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意人,夢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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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孟大少又回到大堂裏的時候,一隻手還捂在肚子上,臉色蒼白,滿是細汗。
    不隻是蹲坑蹲出來的汗,也是被嚇到了。
    他蹲下去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後來解決完了,回頭看了一眼,差點嚇得當場又吐出來。
    那些蟲子,有的甚至有一兩尺長,茅坑裏本來也有蟲子,可絕沒有那麽長的。
    那就是從自己身體裏出去的啊。
    想到這,他就覺得渾身都不得勁,走路都發飄,不知道肚子裏還有沒有那些東西了。
    他現在看楚天舒的眼神,已經不是看一個比較聊得來的陌生人,而是看見了一個救星。
    “老兄!”
    孟大少本想衝過去抓住楚天舒的手,隻是到了桌邊,才感覺雙腿又酸又麻,像有螞蟻在咬,剛才蹲久了,現在返過勁兒,雙腿撐著不敢亂動,隻好伸手抓起酒杯。
    “太感謝了,我文化不高,好聽的感激話說不出來,就,都在酒裏吧。”
    半杯烈酒他一口幹了,喝得急,臉上有點發紅。
    楚天舒笑道:“先坐吧,這蟲子在你體內久了,就算把蟲除了,也還要再服些藥。”
    孟大少腳下挪了挪,坐在長凳上,還是激動難抑:“你老兄簡直就是華佗再世,神了,就這麽這麽一比劃,就有這麽多蟲子被打掉。”
    其實關於華佗的傳說裏麵,有不少就是他給人打蟲的事跡。
    孟大少今天的經曆,讓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位傳奇的神醫。
    “我今天隻帶了三塊大洋,也不知道還欠多少診金,等我緩緩,回家拿了錢就給老兄送來。”
    孟大少摸出兜裏三塊大洋,還有一堆銅板,都堆在桌子上,往楚天舒那邊推過去,嘴裏越說越來勁。
    “對了,老兄你住在哪裏?我一定要給你送個匾……”
    楚天舒隻好抬手示意,打斷他的話。
    “我四處遊曆,在這鎮上還沒有住處,不過看這裏風景不錯,人們說話又好聽,倒是也有心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楚天舒環顧左右,“就在這家酒樓裏訂個房間吧,匾額就不用送了,幫你治這個病也是緣分。”
    孟大少喜道:“住在這裏,好啊好啊,我也常來這裏的。”
    他轉頭對老掌櫃說道,“馬叔,你這裏還有沒有最好的房間,給我老兄來一間,錢都算我賬上。”
    老掌櫃笑著點點頭。
    孟大少又像想起什麽,說道:“我還有一些合得來的朋友,跟我這個毛病也差不多,神醫老兄,你能不能幫他們也……”
    孟大少比了一個畫符的手勢。
    楚天舒臉色嚴肅了些,道:“畫這個東西,要看緣分的,不是誰都能行,你得了這個好處,也不要輕易跟別人提起。”
    “至於你那些朋友,有空可以叫過來,我不用這個法子,給他們診脈開方,照樣會有效果。”
    《鬼門巫醫注解》,分為針,符,咒,藥四個部分。
    針法和藥毒,都有兩麵性,可以救人,也具備一定的殺傷力,但藥毒需要準備的步驟太多,楚天舒基本不用。
    符和咒的占比本就不大,還沒什麽攻擊性,幾乎全是用來治病護身。
    楚天舒經常在做噩夢之後念誦的“霞衣護心身咒”,就隻有定心養神之效。
    剛才畫給孟大少的符篆,則是專門用來驅除寄生蟲的“除內蟲符”。
    但是別看畫這種符隻在轉眼之間,消耗的念力可不少,比他甩飛針紮木板,負擔可大多了。
    大戶的錢是要賺的。
    可是給所有上門的病人都靠畫符治病的話,一來是累,二來也太張揚。
    要殺他們的寄生蟲,還是配藥熬湯膏搓丸子吧。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孟大少連連點頭,一臉神秘的壓低了聲音,“這個符畫給我,是我有福分吧,亂說就會折了福氣。”
    楚天舒眉梢一揚,點了點頭。
    聽爺爺說,舊社會有很多騙子耍手段引人上了鉤,又展現不出什麽真本事,就會拿這類折福折壽的說法,弄得雲裏霧罩的。
    後來有些真正的通靈人想敷衍別人的時候,也就直接拿這套說辭來用,確實是很方便啊。
    楚天舒向掌櫃借了紙筆,先把給孟大少後續療養的方子寫了。
    他經常練習畫符,控製毛筆的能力是有的,但寫繁體字沒有那麽熟練,這個紙質量又太差,不盡如人意。
    字寫好了之後,墨絲竟然還順著紙麵上的雜質蔓延,橫生枝節,變得毛毛糙糙。
    非得對藥材熟悉的人,仔細辨認,才能看準藥名。
    誰知道孟大少在旁邊看著看著,就麵露驚色:“神醫老兄,你怎麽把這秘方寫得如此清楚?”
