是將儒生二字刻在了骨子裏,被我嘲諷目不識丁,心中肯定是氣極了。”
    “不過我也說的沒錯呀,他這樣子怕是連個童生功名都沒混上,讀的書肯定沒我多。”
    作為跟著楊文遠自小一起長大的親隨,長青日後可是往侯府大管家培養的,做學問的水平不知如何,但自小到大讀的書已是不少。
    再聯想到昨夜這水匪師爺漏洞百出的計策,長青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問心無愧!
    水匪之事告下段落。
    樓船繼續朝著黃州方向航行。
    昨夜之事聽起來有些驚心動魄,但她們的實際經曆,也不過是就寢時被中途喊醒,然後在船宮內幹坐了一個時辰。
    華蘭還有些後怕,回不過神。
    但明蘭和如蘭已經是全然忘了昨晚的驚懼,現在正你一言我一句述說著自己昨晚的“經曆”呢。
    當然,她們沒親眼看過水匪肆虐的細節,隻不真切的聽著周圍的慘叫。
    因此兩人的話語不像是在描述自己經曆過的事,反而像是在揪出賬本的錯誤,然後一一改正。
    “我昨晚……”
    “不對,應該是這樣……”
    “哦哦,那肯定是我想岔了,是這樣沒錯了,不過然後便是……”
    “……”
    隨著兩人你言我語的梳理,一套《官宦小姐險象環生,船上迂回智鬥水匪》的戲本已經粗略排好了,接下來隻差“靈光一閃”的雕琢,便可在小夥伴間收獲憧憬的仰慕。
    “嗯嗯,大抵就是這樣了!”一頓口幹舌燥的說完,明蘭和如蘭互相對視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怎麽,可是還有什麽心事?”
    華蘭在船頭吹風清醒時,盛老太太走了過來。
    自己祖母麵前,華蘭也沒藏掖的心思,隻麵露恍惚道:
    “祖母,孫女隻是覺得有些不太真實,天下間居然有這麽凶…聚眾劫掠的水匪,昨晚一夜還怕是死了不少人……”
    雖沒有親眼見過人死在自己麵前,船上也沒沾染血漬,但那入耳的哀嚎卻是那般真切,讓她短時間裏看不開。
    盛老太太輕聲笑了笑:
    “你還年輕,經曆的少,又是一家主母,急著把什麽東西都擔到自己肩上,心裏那道坎自然不容易過去。”
    說著,盛老太太指了指旁邊的如蘭和明蘭:
    “你兩位妹妹昨夜心裏也怕得很,比之你更甚,但她倆還未曾出閣,沒有那麽多思慮,自然看得開些。”
    盛老太太說話間,又是笑了笑:
    “昨夜經曆水匪一事也好,這能讓你稍稍體會些武勳人家的榮華富貴都是從何處來,自你之前是靠楊家祖輩,自你之後你也得抻著麵子站上去。”
    “就是可惜文遠把你護的太好了。”
    武勳人家的大娘子不應該沉溺於陶冶適性,也應該有著果決冷冽的一麵。
    這本該是家傳啟蒙,隨後由後宅院裏磋磨才能學會的本事。
    自家沒留種子,而平陽侯府女眷長輩就一個楊都指揮使家的陳大娘子,更是寵的比家裏還過,全然使得華蘭現在不似個具有威嚴的大娘子,更像是個權爵人家未出閣的受寵嫡女。
    很像是邕王家的嘉成縣主。
    除了跋扈睥睨沒養出來,其他別無二樣。
    盛老太太其實覺著,昨晚讓華蘭當麵見見血也沒什麽不好的。
    “祖母……”
    華蘭當即不依,但心中的惆悵已是去了不少。
    “這也是為何大家族主母被稱為‘後院女將軍’,管著那麽一大家子人,不僅是享受榮華,肩上也是要有擔子要挑的。”盛老太太語重心長道。
    “嗯嗯!”華蘭用力點頭應是。
    準備稍後有閑暇時,把祖母這番話好好琢磨琢磨,自從嫁了楊家,她就如同個海綿一般,從周邊人話裏吸取了不少自己不曾注意的學問。
    所以此刻華蘭也從祖母的話裏品出了些味來,於是當即朝盛老太太求證道:
    “祖母,您是覺得孫女性子有些軟了?”
    事情過了盛老太太也不欲再談,沒有重來的機會,再說,自己思量的問題,楊文遠和楊家長輩難道沒有過考慮?
    但自己卻是全然沒聽華蘭說過,孫女的行事作風也未曾更改。
    想來應當是不在意。
    自覺外邊風風雨雨吹不到家裏來。
    又如同楊家那位嫡女楊如錦。
    楊文遠莫非不知楊如錦和長柏親事的利弊?
    那肯定是心中一清二楚。
    但楊文遠卻是未曾有過阻礙之舉,甚至在其中推波助瀾,自從上次平陽侯府飲宴後,便經常拉著放衙的長柏回家談事喝酒,每次楊如錦都恰巧都在。
    王若弗那邊也是被陳大娘子捧著。
    盛老太太心中也如明鏡一般似的,這一切的根結,無非是楊文遠對長柏知根知底,楊家“貪圖”長柏是個能對妻子好的官人罷了。
    庶吉士的身份?
    三年一次,並非必選項。
    其中弊端?
