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浮雲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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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過了今日,徒兒便要下山了。”
    “徒兒六十年前便已是這般模樣,如今已年過古稀,卻還是樣貌如舊。”
    “容顏不老、精力不竭,這應當便是世人所追求的長生吧?”
    “山中之人都當我是妖怪,我甚至已經忘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便再也沒有人前來道觀了。”
    “您總說我天賦高絕、悟性極佳,傳我經文禮法、岐黃要術,一晃數十年我始終還是沒有參透這長生詛咒,也始終沒有勇氣下山去尋您臨終交代的‘長生觀’所在。”
    “山野孤寂,我將後院的狗兒雞兒全部趕散,這便就要下山了。”
    “我會經常回來的。”
    “回來看你”
    晨光熹微,冀州,浮雲山後嶺。
    寧缺身影孑然,此時正站在一處低矮墳丘麵前喃喃自語。
    寧缺身著一身藍布道袍,長相清秀,看起來極為年輕俊秀。
    然而,此時的他卻已年逾古稀,其容貌一直停留在了十六歲的光景。
    寧缺就像身中詛咒一般,成年之後的光陰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歲月悠悠流轉,他卻始終容顏未改,生命的軌跡好似被定格。
    世人所追求的長生,對於他而言仿若是唾手可得。
    師父劉長風走後,寧缺始終孤身一人生活在浮雲大山深處,多年的歲月裏除了種田采藥維持生計之外,隻有道觀所藏的百卷古經與寧缺作伴。
    也幸得有這些閑書野史,寧缺“長生”的日子中,倒也多了幾分趣味。
    不過隨著時光的流逝,寧缺越發覺得快樂的時間越來越少,無盡的孤寂不斷襲來,對這個世界的疑惑也越來越深。
    秋風蕭瑟、草木榮枯,自然中的生命茬茬接新,故人卻是陸續凋零。
    駐足良久,寧缺終於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緊了緊身上的包袱,毅然轉身下山。
    一路慢行,直到寧缺站在了浮雲山腳,這才最後轉身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許久的地方。
    寧缺眼中再次浮現師父劉長風臨逝之前的場景:“世人追求長生,而你卻困於長生,唉他日,你若是覺得生命無趣,便去尋訪一處叫做長生觀的地方,也許那裏有你想要的答案。”
    “須知,既行此途,便如離弦之矢,再無反顧之機。”
    浮雲山位於天陸冀州所在,是一方苦寒之地,據師父所說長生觀位於中原豫州境內,兩地遙隔不下千裏。
    這次下山,寧缺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而在此之前,他從沒有想過遠行,也極少走出過自己最為熟悉的這一畝三分地。
    他雖然已經七十有六,但有生以來極少見生人,心中的忐忑自是不說,對於未知前路更是有著深深的恐懼。
    寧缺挖出了浮雲觀地下所埋的十兩黃金,他對黃金並沒有多少概念,隻記得師父說過這些錢應當足夠他二人終生過活了。
    臨行前,寧缺烙了數十張麵餅當作幹糧,麵餅就背在自己的身後,黃金也被寧缺敲碎分藏在了胸口、袖中、還有腰間、鞋底。
    一路朝南行進,三日後寧缺才遇到了第一座城池。城池很大,人也很多,但是寧缺卻下意識的繞開了。
    天色已近黃昏,寧缺卻在城邊周圍遇上了強盜,他失去了剩下的所有麵餅;
    入夜,他遇到了山賊,他失去了胸口和腰間所藏的金子;
    次日清晨時分,寧缺臉上再度掛血,這次,他失去了袖口所藏的小塊黃金;
    而今,僅有鞋底襪間的兩塊碎金還未被人發現搶奪
    寧缺尋了一處山洞,側躺在一窩雜草旁邊瑟瑟發抖,最後一波賊人出手很重,打了他巴掌還踹了他的胸口。
    “世道艱險,還是山裏清淨。”寧缺自言自語,此時他已經開始後悔下山了。
    寧缺鼻青臉腫餓著趕路,兩日後終於又見了一處城池,這次,他沒有選擇繞開而是徑直地走入了城內。
    入城之後,寧缺開始四下打量,這裏的人服飾、神色都不盡相同,不過極少有和他一般穿著藍布道袍的人,感覺到自己相對另類,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自寧缺心中升起。
    好在路上行人雖然都在側目打量於他,但在城內卻沒有人試圖動手或者挑釁。
    走出百丈長街,寧缺鼓起勇氣朝著不遠處一處茶攤走了過去。
    茶攤的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婦人看到寧缺渾身帶泥樣貌狼狽,隻當他是落難的鄉人,什麽也沒問便給他提了一壺茶。
    婦人擦手轉身之後,寧缺這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聽到寧缺的聲音,那婦人回頭對著寧缺展顏一笑。
    起初那婦人並沒有過多留意寧缺,直到看到寧缺撩起眼前散落的碎發露出漆黑的眸子,婦人突然突兀的麵露疑惑神情,竟然開始仔細地打量起了寧缺。
    那婦人身上穿戴十分樸素,看著和普通農婦一般無有二致,不過怪就怪在婦人眉眼長得十分俊俏,皮膚更是異常白皙,尤其是那丹鳳眼看起來極為有神,這般幹淨有神的眼眸可不完全像是鄉野之人。
    雖然為人七十多載,他還從未有和一個異性長久對視,幾番眼神交匯寧缺的臉不自覺地便紅了上來。
    寧缺低頭大口喝光茶水,起身詢問婦人茶水多少銀錢,婦人微笑客氣回答說不要錢,問他要往何處去?
    寧缺沒有與之多說,臨行之前思索片刻回頭問了婦人姓名。
    婦人名叫柳蘭,自他鄉而來,自稱是一個喪夫寡婦!
    寧缺向她打聽了城裏鐵匠鋪所在,臨走前摸出一塊碎金,用牙咬下了一小塊放在了自己先前喝茶的碗中。
    在鐵匠鋪打了兩把短劍,隨後在路邊一個屠夫跟前換了半塊牛皮,寧缺將短劍用牛皮包了起來插在自己的身後。
    做完這一切,寧缺目光堅毅有神,又開始一路向南。
    其臉上的傷痕依舊帶血,背負雙劍,看起來格外唬人
    和寧缺猜想的一樣,這一次果然沒有人再來打劫於他,很多人看到他的模樣直接就被嚇走了。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了整整五日,按照他的腳力算來,應該已經走出了三四百裏的距離。
    入夜天氣轉涼,寧缺的鞋子也磨破了,腳上長出了水泡,鑽心的疼痛讓他不得不選擇停下來。
    行至一處深山密林,寧缺打算找個地方歇腳休息。
    耳邊風聲呼嘯,樹葉沙沙作響。
    換做常人大多都會感到害怕,但寧缺往日都是在山野生活,這種場景他並不覺得陌生。
    四下到處都是密林,他並不怕遇到凶猛的野獸,因為他會爬樹。
    夏日時節,他唯一害怕的是蛇蟲,按照他的經驗有很多蛇蟲也會選擇在樹上盤伏。
    所幸今晚的月亮很大,行不多時寧缺的視野當中便出現了一處房舍。
    湊近細看,寧缺這才發現,眼前是一座年久失修的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