    楚天舒一時還沒回過味來。
    墨跡團團塊塊,字痕粗淺不一,就這,也叫寫得很清楚嗎?
    孟大少緊跟著一句:“這要是拿去抓藥,豈不是被那藥鋪裏的人也把你的秘方偷學過去了?”
    楚天舒這才心中恍然。
    大夫手裏要是掌握著真正有效的方子,都會看得非常重,秘方秘方,秘而不宣。
    一張好方子,甚至是能夠傳代的寶貝,家裏好幾輩人的飯碗都能指著這個。
    祖宗寶貝不肯輕易示人的心思本來無可厚非,隻是那種一字不改,一脈單傳的,既不能交流改良,且稍有動蕩就可能絕傳,也難免可惜。
    “被學去,也無妨。”
    楚天舒想了想,說道,“這是給你養肺的,用藥分量不重,若是有人學了去,給類似症狀的病人吃,縱然不能完全對症,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我再開一個打蟲的方子,也把分量放輕些,誰有心想看甚至想抄寫的,你任憑他們看就是了。”
    “這片地方得蟲病的人恐怕不在少數,多幾個會治的,不是壞事。”
    寄生蟲病往往具有群發性的特征,蟲卵在一片地區的繁衍,不會是孤立的。
    方子若是傳開了,將來或許很多人會因此受益。
    楚天舒想想自己一些小舉動,若是能促成這樣的大好事,心裏也舒坦。
    “老兄不但醫術高明,這心腸也是如菩薩一般。”
    孟大少領會到他的意思,麵露讚歎之色,頓了頓,“若是老兄真願意傳出這些秘方,與其給那些藥鋪學了去,不如給我買下,談買斷可以,分紅也可以。”
    “那些藥鋪本錢不多,本錢越小,眼光越短,難免急功近利,他們得了方子也會珍之重之,同樣的藥材,湊成方子上的模樣,價錢怕會翻十倍不止,專供給富貴人家。”
    孟大少說到生意,眼睛張大了些,剛剛還麵白發虛,敬畏忐忑的模樣,這時候端坐抬頭,透出來一股子不俗的精氣神。
    “這秘方若是給我運營,憑我們孟家的本錢,才有機會走薄利多銷的路子,把這個生意越盤越大。”
    “到時我們賺的多,神醫老兄也能如願讓更多病號吃上這種藥,兩全其美!”
    楚天舒有點驚訝,笑道:“我剛才說了,不介意方子外傳,那你完全可以不跟我明說,暗地裏籌備這個生意,何必另外花錢從我這裏買一遍方子?”
    孟大少坦言道:“要是為了這麽一點事,傷了我跟神醫老兄的交情,那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楚天舒聽罷,對眼前這個胖子還真有點刮目相看。
    他在大堂裏挑中孟大少,不僅是因為這人病得很明顯,也是因為這人的外表舉止,頗有一種“富貴又清澈”的氣質,給錢應該會比較爽快。
    現在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隨便挑中的一個病號,也是個頭腦精明,能在病中迅速嗅到商機的人物啊。
    “這件事聽著很不錯,但也不用太急。”
    楚天舒笑道,“你們湊齊這些藥材之後,給我檢查一遍,看過藥性如何,再去試看療效如何,然後才好去談買賣做大的事。”
    “對了,在下楚天舒,老哥全名怎麽稱呼來著?”