    想來也是如華蘭一般不在意。
    就如同昔日父親、母親對自己,感受到自己的決心後,也隻能順從自己的心意。
    強求反而不美。
    “這也未必。”
    盛老太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或許文遠正是因此中意你呢?若是換個冷漠無情、心思暗沉的,興許當初之事也不能成。”
    聞言,華蘭沉默了半晌,心中思緒流轉。
    盛老太太也不說話,隻是伴在一旁,時不時看一眼在一旁說的樂嗬的明蘭、如蘭,嘴角含笑。
    末了,華蘭感歎一聲:
    “祖母,這世道有些亂了,我記得小時候和父親一起外地流任,也顛簸了好些年,可是從未有過什麽匪類禍端。”
    盛老太太輕輕頷首,聲音在風中飄落:
    “國無儲君,如無國本……”
    “國無儲君,如無國本!”
    華蘭到了黃州地界時,她從驛站快馬加鞭送回汴京的信,也落到了楊文遠手上。
    平陽侯府內。
    楊文遠又照例拉著長柏回家喝酒飲宴。
    沒辦法,老婆回老家了,偌大的侯府隻剩自己一個人。
    新婚嬌夫孤獨寂寞冷,隻能找人來作陪。
    也不光長柏一人,顧廷燁也在。
    隻不過長柏是楊文遠順路拉回來的,顧廷燁則是自己上趕著上門。
    他現在需要婚前“守節”,為了自己的風評,不好出入娛樂場所,所以現在除了裝修自己的婚房外,也是無處可去了,隻能和楊文遠一起“抱團取暖”。
    至於本該由華蘭來負責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楊如錦頭上。
    長柏羞赧,每次見了楊如錦都是一副純情小書生的模樣,因而楊文遠怕長柏奪門而逃,視自家為虎狼窩,也不敢讓楊如錦多待,隻見上幾麵便讓楊如錦回去。
    案桌上。
    此時楊文遠已經看完了華蘭寄來的書信,將其遞到了長柏手上。
    信上華蘭描述了經曆水匪的前因後果,又道了聲平安。
    在場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顧廷燁大放厥詞完,又繼續道:
    “官家遲遲不立皇儲,不光汴京朝堂動蕩不安,看來下麵州府也是一樣,現在還起了水匪,想來還有更多強人匪類在鄉間橫行霸道!”
    顧廷燁這話屬實合情合理。
    相對於毫無成本可言的山匪、強盜,水匪這種品類還是需要前期投入的。
    畢竟沒有船,你怎麽在水道上搶劫?
    這就有點像“當家裏出現一隻蟑螂的時候,意味著在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有了一窩蟑螂”。
    需要天使輪的水匪都有了,其他創業類的板塊豈不是更多?
    長柏麵露擔憂的看完了書信,確定姐姐和祖母、妹妹們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恰時聽完顧廷燁的話,不由得點頭道:
    “仲懷此言有理。”
    不過縱使長柏如何忠君體國,現在也什麽都做不了。
    庶吉士隻有觀政權,你還想要議政?
    哪涼快哪待著去!
    況且就算給官家上奏折,那也是起不了什麽風浪。
    畢竟現在官家禦書房的書桌上,早就堆滿了關於立儲的奏章,至於下麵鬧匪患的折子,實在是上不了台麵。
    官家年邁體弱,到現在還沒有確定繼承人,使得立儲風波越鬧越大,官員關心自家立場問題都來不及,如何還有心思治理下麵的疥癩之疾。
    下麵鬧起匪患,朝堂也是火熱一片。
    隨著時間的推移,過繼宗室的態勢可以說是越來越壓不住,已然是進入“立儲決賽圈”!
    每次朝會,都能看到五品以上的官員們互相攻訐,這些都是分屬邕王和兗王一係的官員,時時刻刻都在玩“找茬”遊戲,同時吹鼓自家王爺的英明神武。
    一開始還稍有克製,但嘴上功夫的事,可以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越想越氣。
    於是事態就有些不受控製了。
    什麽治理國家?
    還是把自家王爺捧上位才是正理!
    我把自己工作做的再好,若是新君繼位不是自己老大,那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直接卷鋪蓋回家倒不至於,但肯定會被發配到苦寒之地磋磨。
    沒人願意到頭來棋差一著。
    為了在官家麵前增加印象分,降低對麵的評價,邕王和兗王兩家可以說是在朝堂甩開膀子幹了。
    閣老們也無能為力,亦或是根本沒想管,皆是保持著緘默狀態,任由兩位王爺在朝野上馳騁。
    他們也想逼著官家選出儲君。
    “我們又能如何?”
    楊文遠不動聲色道:
    “我和長柏動不了,隻能幹看著,仲懷你倒是有空,但你舍得拋了媳婦,去南邊從軍平患?”
    顧廷燁訕訕一笑。
    他明年開春便能迎娶餘嫣然入門,自然不會選在這時候去從軍。
    再說,他還有科舉之路可以走。
    心裏念叨一句不敬的話,當今官家怕是等不了六年了,就是三年都不一定。
    恩科眼看著便要來了。
    說不得到時候新君還要拉攏寧遠侯府,免了自己中間一次科舉間隔,直接允許自己參加恩科。
    既如此,還從什麽軍?
    隻等著看戲便成!
    見顧廷燁不說話,楊文遠自然清楚他的心思,隻笑道:
    “便也是說了,國事自有閣老和樞密院的大人們考慮,我們隻需私底下說些牢騷話便可。”
    說完,楊文遠表情揶揄的看了長柏一眼,擠眉弄眼道:
    “不過則誠,我和顧廷燁皆是有了指望,你……?”
    “自有祖母、父親、母親幫著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