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十七章: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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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金窟辦事一向牢靠。
    短短半日,來天生我材處毛遂自薦的就有三個。
    被五花大綁帶過來的有兩個。
    身上帶傷當場開始縫的還有一個。
    天生我材詳細問下來,客客氣氣請出去一個,叉出去三個,順手還治了兩個。
    卓無昭旁觀全程,心裏歎了一口氣。
    對於良十七的恐懼,他終於有了點兒切實的理解。
    房間裏安靜下來。
    一牆之隔,飄著藺老板輕巧又怪異的念唱。
    卓無昭默默地數了十個數。
    好像……調子比以前快了兩分。
    他轉過頭,看向天生我材。
    天生我材仍坐在桌旁,眉頭擰成了結。
    下一刻,他也望了過來。
    “阿昭。”
    這聲音溫柔和煦,聽得卓無昭腦中炸雷。
    “何事?”
    卓無昭故作從容。
    “你是用刀的。”天生我材目光在卓無昭背後一落,“手一定很穩。”
    卓無昭怔忪良久,才應聲:“我不擅長‘繁針戲’。”
    天生我材仿佛早有對策:“凝氣不成針,成絲也可,我能助你。”
    沒等卓無昭開口,他一副下了最終決議的樣子:“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去請藺老板找些材料,讓你練習。”
    “可是……”
    “若是有合適的人選上門,自然不必你來,若是沒有,就非你不可。”
    天生我材站起身,語氣依舊是平靜的。
    “我知道斬仙者的規矩,若是成功,我會勸十七師弟給你當牛做馬,以報救命之恩。”
    話音未落,天生我材打開房門,輕步離開。
    卓無昭隻覺得眼角突突地跳。
    他……
    唉,算了。
    沒過多久,兩塊新切的羊胸、一個豬腦、一卷豬皮和一籠兔子就被拎進了房間。
    卓無昭毫不懷疑,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對方一定能弄到一些更“有用”的東西。
    “先縫傷口,讓我看看。”
    八個字的工夫,天生我材手不見得如何動,一塊巴掌大的沾血豬皮拋飛起來,攤在桌上。
    稍稍一摁,便可以看見,豬皮表麵已然多了三道深痕。
    天生我材的另一隻手甚至貼心地捏著一份穿好的針線,遞過來。
    卓無昭沉默著接下。
    這種時候他說什麽都徒勞。
    幸好,他用刀的手的確不差。
    天生我材偶爾指點,又拿出清水,權作藥水,一步步教他淨手淨創,深入頭顱、肺腑。
    運使薄薄的靈氣覆蓋在手上,就能迅速蒸騰水分,保持十指溫和幹燥。
    卓無昭額上已有汗珠滲出,被天生我材抽空擦去。
    而天生我材一麵緊盯著模糊的血肉,一麵還扶著他的一隻手,輔助著他靈氣的凝聚與微妙的挪移。
    若是到正式治療時,天生我材要顧及的隻怕更多。
    卓無昭咬咬牙。
    到這一步,他並不想辜負對方。
    何況,他能省一分拖累,就多一分生機。
    是良十七的,也是他的。
    未來的他的。
    廳堂中,一直未斷的念唱聲忽然斷了。
    卓無昭沒有察覺。
    守在櫃台後的藺老板,細長的眉毛微微飛起,似乎有些驚訝。
    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地停在了“三禁館”門前,青袍玉冠,雅正端方。
    ——如果忽略掉那一條幾乎將他整張臉斜劈開的傷疤的話。
    不過藺老板注意到的不是這個。
    這個人……沒有右手。
    那一束袖袍空空蕩蕩,紮進腰帶間,被風向後撕扯。
    “請問,是‘三禁之主’嗎?”
    來人麵向藺老板,文質彬彬:“我是接到金夕箭令,前來應征者。”
    藺老板收回目光,短狼毫指路。
    “主人是我,買家不是,裏麵請。”
    天生我材倒是有所察覺。
    他叮囑卓無昭不必分神,便收手,轉過了視線。
    來人開門見山,自稱“文柳句”。
    他顯得還有些躊躇:“本來我是不敢來的,怕誤事,但箭令上所言危急,我想,還是來試一試吧。”
    天生我材明白他所指的是右手殘缺,不便動作。
    但思索過後,天生我材忽然問:“閣下是否參加過‘天下醫會’?”
    “有幸受邀,但目前已不在會中。”文柳句看向一旁的卓無昭,眼中不知為何有了幾分懷念之色。
    他走過去,掌心一拂,手指微收。
    卓無昭動作一頓。
    他感受到一股春雨般的氣息包圍過來,覆蓋了他的雙手。
    他沒有掙紮。
    於是那點兒氣息滲透進他皮膚,似快實慢,已然固定於他的經絡關節。
    他的手開始不受他的控製,翩躚間,將截斷的兔子腸縫得幹淨齊整,是一種利落的漂亮。
    卓無昭從頭到尾欣賞著這份節奏,連文柳句收回靈氣也未在意。
    天生我材亦將一切看在眼裏。
    他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一念之間”外的神陸,正是入夜。
    九曲城燈火燦燦,襯得那座將軍府格外高聳。
    由白鶴用陣法符咒在外護持的醫室內,隻剩下器械叮當之聲。
    卓無昭自認不是未見血腥之輩,但良十七心胸大敞、根骨分明的樣子,還是讓他有些震撼。
    更奇妙的是,那顆心還在跳動。
    即便很微弱,但它的的確確是鮮活的。
    怦……
    怦怦……
    幾步之隔,天生我材操縱著銀線,纏入良十七口鼻、髒腑,小心地保持著它們的運轉。
    不僅如此,這些細不可查的絲縷,還在反方向清理淤物、輸入藥物與新血,並且引導著良十七體內靈氣的走向。
    每有一處暴亂的靈氣被梳順,文柳句便以氣帶手,細細縫合破損處。
    這手自然是卓無昭的。
    不足一個時辰的磨合,他與文柳句已有了相當的默契。
    轉眼,月上中天。
    暗鴉在屋簷沉睡,長風與枝頭共眠。
    最冷、最壓抑的時刻。
    “吱呀——”
    醫室的門被人緩緩推開。
    溫暖的燈光拉長了人影。
    蹲守在外的白鶴童子回頭,就看到文柳句走近,青黑的眼圈中是輕鬆的神色。
    “去吧,病人已經無礙,你家主人叫你進去收尾。”
    文柳句聲音很輕,像是生怕驚醒一場久別重逢的、天真的夢。
    他也以同樣嗬護的眼神,注視著小小的童子。
    “好好學,往後……更有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