    孟大少舉杯笑道:“鄙人孟雙江。”
    片刻之後,孟雙江拿到了藥方就暫且告辭。
    跑堂的過來,要領著楚天舒去看看房間。
    楚天舒卻說晚上再看,要了兩隻燒雞,用油紙裹住,細麻繩紮起來,正好拎在手裏,離開了酒樓。
    現在還是上午,白天的光陰不可辜負。
    按照令牌的介紹,氣數那一欄,攢到一定標準,楚天舒就能回老家。
    但這個所謂“一定標準”,最是讓人頭疼,沒有個具體量化的方式。
    因此,楚天舒雖然知道這邊處在一個危險的戰亂時代,也不得不考慮在這個鎮上久住。
    趁白天熟悉一下鎮上的風貌,還得找個適合練功的地方。
    “孟雙江的提議不錯,如果他這個生意真能盤起來,我正好看看氣數欄會有多少進度……”
    楚天舒走在路上,心裏思索著這些東西,在一些小販攤前駐足,不忘跟人打聽一下孟大少平日的作為。
    這些人對孟大少的印象,倒是出奇的一致,就是個貪嘴的富家少爺,為人還挺和氣。
    有些健談的攤主,聊不到兩句,話題就偏到孟大少的爹身上去了。
    他爹可不一般,聽說早些年家裏窮,不到十歲就進染坊,當幫工學徒,人勤快,腦子又活,十幾歲就入贅,繼承了染坊。
    聽說這人是上過京城,也去過交趾,走過南闖過北,見過洋人的新布,自己搞出來一家廠房。
    鎮上幾個大富人家,別人家都愛稱老爺,唯獨他家,要麽稱東家,要麽稱廠長。
    據說,老孟就愛聽廠長這種洋氣的名字。
    不過,也有些奇怪的傳聞。
    說孟廠長有次回來,還帶回一個交趾女子,原先他家已有二子三女,在這個交趾女子進家門後沒多久,陸續夭折了四個,發妻也亡故,就剩下孟大少一根獨苗。
    大夥都傳言,是這交趾女子妨了夫家,還有說,那女子根本是個鬼女妖婆,就不是人。
    孟廠長也患了怪病,險些不治,還是省城裏一個厲害法師路過,把妖婆收了去,總算讓孟家恢複太平。
    楚天舒聽到疑似同行的事,不由多打聽了幾句。
    “那可是個有道高僧……”
    “不對吧,明明是一位道長,那長得,跟畫上的老神仙似的。”
    “我怎麽聽說是一位厲害的神婆,那神婆雖然救了孟家,勒索的也特別狠啊,所以孟家這些年都不怎麽提那位大恩人……”
    楚天舒聽到眾人描述出現這麽大分歧,就知道打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了。
    他提著燒雞,繼續沿著大街走動。
    整個鎮子隻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路,鋪過石灰和碎石,能容兩架車馬擦肩而過。
    路麵上這麽多年人踩車滾,牲口踐踏,夯得平平坦坦,比石頭還硬。
    路東邊的盡頭,通到大片田野之間。
    路西邊,則是通到河岸邊。
    那條河不算很寬,但水勢很急,河上一座青石橋,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月,有些地方欄杆已經破損。
    過了橋,就算是出了鎮子,橋那邊是大片竹林,沒有什麽好路。
    聽說,年年隻有出竹筍,或者需要大毛竹砍來做吊腳樓的時候,才有鎮裏的人往那邊走。
    楚天舒過橋後,看到林子裏麵到處都是人腿粗細的毛竹,碗口大小的斷竹樁。
    厚厚的竹葉鋪在地上,人的腳步走過去,發出沙沙的輕響。
    天上陽光穿過竹林間隙灑下來的時候,好像也染上了竹林清新的氣味。
    “真是個練功的好地方!”
    楚天舒心曠神怡,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一棵大毛竹,仰頭找了根結實的竹枝,把燒雞掛上去。
    枝條被重量壓彎,油紙包微微搖晃。
    竹林之間的人影,以更快的速度晃動起來。
    《祁家老通背》,本來就包含多套練法,閃轉奔走,在無拘無束的大場地裏練拳是一種。
    約束在一間屋子裏,動如猿猴,跳桌下地,屈伸間避讓桌椅,這也是一種。
    拳譜推演優化之後,內容更加詳實。
    楚天舒在這到處都是阻礙的竹林裏麵練拳,用的正是後一種練法。
    身形走位上,有隨機應變的味道,但是四肢發力,眼睛觀察,手腳配合,都是順著拳譜的感覺,追求腦海中那種正確的狀態。
    他的身影晃來搖去,高低起伏,左穿右行,右額要撞上毛竹時,忽然回返轉身。
    步子曲折到極點,手腳上的力氣卻要越打越順。
