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十四章:見念
字數:5034 加入書籤
有言:一念動,萬物滋生。
“一念之間”便是“萬物”所在。
它存在於不存之處,用一種更簡單的說法,即“世界罅隙”。
整個世界本就處處是玄機,看得見,看不見,摸得著,摸不著,上一瞬在地,下一瞬在天。
所以要找過去,就得有用以定位的“路引”。
其實在仙界典籍裏,久遠前的記錄中,“一念之間”一直是個荒蕪之地。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它就與世道一起在變。
陳舊的信息也該變了。
一起踏入“一念之間”的那一刻,卓無昭並沒有在天生我材的臉上看見太多別樣神色。
遠不如在看到他掏出兩張“路引”時表情精彩。
“同行相遇,路引就可能一張變兩張。”
卓無昭給的理由很充分。
天生我材並沒有追問。
適當放過,有時候也是一種屬於仙裔的慈悲。
——對他們自己的慈悲。
眼前,珠燈亮如白晝。
從下往上,以二人所在圓壇為中心,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格子”堆疊往上,以不規則的間隔和走勢,通往天頂。
可這裏永遠沒有天。
“格子”與“格子”之間,有的搭了橋,有的係一根繩,有的浮一排釘,還有匍匐著打瞌睡的獸,要來去,憑的是自身的本事。
“這裏變化很大。”
天生我材忽然開口,二指拈住路引一展,一副由微光構成的導路圖便憑空顯現。
寶塔狀的圖示上大略標明了每個“格子”的營生,有幾家幾十家被圈起來,飛了條線出去,在空餘處記了些區域概述。
比如某一個圈裏更多藥鋪,某一個方塊裏更多靈寶,某一個蛇形角裏樂趣滿地。
當然,還有一些是不會被標記在上頭的。
天生我材也隻是掃視一遍,就拂散了圖觀。
看著他如此熟練,卓無昭倒覺得省心。
“我還有事需要處理,就不陪天生公子了。”
這借口很簡單,但管用。
天生我材徑自一掠,不出意料地往藥材格子方向去了。
從背影動作上……看不出太多底細。
卓無昭收回目光,片刻,身形不見。
掛著石牌的第八十八層之上,是一座“樓格子”。
四四方方,圓角,三層帶閣樓。
迎客的是一幅旌旗,張牙舞爪地寫著四個字:“可以住宿”。
門口沒有牌匾,隻有兩個字刻在頭頂:“三禁”。
一筆一劃,深入石髓。
沒有多餘的解釋,但熟客都知道規矩。
禁鬧事。
禁賒欠。
禁對老板不敬。
卓無昭順著那半截竹橋過來時,四麵的風將旌旗吹得鼓脹飽滿。
他眼睛裏有少見的溫柔之意,一閃而過。
“嘿。”
進門的櫃台後,一道清瘦的身影望了過來:“我說今天眼皮一直跳,原來是阿昭平安回來了。”
那人個子不高,細長眼,尖下巴,粉頭白麵,書生帽上簪一朵花,左手一杆嵌了玉的短狼毫,右手一本紅皮簿子。
動作神態,活像個戲台上的人偶。
卓無昭卻似乎早就習慣:“藺老板不歡迎我?”
那人一笑,雙眼隻剩下白上飄著紅勾著花的妝樣:“自然是左眼。”
他垂頭迅速在紅皮簿子上畫了一筆,又唱一聲:
“天字——三號間,好意——好枕眠——”
隨著話音,憑空有一張寫著“叁”字的木牌飛來,卓無昭抬手接個正著。
指間狼毫滴溜溜轉了個圈,藺老板慢悠悠地下了判斷:“看來沒受傷。”
“嗯,不用買藥。”
卓無昭應著,在櫃台上放下裝了滿滿骨晶的鹿皮袋。
藺老板用筆端挑開看了一眼:“好貨。”
“九一。”
“三七。”
“八二,再幫我個忙。”
藺老板沒作聲,隻是盯著卓無昭。
卓無昭伸手入懷,摸出了從白發人身上拿到的胸甲。
“我想知道這是誰的手藝。”
聞言,藺老板眉毛揚了揚,這才仔細看起這塊胸甲。
雖說瞧著是鐵板一塊,一團漆黑,但對光一照,竟是透的。
其中散開一片蛛網般的裂痕,顯然良十七那全力一擊並非毫無成效。
這防護程度已經足夠恐怖了。
藺老板抬手敲一敲,聲音溫潤,不是銅鐵材質。
“骨晶製品。”藺老板心裏冒出個人名,嘴上不鹹不淡,“成交。”
卓無昭沒客套,隨即又問一句:“漁老在不在?”
“後院,沒挪窩。”
一問一答間,卓無昭走過去,掀開了對牆的隔簾。
裏麵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左右兩間廂房,筆直往前是斷崖峭壁。
凸起的一線崖岩上,穩當當橫坐了個蓑衣漁翁,破舊的鬥笠間露出白發。
他腳邊放了個簍子,手上長長的杆子飛向空中,銀線仿佛無止盡地垂落。
底下一團雲霧,誰也看不清有沒有水流。
卓無昭進來的那一瞬,他的耳朵也隨之微微一動。
長風又一次吹過簾幕。
店內,藺老板靜靜地望著小院的方向。
等了許久,他清了清嗓子:
“阿——昭呀——
“店中無人,你且顧好;茶可自飲,酒不許開——
“俺,去去就來——”
拖長的音調未竟,他足下輕巧一旋,悠然不見蹤跡。
幾乎是在同時,卓無昭回轉,自覺地坐到了櫃台後。
其實並不會有多少客人上門。
來到“一念之間”的大多自有目的,無心逗留,何況還是這麽高聳的地段。
但是卓無昭還是守著,並不認真。
他感覺自己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麵對神光主,麵對良十七,麵對慕容明仙,麵對天生我材,他腦子裏那根弦繃得太緊,想睡也睡不著。
這裏不一樣。
從他成為斬仙者開始……不,更早的時候,他就在這裏落腳了。
他還記得藺老板溫言細語跟他暢談未來的樣子,兩個人坐的桌子四隻腳缺了三隻,就搭在漏風的牆角卡著。
然後,不知不覺,他把錢袋子投進去,藺老板開工大吉。
那些花費被記進了藺老板的簿子裏,增增減減,多年持續。
這個過程中,一磚一瓦、一石一木慢慢累積,變成了現在的“三禁館”。
眼看這高樓起——
卻是此時此刻,不想塌。
卓無昭隻覺得眼皮沉了起來。
將睡未睡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店外傳來。
“是‘三禁之主’——卓無昭?”