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二章:墮落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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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無昭正坐在房內的八仙桌旁。
    他倒了一杯素酒,是掌櫃的特意為良十七準備的,跟店裏摻了水的貨可不一樣。
    杯子也是壓箱底的白瓷盞,逢年過節都舍不得拿出來,這次洗了又洗,務求讓貴客賞心悅目,賓至如歸。
    卓無昭飲一口,門外有風聲掠起,到了眼前。
    “良仙人。”卓無昭笑了笑,那是很乖順的笑容,很符合他的身份,“幹活累了,想喝水,良仙人應該不會計較吧?”
    “不會。”良十七一雙眼睛盯著他,“怎麽稱呼?”
    “掌櫃的一直叫我阿昭。”
    “我是問真名。”
    “這就是真的。”
    良十七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氣息跟他們不一樣。”
    白瓷盞被放下,卓無昭的表情顯得十分誠懇:“所以,良仙人懷疑是我?”
    見他不是意料中的錯愕,倒是讓良十七有些驚訝。不過良十七還是搖了搖頭:“我沒有惡意。去蓮州除妖的時候,我在路上跑得急岔了氣,是李安守的姐姐送了我一碗水,知恩圖報,我幫他這次,就想問問你事情細節。”
    他緊著道:“我可以付錢。”
    “好說。”卓無昭伸出一隻手,“八兩。”
    一錠沉甸甸的金子就落在了桌上,遠不止八兩。卓無昭兩指一劃,不多不少,正正好“切”下八兩。
    “先聲明,屍體歸我。”卓無昭手再一晃,那金塊便倏地沒了蹤影,他的嘴角浮起一個極其舒適的弧度,“照我推測,是這裏的大仙‘神光主’出事了。”
    良十七正色道:“願聞其詳。”
    該從哪裏講起?觀察了一下良十七的態度,卓無昭決定長話短說:“六十年前,神光主降臨此地,往後方圓十裏,妖魔不生。據說他曾是‘飛鯉嶽’三千內門弟子中最有希望飛升成仙的一位,隻是——”
    他忽地轉了話題:“最近本地災禍更甚往年,或許也是天有示警,仙人成魔。”
    “你是說……”良十七微微皺眉,“墮落之仙?”
    他恍然:“你是斬仙者?”
    卓無昭沒有否認:“以神光主的修為,他若墮落,屍骨必定能賣個好價錢。”
    “可那些蝴蝶不對勁。”良十七目光灼灼,“那是強取性命、煉化采補的邪門法子,尋常修仙士絕難接觸,更遑論運用自如。真是神光主,經這一年修煉,恐怕他的實力早就天翻地覆,不能再與往日共論。”
    “嗯。”
    卓無昭應得坦率:“良仙人來得正好,夜半斬妖,萬民感佩。”
    良十七回了他一個白眼。
    卓無昭重新拿起了自己喝過的杯子:“現下良仙人風塵仆仆,還是好好休息,缺什麽告訴我,我先替您換了這個。”
    他說完就走,良十七愣了愣,忽然追問:“我聽說在神陸,請斬仙者辦事的價錢都不算低,你怎麽……這麽便宜?”
    “大概是我沒有名氣。”卓無昭止步,思索了一下,又道,“暫時,我也隻想回個本。”
    “什麽?”
    “‘純陽正命,驅災辟禍’,八個字,那人就敢敲我八兩……”
    卓無昭仿佛笑了一笑,續道:“銀子。”
    須臾,日落月升,清輝遍灑。
    遵照良十七指示,李安守晚飯後便回房睡下,客棧內沒有留燈,一片晦暗。
    憑空,微風般輕柔的聲音拂過,三個繁複厚重古字自一人指間亮起,漂浮,舞動。
    是良十七。
    他眸子裏倒映著那三點金色,手上一撥,最高的那一個字便飛入李安守緊閉的房門上,一瞬間整個屋子表麵字符縱橫如鏈鎖,淡淡地一晃,隨即一切如常。
    再一點,第二個古字拆分化為無數星芒,將滿屋包裹。
    第三個古字無聲無息,融入星芒分布的每一處。
    三字禁咒,變化無窮,此番無非是最常用的幾項:禁出入,禁觀視,禁聽聞。
    雖是說來輕巧,但多少修仙士終其一生,也無法善用一字。
    做完這一步,良十七一回身,徑自掠入後院巨木林。
    “嘩——”
    木葉娑婆,幽魂喁喁低語,長風比日間更寒涼刺骨。
    千年木中,微光依舊。
    良十七輕輕闔目,抬手,指尖虛虛指向那最初的黃色人麵蝶。
    霎忽,仿佛是烈風過境,一樹的人麵蝶都被扯得雙翅直立,搖搖欲墜。那隻黃色人麵蝶終於不堪重負,率先離開枝丫,化作一團散發著純白熒光的星星小花,漂浮蹁躚。
    一朵、兩朵、三朵……
    短短工夫,數十朵純白星花連綴一線,升上夜空。
    良十七睜開雙目,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他該追去了。
    就在他將動而未動的瞬間,半空中的純白星花們凝滯了。寒潮過境,天上月,地上霜,慢慢地發出微小的咯嘣聲,結成了冰。
    朔風呼嘯,萬裏銀妝。
    純白星花們變作了紛紛揚揚雪,變作了冰刀,銳利地刺下。石上、樹上、牆上,滿目瘡痍。
    隻是當它們接近良十七時,都莫名地迅速融化,絲絲縷縷地飄灑下來,如春日雨。
    雨落在良十七的發上、臉上,還落在了一柄水鏡般清澈冰冷的長劍之上。
    劍鋒正抵在良十七的後脖頸處。
    握劍的身影也逐漸明朗。
    修長、蒼白,這是任何人對他的第一印象。他的眉是柔的,眼是多情的,聲音卻是輕的,同樣是冷的。
    “你又來了。”
    他像是問候,像是呢喃,朦朧得像一束光,一場夢。
    良十七沒有回頭:“‘又’?”
    神光主不再開口。劍氣一蕩,鮮血立刻順著良十七的脖頸淌下。
    良十七已然明白過來:“之前不是我——”
    劍光暴漲,斬落一切辯白。
    神光主等待著一個燦爛的血景,頭顱似蝴蝶易碎。
    然而那個幾為魚肉的年輕人驀地一聲長嘯,清越激昂,豪情萬丈,背上布包應聲崩裂,氣勁震蕩間,長劍動搖,流光一現,是一長一短兩杆槍飛旋相接,並為一柄銀色長槍。
    槍尖閃電般一搠。
    風雪肅靜。
    神光主身軀僵硬,咽喉已被洞穿。
    沒有血。
    他的傷口,乃至整個人,與蝴蝶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