    力道順了,速度就再加快。
    如果能在這種複雜地形裏,行動之間,顯出來一股全力衝刺的勢頭,那這拳法就真有了火候了。
    林子裏無人打擾,手機和鬧鍾都不在身邊。
    但是不斷被勁力淬煉,產生酸痛感的肌肉,還有肚子裏翻滾疊升的饑餓,會提醒楚天舒時間的變化。
    日落西山時,他嘴裏嚼著燒酥了的雞骨頭,把手裏的空油紙揉成一團,快步走過石橋,往老馬酒樓趕去。
    這拳法刺激腸胃的效果未免有點太好,晚飯他自己吃了一桌子,六道菜一碗湯,走了趟茅房,才去看自己的房間。
    老馬酒樓規模不小,前麵大堂一座樓,招待吃飯的客人,後麵一座院落,左右兩邊是廚房和倉庫,倉庫邊上有道側門,通向院牆外,是茅房。
    院落後又有一座樓,樓裏分隔出多個房間,就是住店的地方。
    房間不算太大,但布局很合理,推開門就能看見,窗戶在北麵,床在右側,即東麵。
    床邊有個木架,形似一張帶靠背的高瘦椅子,頂上可以掛衣服,“靠背”的木格,是用來掛毛巾的地方,對應“椅子平麵”的位置,則是放著臉盆。
    西半邊空地有一張方桌,兩個方凳。
    被褥是新拿來的,夥計還打來一桶熱水。
    楚天舒洗漱之後,栓了房門,就滅燈上床。
    隻是躺在床上好一陣子,他都沒有閉眼。
    今天一整天,他沒能服用特效藥,晚上必定會做噩夢,夢境的遭遇多半還會變本加厲。
    雖然說氣血旺盛後,能抵消噩夢帶來的不利影響,但就靠一天的努力,顯然不會有那麽大的進步。
    楚天舒想到這裏,竟有些抗拒入睡。
    “可,要是開了硬熬著不睡這個壞頭,那就更得壞事兒!”
    楚天舒暗自發狠,閉上眼睛,伸手從頭至胸,按摩了幾個助眠的穴位,手臂漸漸鬆弛放平。
    灰暗的天空,稀稀拉拉落著小雨。
    楚天舒穿著單薄的襯衫,漫步在潮濕的荒原上,警惕的看著周圍。
    草叢裏突然閃過一抹暗黃,竄出一隻黃鼠狼,嘰呀怪叫著就往他腿上咬。
    楚天舒心頭一驚,上半身向側麵晃去,由腰帶胯,腳尖順勢上勾。
    整條腿像繃緊的竹子一樣彈出去,踢中黃鼠狼。
    喳!!
    那黃鼠狼被他一腳踢飛,發出怪叫,遠遠落在水裏。
    “嗯?”
    楚天舒看著河裏濺起的水花,露出訝異的表情,按了按自己心口。
    他知道這是夢境,在通靈人方麵的修為日益精深後,他就能把本來無序的夢境,變得越來越合乎邏輯。
    從前有段時間的夢,是先被狼咬,下一刻就被牛踩,忽然又在山洞裏往下墜,毫無邏輯。
    夢境有了邏輯之後,他好歹可以避開那些明顯的地洞黑坑。
    可是,麵對夢裏的猛禽野獸,醜怪毒蛇之流,他還是會忍不住的心慌,隻能選擇逃避,最多能延長逃亡的時間。
    明明他現實裏並不怕那些東西,但在夢裏的心慌感,就硬是壓製不住。
    今天卻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剛才隻是稍微被嚇了一跳,沒有那種連綿不絕的心慌狂亂。
    “難道,隻要涉足了武者開竅的一麵,至少就能在夢裏保住反抗的心氣?”
    楚天舒眼睛亮了起來。
    夜裏,馬掌櫃的房間燈火還沒熄。
    他倒了一杯藥酒,拿了本書慢悠悠的品著,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房間裏,隱約有一點夢囈的笑聲。
    是白天剛進鎮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就是好啊,做夢都能傻樂。”
    馬掌櫃搖了搖頭,合上書卷,熄了燈火。
    第二天早上,兩人在走廊裏碰見,馬掌櫃就問了一聲。
    “昨晚一定做了場好夢吧,我那邊都聽見你在笑。”
    “啊,我笑了嗎?”
    楚天舒屋裏的水被他喝光,提著空壺出來找水,聞言略一思索,道,“也沒做什麽好夢,跟許多禽獸幹架,最後被一條蟒蛇絞死了。”
    馬掌櫃看著他的笑容,怎麽看都不太信:“就這也能樂起來?”
    “哈哈哈哈。”
    楚天舒不再解釋,晃著腦袋,笑著去廚房找水了。
    雖說他噩夢裏還是有數不清的怪物,夜裏又出了一身大汗,醒來還有幾分幻痛,但是能夠正常、清楚的去反抗,跟心慌到怎麽都做不出反抗的舉動。
    這兩者,是天差地別的感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