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十二章:銜花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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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走白發人脖頸後的骨晶,卓無昭鬆了一口氣。
    那雙鮮紅的眼睛裏,恨意至死未消。
    順手扒下那件黑乎乎的胸甲時,卓無昭想起了早已沒有蹤跡的盲女。
    她的恨意,恐怕要比這更濃烈。
    這一趟出來,他真是惹了足夠多的麻煩。
    還是早早抽身為好。
    可——
    舉目四望,卓無昭隻覺得哪裏都不像路。
    以往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會做十足十的功課,記圖認路,請教向導,最多有驚險,沒意外。
    意外總是出現得很意外。
    山頭變形,河川變樣,滄海桑田,一籌莫展。
    他有些頭疼。
    突然,不遠處的砂石焦土動了動。
    長槍矗立起來,接著是一隻攀在槍身的手。
    仙裔的身軀,果然讓人歎為觀止。
    卓無昭直愣愣地看著一身狼狽的良十七坐起來,抖一抖亂發,簌簌落下一片灰塵和碎石。
    “不是每個仙裔……咳咳,都能做到這一步的。”
    良十七麵對著卓無昭的目光,甚至還笑了笑,忍不住的痛裏帶著點兒張揚。
    “除非是,三千年來登峰的第一人。”
    “你?”
    卓無昭問。
    良十七點點頭。
    雖然卓無昭不懂“登峰”是什麽,但聽起來挺厲害。
    他配合地讚歎了一聲:“第一人,還能站起來嗎?”
    良十七搖了搖頭。
    卓無昭這才發現他所坐之處血跡蔓延,還有繼續擴散的傾向。
    “你這傷——”
    卓無昭蹲下身,想要查看,被良十七抬手攔住。
    “給瓶那個……你說的,止痛提神的那個藥就行。”
    聞言,卓無昭在乾坤袋裏翻了翻,遞過去。
    良十七道一聲謝,一飲而盡,那雙無神的眼睛終於苦得扭曲到精神了起來。
    他連扶住長槍的手都緊了幾分,一用力,身軀紋絲不動,臉色又白了兩分。
    “嘶……”
    倒吸一口涼氣後,良十七垂頭緩了半晌,才再度看向卓無昭。
    他那一聲“阿昭”還沒喊出來,卓無昭就退了一步。
    這意思很明確:可以談,不保底。
    良十七沒繞彎子:“護送我去一個地方。”
    “價錢?”
    “隨你開。”良十七捂著額頭,似乎疼得厲害,“到付。”
    卓無昭應得很爽快:“怎麽走?”
    “不用你走。”
    說著,良十七從懷裏取出一塊血漬呼啦的東西,手指用力擦了擦,才露出點兒原貌。
    是一塊玉質物件,在昏暗的月色下,勉強能看清是個花瓣形狀的。
    他將它交給卓無昭,叮囑:“把靈氣輸入進去。”
    卓無昭點點頭,落在手裏的玉花瓣輕飄飄的,比真的好像還輕兩分,稍一運氣,就倏地騰空,化光不見。
    難道良十七連這點靈氣都用不出來了?
    卓無昭盯著對方。
    如果真是這樣,拔腿就走是個很好的選擇。
    跟仙裔攀扯不休對他來說是件足夠致命的事情。
    但是……
    卓無昭歎了一口氣。
    白發人不是死在良十七的槍下,隻要仙界有心追查,遲早會找到他。
    早知道不貪那顆骨晶了。
    算了算了,反正沒虧。
    借此接觸下仙界在神陸的布置,也不礙事。
    卓無昭在心裏把自己勸好,一回神,就察覺良十七望著他,神色間還有些許探究意味。
    卓無昭隻當沒見著,隨便找了個空地坐下,等待著。
    夜風倏然。
    一直到天光破曉,染金的層雲之外,一聲清亮鶴鳴傳於九霄。
    修長而優雅的影子揮動翅膀,離連綿山越來越近。
    眨眼,那隻白鶴俯衝而下,悠悠地落在了卓無昭身前。
    它紅蠟似的嘴微張著,銜一隻插著白花的精巧竹籃,脖頸一弓,竹籃便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那雙烏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卓無昭,好像邀請。
    卓無昭轉頭去看良十七。
    良十七啞聲開口:“接我們。”
    那白鶴歪了歪腦袋,重新銜起竹籃,頭一甩——
    竹籃掠過,原本坐在地上的二人已然無影無蹤。
    白鶴滿意地一蹬爪,雙翼乘風起。
    竹籃內。
    沒有顛簸,沒有怪異,隻是一方幹淨樸素的房間。
    卓無昭本來想把良十七扶到榻上,良十七搖搖頭,縮在了一個角落。
    他的傷勢的的確確比卓無昭想象中嚴重許多。
    血跡順著衣角滴落,染紅了地上的絨毯。
    “你也一晚上沒睡,休息休息。”良十七的聲音聽起來在飄,“沒事,之後都會很安全。”
    卓無昭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
    竹籃外碧空如洗。
    白鶴穿過雲霞,白羽被陽光鍍上金色。
    它顯然不是尋常禽獸,短短幾個時辰,就遠離遊方鎮所屬的勉州,到了神陸中部的渭州。
    渭州邊界,九曲城。
    白鶴徑向城東飛去。
    街麵上來往的行人看見,都不禁駐足,默默一禮。
    在九曲城,哪怕是三歲的孩童都知道,那隻銜花白鶴是由仙人豢養的。
    至於仙人名諱不知,隻尊稱“灼將軍”,畫像、神符至今風靡全城。
    既然是“將軍”,那麽其府邸自然被叫做“將軍府”。
    也是城東唯一的莊園,居高臨下,肅穆威嚴。
    白鶴倏一振翅,折道,落向院中。
    滿月門前,一株巨大古木矗立,開枝散葉,樹身幾乎需要四五人合圍才抱得住。
    樹下是一片清池,灰白色岩石縫隙間露出底下細密的金沙,遊魚與花木交錯。
    池水盡頭是一座小樓。
    門上一塊匾,蒼勁地提著“不歸”。
    白鶴在青石階下發出了一聲鳴叫。
    “門沒關。”裏麵傳出來一個輕柔又堅定的聲音,“進來。”
    白鶴蹦蹦跳跳地上去,拿腦袋推開門,又蹦蹦跳跳地把竹籃放到了屋子正中。
    隨即它偏過頭,看了一眼正在另一邊忙碌的主人。
    爐火的煙氣裏,一名黃衣公子熟練地取下藥罐,倒出新煮的湯藥,滿室生香。
    他古簪束發,一絲不苟,寬大的袍袖用一束係帶綁縛收攏,幽靜中不失幹練;眉梢眼角不見鋒銳,是少見的溫潤謙和、柔善憫世之相。
    等把藥缸閑置到一旁放涼,他抬起頭,眼中隱隱有幾分……仿佛是殺意的情緒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